今日该是扁青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大红的喜服端端正正地摆在梳妆案上,金丝银雀式的凤冠,上面点着颗鸽子蛋大小般的夜明珠,那是连笛特意送给她的新婚贺礼。
整个臻华宫中吵吵闹闹的,紫菀正在外面张罗着挂红绸子,葛常侍也风风火火地吩咐寺人们赶快收拾干净。魏冉一早就入宫了,正在后院换喜服。王美人或许是听到了风声,一大早识趣地带着婢女们避了出去,说是去为太后与陛下祈福。今夜,又宿在灵禅宫不回来。连笛还特意送了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给她补身子,特意让那几个‘小钉子‘送过去的。
深棕色的大门紧闭着,生生隔出了两个世界。打开大门,是步步紧逼的吃人后宫,关上门,是喜怒哀乐的一方家园,嬉笑怒骂,人情百态。
连笛一手拿起雕花的梳子,一手挽住扁青及腰的长发,缓缓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象牙白色的梳子穿梭在乌黑的发丝之中,这是民间婚嫁时的歌谣,本是要请专门的梳头婆的,后来连笛想着还是自己亲自送扁青出嫁才更显郑重。
扁青望着铜镜连笛,眼眶湿润。也同样是在这一刻,她决定此生再不会背叛。
连笛看扁青眼角的泪水,以为她是太过喜悦,还打趣她道:“小心哭花了妆,魏公子嫌弃你。”
葛常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娘,吉时已到。”
连笛看了看窗外日渐昏黄的天色,从紫菀擎着的托盘里拿出大红的盖头。扁青转过身面对连笛,郑重地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娘娘。。。”扁青有些哽咽,歌功颂德的话本是她们手到擒来的看家本领,此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紧紧握着连笛的手臂流泪。
许是被环境触动了,连笛轻轻撩起扁青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哭什么,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说着,她俯身抱住扁青,在她耳边笑道:“一会眼睛就要肿成桃核了。”鼻尖红红的。
“吉时已到,撑伞!”
紫菀喜滋滋地站在门口打出一把红纸伞,撑在扁青的头上,素冰带着几个小宫婢笑嘻嘻地往上面撒米,寓意‘开枝散叶‘。乳白色的米粒弹在纸伞上,划出一道金黄色的光线。因不敢声张,所以并没有花轿和聘礼之说,魏冉身着一袭红色喜服,站在柔和的夕阳的光晕中,笑容温暖。他身上穿的喜服,针脚还略微粗糙,是这几日特意找裁缝赶制出来的。
扁青在王婆子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面前的男人,这是场偷来的幻梦,她却甘之如饴。
连笛碍于身份的原因,只能坐在上首,等着接受二人的‘拜天地‘。内心却不自觉地牵痛,宫闱深深,这是她一辈子都无法享受的幸福。
此时,魏冉已经执起扁青的手,缓步走到众人面前。
“一拜天地,三生石上结姻缘。” 二人对着天地之间,郑重下拜,这一拜为了我们三生三世,缘分不灭。
“二拜婕妤。
。。。 葛常侍的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得宫门被‘嘭—‘地一声推开,迅速进来数十位全副武装的侍卫,把众人团团围住。连笛认出,为首的正是臻华宫的侍卫长,岁宴。
“呵,宫里有婚礼,本宫怎么不知道!”顾芷莜疾步走到连笛面前,衣诀带风,身后跟着喜不自胜的甄婕妤。
众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心里早就凉了一半,连笛把所有人护在身后,走到顾芷莜面前:“臣妾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看着顾芷莜和甄婕妤自信满满的样子,便知来者不善。连笛说话间,心里有了对策。
顾芷莜却根本没给连笛再分辨的机会,直接甩了她一个巴掌,把连笛扇到一边:“给本宫堵住她的嘴!扁青和魏医工霍乱宫闱,收入监房,三日后处斩。”
甄婕妤眯起眼睛,莲步轻挪至顾芷莜身边:“皇后娘娘,太后再有四日就要回来了,在此之前,不宜见血光,怕有所冲撞。”
顾芷莜轻蔑地笑笑:“那就明日处斩。”
被岁宴拖至一旁的连笛眼睁睁地看着扁青和魏医工被拖走,无力地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岁宴狠狠地扭住她的肩膀,紫菀也被打到地上。
“都是婢子的错,不关娘娘的事!”扁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过,凄厉地嘶喊着,久久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
“毓婕妤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是在宫里办起婚事了?”甄婕妤又婀娜地走到连笛面前,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连笛的下巴,指甲上染着凤仙花的颜色。
连笛狠狠地瞪着甄婕妤,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甄婕妤掠过连笛的恨意,转身走回顾芷莜身边,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得意:“娘娘,若没有毓婕妤的授意,嫔妾可不相信扁青和魏医工有这么大的胆子。陛下的旨意是让他们静思己过,他们倒是过起小日子来了。”
连笛瞪着居高临下,面无异色的皇后娘娘,眼睛干得生疼,这时她该流泪的啊。
一瞬间,她脑子仿佛要爆炸了一般,过往的一幕幕纷至沓来。也就是那一刻,她看到顾芷莜和陈千暮站在病床前,病**的人已经盖上了白布,还有一个女孩正紧紧握住白被单下伸出来的手,伏在床边哭泣。也许是,旁观者的角度,连笛可以清晰地看见陈千暮与顾芷莜二人眼中的嘲讽与得意。
连笛只觉得痛得浑身都没有知觉,头抵在地上,才能缓解那一阵阵袭来的痛楚。
她把所有的结局都想起来了。那天,邵白卿正在去谈合作的路上,临上飞机前还与连笛通过信息,说会给她带她最爱吃的小笼包。结果,当天晚上连笛接到通知,邵白卿在飞机上突然心脏梗塞,不治身亡。
从此,天人两隔。陈千暮也顺利拿到竞标书,自那之后,三个人再没见过面,天各一方。连笛出国读书,顾芷莜进修深造,陈千暮继续留在国内打理事业。
至此,已经两年。
岁宴看着不住冒冷汗,浑身颤抖的连笛,有些胆怯
地缩回手,看向顾芷莜。被抓在一旁的紫菀看连笛的样子,更加激动,结果还没等冲过来,就被侍卫们打翻在地,廷杖如雨点般落在她身上:“公主!公主!”
顾芷莜垂下眼眸,不知在沉思什么,隐在袖子中的右手正握了串佛珠。
我今生的罪孽,就让我来生偿还吧。
只听得顾芷莜冷冷地说道:“从今以后,宫里再没有荣国四公主,她触犯宫规,褫夺封号,打发去司膳房做事。”
甄婕妤眼中快速地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顾芷莜会这么干净利落。此时,连笛也缓过来了,她冷笑着看向顾芷莜,我果真还是要死在你的手下么?
二目相对。
曾经,你是我血肉至亲的姐姐,今日,你是欲除我而后快的催命符。
连笛看向天际,余晖耀眼,像鲜血翻涌。白卿,我来陪你。
顾芷莜看着连笛绝望的眼神,别开眼去,冷冷地说:“臻华宫中除紫菀和葛常侍以外所有人,杖毙。”
但是让顾芷莜和甄婕妤震惊的是,本来哭闹求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而众位宫婢以素冰为首,全部都自行走到庭中的空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这一刻,连笛的泪水终于倾泻而出,是我害了你们啊!是我害了你们!她用尽全力挣脱开岁晏的钳制,扑到顾芷莜脚边:“你傻了我就好!杀了我就好!我让你千刀万剐!求你放过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顾芷莜退后两步,避开连笛的手,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你是在求我么?”我的好妹妹,终于看见你求我了,可惜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顾芷莜心中竟然燃起一丝快感。
连笛不在乎顾芷莜地嘲讽,连连磕头:“求求你!是我的错,放过他们,好不好!好不好?”
“公主,奴婢们今生能碰到您这样的主子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死而无憾。“
“是啊,公主!希望来生,我们还能伺候您!”
说着,众人一起向着连笛磕头行礼。
夜色降临,火把烈烈。红色的火焰下,是他们的风骨与纯净。
他们不是惊天动地的伟人,也不是铁骨铮铮的盖世英雄,他们只是如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因为连笛给过她们一场梦,那梦里有希望,有未来,所以他们甘愿用性命报答。
他们或许很傻,却拥有人间最宝贵的财富。
顾芷莜翻了个白眼:“好一场主仆情深。”说着,摆摆手,立侍一旁的晚晴会意:“打。”
数十位的宫婢寺人们趴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扣住泥土,指甲间有鲜血渗出来。连笛扑在顾芷莜的脚下,泣不成声:“你。。。好。。。狠!”
顾芷莜蹲下身,捏起连笛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吐气如兰:“我若是不狠,站在你面前的可能就是另外一个人。”
连笛无声地流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尖俏的下巴,砸在泥土里。
一时间,击打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人间炼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