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片寂静。
“装什么大爷啊,到了这个地方,谁不知道谁想干什么是吧?”鬼谷箫环顾一圈,冷飕飕地抛出了这么一句。
一语终了,所有的人都看着她,象要把她的骨头剔出来……
鬼谷箫一脸的满不在乎,甚至对近乎休克的水草她也是爱答不理的。这几个人她都观察过了,鬼谷箫很轻易地猜出了今天这场闹剧背后的一二三四。她转头狠狠地瞪了白鲨鱼一眼。
白鲨鱼的眼仁都要被那女子给吸走了,竟没反应过来。去死吧,鬼谷箫想,什么都不懂就跟着起哄,死了也白死。
突然发生的事未必毫无征兆。鬼谷箫记得好几个月前水草就已经变得神神道道的了,只是她自己未必有感觉而已。那时候,水草刚和白鲨鱼在一起,根据鬼谷箫的推测,其实那时候这两个人认识也没多久。水草和白鲨鱼在一起以后就渐渐地不对了,动不动就神情恍惚,还净问些个稀奇古怪的问题。
有一次,她问,“燕壁从古至今到底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啊?这些人加起来能把城东那个大水坑填满吗?”
还有一次,她问,“你房间是朝西的,晚上就不会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你家就住城东那边哦……”
还有一次,她问,“你的左手上哪去了?”
鬼谷箫听白山大学考古系的一个教授说,燕壁城东的大水坑其实是一处古战场遗址,实际上考古界一直在争论到底该不该把那个大水坑给保护起来。专家说本来就该保护,可是政府对这个问题一直回报以暧昧的傻笑。
其实根本不用保护,谁也不敢接近那个地方。
鬼谷箫没有回答水草的问题。东边的那个大水坑以前装的肯定不是水,那里从来没有过活物,水在白天总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一到晚上水面上就泛白——你猜那是什么?
水坑边上还有个巨大的石碑,上面字迹模糊。鬼谷箫听一个人说,那上面写了一句预言——亡灵添满水坑,城市坠入地狱。
鬼谷箫低头去看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掌心上有一道疤。白天那只是一条很细的红线,到了晚上就会变成一朵诡异妖冶的血色曼荼罗。鬼谷箫的左手上总缠着白纱,红色从薄薄的纱那边透出来……她从不让人碰她的左手。
篝火跳跃,鬼谷箫的左手变得透明。
她当然没有回答水草的问题,因为她知道,水草不会因她的回答而恢复正常。终于这一天到了,鬼谷箫恶毒地笑了笑。上个月水草把她所有的纱布都拿走了——其实应该是抢走了,她飞快地抱起那些苍白的布条,转身就跑,那模样混象是屁股被点着了的猴子。
曼荼罗盛开了,血色的曼荼罗,鬼谷箫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
她的左手也在看着她……曼荼罗盛开了,露出一只血淋淋的眼睛。
众人看她,她看它,直到他们都垂下眼帘。鬼谷箫也垂下左手,曼荼罗慢慢低头,血淋淋的眼睛隔着手掌发出近乎幻觉的哑笑。
阿克碰了碰高挑男子的胳膊,“和大家认识认识嘛……”他尽量说得轻松些。
高挑男子死气沉沉地说,“我是海漠。”说完还是狠狠地瞪了鬼谷箫一眼。鬼谷箫回敬以一个不甚清楚的白眼。
“这就好了么,”阿克似乎不想管那么多,只连连说,“大家都认识认识……今天一起……总之很有缘啊,是吧?”说完就将目光转向那边一起来的大汉和女子。
大汉愣了片刻,嗡声嗡气地说,“我姓胡……”
那个一路消沉的美貌女子忽然抬起头来,“我……”
大汉高声打断了她的话,“她是我……妹妹,叫……娜娅。”他一边说着手也没闲着,清明哆嗦了几下,又低下头去——暂且就叫她娜娅吧,谁知道她到底叫什么。
中年女子说,“你们叫我八姨就行。”
鬼谷箫一指白鲨鱼,说,“那个混蛋叫大白,我叫鬼眼,和我们同来的女孩叫水草。”别人都不说实话,他们为什么要说实话?只是水草没必要隐姓埋名,鬼谷箫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白鲨鱼瞥了她一眼,继续转头去看清明。
这个时候,老太婆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说,“不该等太久。”
老太婆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个时候已经呈现出一种死灰色。和刚才一样,谁也不敢多嘴,谁也不会追上去犯傻。
谁也不回头。
老太婆走出去几步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象失落的苍蝇一样。苍蝇突然消失了,消失了,没了,突然。
“她是七婆婆。”老玻璃忽然说。
白鲨鱼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诡异,他只不过是个混混,谁有肉就跟着咬一口。凭着一身与生俱来的小聪明,除了鬼谷箫,还没有什么人能拦着他享福。他总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倒了霉,那一定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女鬼闹的
——紧紧跟随着这个念头的白鲨鱼,其实一直在把自己往绝境里推。远离这场血腥的机会曾经光顾过他,是他自己不要的。
白鲨鱼这样的人向来是擅长抓住时机的,可惜这样的人往往也就是死在时机上。
半年前,白鲨鱼掌握了一个珍贵无比的秘密,这个秘密无疑曾是他的聚宝盆。可惜这个聚宝盆在很短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吃人的黑洞,围绕着这个黑洞是一前一后出现在白鲨鱼生活中的两个人,一个是那个愚蠢的乖乖女水草,另一个则有一张消瘦而冰冷的脸,一双可疑的眼睛。
白鲨鱼一直无法估计,鬼谷箫在整件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
她知道很多很多,她古怪刁钻……没有人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她似乎并不在意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她象一种出没无常的猫科动物,以折磨猎物为乐趣。
她哪头的都不是。
白鲨鱼恍惚间看见鬼谷箫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她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衣,领口露出被鲜血浸染的白色旧衬衫。她看着他,笑容里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嘲讽和轻蔑,还多了一股刺骨的腥甜味……她对他说,“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还没开始呢,我不走。”她的语气让他心声愤恨,白鲨鱼生硬地回敬道。
鬼谷箫却说,“是还没开始,但是你的时间已经到了,你必须离开。”
“要是我不走呢?”白鲨鱼的气势已经不可避免地弱了下去,但是他仍然不死心。
“不走?”鬼谷箫饶有兴味地盯这他,“那就只有让他们把你抬走了。”说完她摊开左手,血色曼荼罗从花蕊中吐出一个柔软的小球,它坐在一滩粘稠的血水中,慢吞吞地转过来,盯着白鲨鱼看……
那是一只眼珠子,很大的一只。它看上去饱满圆润,还冒着热气,就象刚从眼眶里掉出来的一样!
白鲨鱼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他不知道自己晕倒了没有。
他只是总觉得自己一醒来就到了这片荒野上,尽管他还能回忆起自己是怎么大半夜跑出来叫走水草的,水草又是怎么执意要叫鬼谷箫的。他的心神全被那颗眼珠子给吸走了。白鲨鱼是个混混,混混的胆子没有多大,但是他确实是不怕看到什么血肉模糊的。
白鲨鱼的恐惧藏在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里,那个角落实在是太小了,刚好够藏下一个眼珠子。
白鲨鱼一个打了寒噤,回头匆匆瞪了鬼谷箫一眼——她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后面来的?装作无所谓的白鲨鱼已经心惊肉跳。
篝火周围依旧一片死寂,那些同来的黑袍客一个个的都跟死了似的。白鲨鱼却觉得他们的眼睛在帽檐的掩护下,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鬼谷箫根本不在乎,她哑哑地笑了一声,只因为白鲨鱼刚刚那一眼实在是心虚得很。她问他,“你看够了?”她说的是清明。
白鲨鱼磕磕巴巴地打岔,“我,我看看怎么了……”
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真是没救了。鬼谷箫冷哼了一声,“拿出来吧——”
“……”
“别等我翻脸,拿出来——”
白鲨鱼脸色煞白,慢慢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旧书,在书的封面上只能看到一个不甚清楚的七芒星。鬼谷箫随手翻了翻,那书已经破旧到了简直看不清楚字的程度,书页间还散发着一股腔鼻的臭味,但是她似乎很满意。
可是这种满意却演变成了得寸进尺,鬼谷箫又把手伸了过来,“还有呢?”
白鲨鱼迟疑了片刻,径自咕哝着,“我……就……也不是……”
鬼谷箫的笑容一滞,“你这个白,大老远地把水草拽到这个地方,还想装蒜?我告诉你,她傻我可不傻,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怎么跟水草说的?她凭什么跟着你来这个地方?”
白鲨鱼的觉得自己的后背上都要长出倒刺来了,他不禁哀求道,“姑奶奶,你饶了我吧……”说着四下看了一圈,自是示意鬼谷箫,这个地方说话不方便。“等一下好吧?你这么强,还怕挟制不住我这个……白吗?”
此言一出,周围又是一阵低沉的哄笑声。他们果然都看着呢,白鲨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鬼谷箫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拿——出——来!”
周围忽然静了下去,鬼谷箫的眼眸里泛起一层阴森的深灰色,如同一片随时可能弥漫出来的毒雾。
“现在大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了——这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明白,谁也别想随随便便走人!你要是还算聪明就老老实实的,要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告诉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跟你说这些是你的幸运!我凭什么呀我,为你这个混蛋我跑这个地方出洋相来了?我是个精神病!你要是再摆这副狗屁样子给我瞧,我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