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面对这已然僵硬和冰冷的遗体,螟后虽然不至于象娜依那样撕心裂肺,却也难免阵阵心慌。不知不觉间,她的手竟然抖了起来,螟后自嘲地笑了笑,于她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以往她翻检的那些尸身,都是陌生人的,她从来没见过他们会喘气的样子。
她从来不认为那些人会突然睁开眼睛,幽幽地看向她——
可是这一次,不管她检查到哪,螟后总是不自觉地转头去看雨宁的脸……
就是在这种冰冷的慌张中,螟后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点破手心。她飞快地收回手,只见左手的掌心里正绽放着一朵娇艳的血花,花心是幽幽的紫黑色。螟后长叹一声,干脆坐下来,先专心把伤口处理好。没过多久,那些紫黑色的血滴一点一点灼烧在纵横着黑荆残枝的地面上,白烟四起。
好在不用再折腾了。螟后轻轻拨开雨宁的白衣,从他怀中取出一支长约六寸的簪子。刚才伤到她的就是这个,黑纱要她找的也正是这个。
这簪子通体雪白,是人骨雕就。这把簪子是按照一根狭长羽毛的样子做的,雕琢精细,乍一看就象是一片石化了的白翎,只是这白翎根部锋利如钢锥……螟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起,又拿出一小瓶**,抬手就要往雨宁身上倒——
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她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那些冰刺一样的恐惧已经慢慢融化,它们在螟后的脑海中潺潺作响。
也许那本来就不完全是恐惧。也许潜意识对她敲响了一记警钟,只是她刚才太紧张,没反应过来而已。
螟后再一次看向雨宁的脸,这一次,她发现了一些问题。
雨宁是中毒身亡的——他中的是什么毒?其实螟后一直很想知道。她又提起灯来,在绿光下,螟后赫然发现,雨宁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
她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仅如此,雨宁的眼白已经布满了紫色的血丝,两行黑色的泪痕从他苍白的脸上爬过。螟后呆呆地看了半晌,才再次抬起手来。
一丛绿色的火光在空地上蹿起,雨宁的尸身一瞬间消失。
螟后转身,正看到一朵血色的烟雾盛开在黑蜘蛛谷深处。那是黑纱的召令,她必须马上动身。螟后咬了咬牙,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刚才看到了什么,不管刚才在想什么,从这一刻起,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关心。
对于黑蜘蛛谷来说,五年不过是一个瞬间。因为五年的时间而改变什么,在黑蜘蛛谷的人看来,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在黑蜘蛛谷,不管是谁,只要是想和黑纱议事,都要跪在地宫外等待她的传唤。当年的娜依是这样,五年后当然也不能例外。
可惜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娜依面目全非,至少在这五年里,她不是黑蜘蛛谷的人。
等到走进地宫的时候,娜依已经目光闪烁,脚步踉跄。黑纱却还象五年前一样,轻轻挑起炉火,回身优雅地坐在那张大红色的贵妃椅上,冲她笑。
“还和从前一样长的时间,这次难道就受不了了?”她问。
娜依微微一怔,随即惨笑,“我不知道——”
片刻。
“真可怕……”黑纱轻叹,“我差一点就以为你不是从前的娜依了。”
娜依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看着满脸诧异的娜依,黑纱慢慢道,“你觉得五年前不顾一切地从黑蜘蛛谷离开,已经让我倒足了胃口。你觉得从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把你当成黑蜘蛛谷的人了,是不是?”
“是……”
“是啊,你这么想也是有情可原的。”黑纱笑道,“不管是谁坐这头一把交椅,都不会喜欢胆子太大的人。我也不例外。黑蜘蛛谷里人虽然不多,想要把日子安置太平了也不容易。五年前我放走了你们……”黑纱的声音一转变得冰冷,“这个决定确实是过于大胆了——”
娜依知道。从前在黑蜘蛛谷,娜依最明白黑纱的心思,虽然她自己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她不想旁人以为她受黑纱器重不完全是因为她的才能和果断。
“你不需要动手……”娜依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说,“我们已经遭了报应了……”
“我不意外。”黑纱说,“我知道你这副不肯低头的性子早晚要惹出事端来,所以在后来的五年里我也没有派人出去解决掉你们。”
“你是说……你早就算准了一切?”娜依颤抖着问。
“不,”黑纱一笑,“我只算准了一条,那就是你——你不会变。”
“我不明白……”
“还记得螟后么?”黑纱说,“原先你在黑蜘蛛谷的时候,你们俩从身世到才能都相差无几,但是我对你和对她却不一样,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我……”
“很简单——你性格倔强独断,她则细腻多虑。你更象黑蜘蛛谷的人,她却和普通的女孩子差别不大。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可以不择手段,螟后则更容易被旁人的情绪摆布。你已经专横到了不会被环境影响的地步。”
黑纱一字字道,“任何时候,我都不能把黑蜘蛛谷交给一个没有人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
娜依当然听懂了黑纱话间的意思,她沉默不语。
“当然,此刻的你和五年前也有点不同,但是如果是螟后在外面住了五年,她根本就不可能回来。”黑纱一笑,“而你因雨宁而生的疯狂也并不是什么变化,你依然是为了想得到的,不择手段——何况你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智。”
犹疑片刻,娜依问,“你这在说服我回来……彻底回到黑蜘蛛谷,和从前一样?”
黑纱却摇头,“我不做无用功——这和雨宁是死是活无关,我也不喜欢市恩,那是愚蠢的做法。”
“我知道你清楚的——”娜依慢慢道。“五年前我为雨宁冒了多大的险,我不曾后悔。我今天来依然是为他,我依然可以象五年前一样不顾一切。”
“是啊。”黑纱不否认,“其实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我要看看你还是不是原来的娜依。至于我到底图什么,你猜不到,我也不想告诉你。”
黑纱到底想干什么,从来没有人敢揣摩,娜依的额头上浸出了冷汗。
然而黑纱又笑了,“现在呢,我要告诉你,我确实知道怎么让雨宁复活。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求我,我就会帮你——你还打算求我吗?”
娜依微微一怔,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黑纱却不急,“你可要想好了,你知道我的为人。说白了,这是一场豪赌,和五年前一样。”
是的……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这完全有可能是一个骗局,一个陷阱。娜依知道黑纱的可怕,她知道那张神秘的黑色面纱下隐藏的不仅仅是红唇,还有獠牙。黑纱的诡计就象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你就是再聪明,也绕不过精心编制这张网的,她。
你不用怀疑她说的话,黑纱从不撒谎。这不是因为她诚实,而是因为她将用语言进行欺骗看作是最低级的伎俩。她有的是更高明,更不着痕迹的办法。
你不用紧盯她的神情,黑纱的双眼是用来刺穿别人心思的,不是用来泄露自己的。她永远是那副带笑的深情,诡异而妖娆。
现在,黑纱在等娜依的回答,等一个猎物上钩,或者等一个过客低头,谁知道呢……
娜依长叹一声,慢慢抬起头。
“求你,救救雨宁——”
门外传来沙沙的响声,那些黑蜘蛛又在四处流窜了。它们听到什么了么?黑纱轻笑一声,一挥手,旺盛的炉火熄灭,地宫顷刻间陷入冰冷和黑暗。
一场豪赌开始了,五年前不顾一切的娜依赢了,五年后依然不顾一切的娜依还能赢么?
风声穿过荆棘,黑纱慢慢走出地宫,她知道雨宁的尸身已经被送到了血焰口,就如她吩咐的一样。
事情会很顺利的……黑纱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娜依——
“跟上,螟后在等我们……”
没有人会相信,这片终年漆黑一片的山谷里还有一个火山口。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小的火山口。平民百姓不信,科学家也不信。
其实他们是对的,黑蜘蛛谷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里的。
所谓的血焰口,只不过是一处半径约一米的深潭,只不过这潭中翻涌的是滚烫的岩浆。这深潭周边的气温常年高达四十摄氏度,和深谷中其它地方的冰冷产生巨大的反差。
螟后一到,立马脱下了厚重的黑袍。血红色的火光打在她的脸上,螟后愣了愣才想到先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你来早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螟后头也不回,只说,“是啊。这时候这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姥姥你,一个是死了的雨宁,还有一个是我自己。”
雨宁是螟后刚刚施法移到这里来的,而姥姥则十有八九是心里没底,想早点来看看。螟后心里觉得可笑,有什么好看的呢?看了又能怎么样!何况她这一来便知道黑纱要救雨宁了,这个消息反倒是黑纱打算封锁的。
姥姥长叹一声,慢慢走过来,坐到了螟后的对面。“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我没有什么能耐。”
螟后刚要开口,姥姥声音一拔,“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娜依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姥姥的声音有点颤抖,“黑纱也许会救雨宁,但她不会放过娜依……”
“姥姥,黑纱的心思谁也猜不着的。”
“不——”姥姥摇头,“她的心思再难猜,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你是说……”
“依我看她从没打算让娜依离开黑蜘蛛谷。”姥姥慢慢道,“你不要以为黑纱一再宽容雨宁,就意味着她会放过娜依。黑纱知道牵制娜依,只能通过雨宁。”
螟后渐渐听出姥姥话中的意思,她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