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水草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薇语微笑着说话。“你笔盒里那个戒指很好看,我看看行吗?”
谁能想到,不知道送了水草多少东西的薇语一口回绝,并不留情面地把笔盒的盖子盖上了。
笔盒盖子盖上的声音,强烈刺激了水草的神经。这反倒让她对那枚戒指更加念念不忘,甚至难以自拔。终于,趁着薇语课件离开教室的时间,水草偷偷把那枚戒指拿了出来,托在掌心里目不转睛地端详起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薇语竟回来得这么快,正沉浸其中的水草被回来的薇语撞了个正着。
薇语嗷一嗓子嚎了出来,在全班同学惊异的注视下,她蹲在地上,哭得不省人事。卫生委员带着几个同学,七手八脚地把她架到了校医务室。班长急忙起身去找班主任,剩下的同学一片哗然,堪比一窝炸了毛的麻雀。水草定在了原地。周围的喧闹象巨浪,她就在其中浮浮沉沉,不知所之。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其实这也不算个事。事后水草也承认,她当时确实是想要那枚戒指,她曾经想当然地觉得薇语会把它送给自己。可是薇语既然已经表态了,水草也不能强求。水草这样的孩子,已经懦弱到了不知道怎么说不的程度,再鬼迷心窍她也只有悄悄看一看她得不到东西而已,万万谈不上一个偷字。
可是薇语的反应却把这件事给闹大了。如果她只是一般的发火拌嘴,哪怕她从此不再理水草,也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不愉快而已。成年人之间还有因为一点言语龌龊就老死不相往来的,何况当时水草和薇语都还不到十五岁,不会有人过于计较这种事情的。但是薇语这一哭一昏倒,就让人们感觉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她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她那里。大家的思路就会跟着她的言论走。
这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误会,只要薇语醒来以后咬定水草是要偷她的东西,那么大多数人都会相信。水草恐怕会有很大的麻烦了。
薇语醒了,在班主任、医务室大夫、班长和卫生委员的密切关注中。
众人问她到底怎么了,她难得地沉默了片刻,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刚进教室的时候看到有一只蟑螂……很大一只。”
蟑螂?众人将信将疑,又不好反驳。班主任只好批评卫生委员没监督好班里的卫生情况,又教导薇语不要太胆小云云,匆匆收场。刚刚做过一点简单的检查,大夫觉得薇语的心脏好像有点问题,给她提了两条建议。一是希望她先在医务室多休息一阵子再去上课,二是希望她能去医院做些严格检查。
这两条建议,薇语都没有采纳。
薇语再回到教室的时候依然面色苍白,她是匆匆坐下,匆匆打开笔盒看了看被水草放回去的那枚戒指,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当天晚上,水草回家住了。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薇语都不和水草说话,但是旁人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因为那段时间里,薇语和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她忽然间变得有点呆滞。
水草曾经尝试向薇语道歉,但是薇语的神情让她不知道从何说起。似乎说什么都变得很可笑,没有意义。水草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躲过了一劫,还是依旧在什么里挣扎。好在她现在可以随时回家了。
那段时间在水草心里留下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一切都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但这平静却让水草坐立难安。她觉得这件事好像还没完,但是下面会发生什么,她又完全无法预计。水草曾经有过很多设想,但都因为过于离谱被她自己给否定了。水草渐渐开始强迫自己对所有莫名其妙的感觉视而不见,她不知道如果再不走出这件事,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实际上,那段时间水草总是恶梦连连。她经常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可一旦醒来,她就不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可水草又无法向别人倾诉和求助,她觉得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那一点点心思。如果她不擅自拿出那枚戒指,一切都不会发生啊——这要是说出去,自己该多难为情?水草觉得这个,搞不好要身败名裂了呢。好在现在这件事只有水草和薇语两个当事人知道,薇语看来是不打算说了,她又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水草并不知道,其实她的这个想法是很可笑的。没错,她们俩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但是这件事也已经被第三个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个人不是她们的老师,也不是她们的同学,这个人的学校离她们学校不远,却很少来这边。水草一直不知道,这个人其实在尽力回避水草,而那时候,水草和这个人的家就住在同一栋楼里,她们都住在暮城财经大学的对面。
这个人,就是鬼谷箫。
鬼谷箫和水草,学校离得差不多,家也离得差不多,隔三差五地难免要碰面。鬼谷箫每次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且满脸苦大愁深。这栋楼里住的多数都是财经方面的专员,她们时常能碰见父母的朋友,鬼谷箫从来就不和他们打招呼。时间一长,这些叔叔阿姨也习以为常了,这孩子就怎么讨人厌,讨厌不需要理由。
好在水草不在意鬼谷箫是不是跟她打招呼,水草完全可以对着面无表情的鬼谷箫长篇大论好几个小时。更有意思的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水草见了鬼谷箫都有话说,包括薇语的戒指让水草心神不宁的那段时间。
有一个周末,水草在她家那栋楼附近碰到了鬼谷箫。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有一个月左右没有见到鬼谷箫了。水草开口如决堤,跟在这爱答不理的鬼谷箫后面说了一路,一直到电梯停下。
鬼谷箫转过身来,“怎么着?”她问,“要跟我回家?”
水草一愣,抬头才发现电梯已经经过她住的楼层了,而她忘了下去。现在鬼谷箫离自己家也不过几步之遥了,水草忽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是不是特别招人烦……”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水草的话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鬼谷箫依旧冷眼看着她,“怎么,最近受打击了?听说你这些天几乎天天回家住,不是在躲什么人吧?”
水草不知道怎么回答。
鬼谷箫不需要她回答,她接着说,“躲躲也是好事,要是看到什么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总之会很麻烦。有的事躲一躲也就过去了,你不用这么着急上火。”
说完,鬼谷箫转身走了。
水草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场。
太失败了……实在是太失败了,水草恨不得把自己给骂死。被薇语给逼到墙角也就算了,鬼谷箫这个没人在乎的怪物竟然也来嘲笑自己,自己怎么可以这么狼狈?水草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到了这个时候,水草终于发现,她现在的懊恼、低落和无奈,第一次对薇语产生反感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随着和薇语相处时日的加长,这些情绪不易察觉地积累起来。水草的性格注定她无法反抗和拒绝,她只能在逆来顺受里折磨自己。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躲她还能做什么呢?
可是鬼谷箫刚才的话,水草能怎么理解呢?她那不明摆着是在嘲笑自己软弱无能么?也对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水草也不相信她会这样忍气吞声。鬼谷箫那样的人,压根就不会坐到薇语的旁边,她可以和班主任闹,可以阴奉阳违,甚至可以先把座位换了,等班主任走了再换回去。只有乖孩子如水草,才会忍受这种冠冕堂皇的痛苦。
至于那枚戒指,水草模糊地意识到,就算它根本不出现,也会有别的什么事发生。也许薇语必然要狠狠地折腾一个人,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正是水草的乖巧温顺把她推上了这个位子。那是水草唯一一次尝到当乖孩子的苦头。
看来,要想结束这种状态,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暂时不当乖孩子。水草不想让鬼谷箫这个一贯不如她的人看笑话,她决定回到学校去住,把这件事彻底搞定再说。
但当水草周一上学的时候却发现,消沉了一段时间的薇语忽然痊愈了,她又回到了过去那种疯疯癫癫的状态。没有人再提及原先那件事,就象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过去了?
事情结束了?
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危机就解除了?
水草木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不远处,薇语和同学闹成一片,她又在到处送她老爸从世界各地带来的小玩意儿。水草瞥了一眼旁边桌上,薇语的笔盒,它没有盖牢,张着一条细细的缝。
“水草草——我想死你了!”薇语突然扑过来,差点把水草撞到桌子下面去。“你今天在学校住吗?快说你在你在你在——不然我会死的!”
“在……”
“你真好!”薇语欢叫着跳了起来。
水草想起什么,“那个……你原来有一个……一个戒指——”
什么东西迅速从薇语的眼中闪过,“戒指?什么戒指?”这个时候另一个同学忽然把薇语叫走了。
就在刚才,水草分明看到一丝惊惶从薇语的眼中闪过。惊惶——水草是不是看错了?但她的回答实在是充满了掩饰的迹象,太容易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