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过的话太多了,多到七婆婆不一定都能想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遗忘,她只是需要稍稍理清思路。比如现在,她在讲故事的时候,那些话就一句接一句地从她的脑海深处苏醒。
那些记忆也在苏醒,七婆婆甚至看到了这片空地从前的平静,看到了三位河神的背影。
但是她最希望能想起的那位河神,七婆婆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出她的面容——斯提克斯,她在心里小声呼唤,七婆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呼唤,但她在呼唤……
斯提克斯,冥河的一切都自你而来,你拥有最强大的力量,你才是真正的河神。
斯提克斯,人们都说你在那河底沉睡,你何时才能睁开眼睛,看看着冥河变成了什么样子?
斯提克斯,我知道这片空地本是你在远古时代开辟的,这片空地上曾经站着从光明之地而来的神。那时天堂和地狱的分别还没有那么大。
可是斯提克斯,你不要再以为没有人能真正利用这片空地,现在无耻之徒正在这里正饲养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斯提克斯……你究竟何时愿意醒来?
七婆婆在心中长叹,也许,她想,也许我早已经没有资格想这些,因为我也不过是在自己的利益被大大威胁的时候,才想起这些。我,也是莉莉斯的仆人,我也是一个只为自己的利益奔波的怪物。
七婆婆感觉到自己情绪的波动,她努力使自己平静。
不能这样,她想,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能怎么样呢?她本来也是没有选择的。七婆婆并不经常这样的。毕竟,她已经很老很老了,她经历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残忍的次数已经无法计数了。
只是在想起小时候,想起师父的时候,这个又丑又怪的老太婆还会冒出一些很傻很傻的想法而已……
七婆婆想,师父说过,不管我做什么事,她都能理解。
七婆婆想,至少我一直是在遵照师父的教诲做选择,我走每一步都没有忘记师父说的话。
这就是七婆婆曾经风光和强大的前提,她有这样一个难以评价的师父。她的师父很睿智,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的师父没想到有一天会蹦出头狼这个家伙,所以七婆婆栽了——这些当时不是七婆婆的想法,七婆婆对师父只有一腔赤诚。这一小段是写手鬼谷箫的一点点感叹。
我主要是想知道,如果她的师父不是那么早就死掉了,她还会不会如此深情地回忆她。
其实老玻璃关于这片空地的记忆也不少,只是他断断续续地忘掉了一些。乌鸦塔的看守人换过几次,老玻璃上任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他确实很早就为冥河工作了。他为冥河工作的时候,那场黑蜘蛛的暴乱刚过去没多长时间。
老玻璃一辈子没得过志,干的全是无关紧要的活。而他刚认识头狼的时候,还以为头狼和他是一类人。
对,老玻璃也是事后才想起来,在头狼没有控制枣树坟的时候,老玻璃曾经见过他,而且是在冥河。他看见这个家伙脸生,而且好到处转悠,所以就一直跟着他,以防万一。跟着跟着就跟到了当年的那片空地上。
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好几次,头狼总来冥河转悠,却从不见他有什么正经事办。他对那片空地倒是情有独钟,在那里一呆就是很长时间。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当老玻璃被调到乌鸦塔做看守的时候,在老看守交给他的一大堆东西里,他惊讶地发现了半块玉牌——半块黑色的,无比陈旧的玉牌。切口光滑,看来是被人故意分成两半的。
这块玉牌的出现已经让老玻璃目瞪口呆,更令他惊讶的是,竟然有人敢把这个切成两半!
他的惊讶完全在老看守的预料之中。老看守开始向他解释这一切。
“乌鸦塔和黑蜘蛛谷历来就有纷争,这你是知道的吧?”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老玻璃点头。
“其实一切都因它而起,”老看守指着那半块玉牌说,“另外半块在黑蜘蛛谷的手里。”
“也就是说……乌鸦塔和黑蜘蛛谷都不甘心只占有半块?”老玻璃明白了,“纷争的核心是双方都想拥有完整的……黑色赦免令?”
没错,那就是从前就已经几次提到的黑色赦免令,有了这个就是莉莉斯的盟友,这件东西在地狱来客中间的分量不言而喻。
“是的。”老看守说,“半块玉牌是没有用的,只有凑齐一整块才能得到黑色赦免令的好处。”
“可是……”老玻璃忍不住问,“既然是这样,当初又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要把这个切成两半呢?”
“说起这个就要提及黑蜘蛛谷和乌鸦塔的过去,”老看守说,“最一开始,乌鸦塔是无权无势的,那时候不归湖和黑蜘蛛谷各掌握了一块黑色赦免令,在冥河一带已经被人刮目相看,但是乌鸦塔因为关押犯忌巫女的职责,等到了一个机会……”
据老看守说,有一年有一个身份特殊的巫女被抓了进来,这是个水系黑魔法的巫师,应该是不归湖的元老之一,她的罪名是为协助天使从恶魔的势力下叛逃不惜同类相残。这罪名本来是很重的,恐怕要被关在最底一层,受的折磨也一定少不了。可是当天夜里有一个黑蜘蛛谷的巫女却找到乌鸦塔,希望能对新犯人有所通融。
当年的看守当然不想放过捞好处的机会,但他没有想到好处来得这么大。也许那个黑蜘蛛谷的巫女是私自前来所以着急回去,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讨价还价的结果就是,黑蜘蛛谷的黑色赦免被令一分为二,分了半块给乌鸦塔。
“其实那时候,”老看守说,“乌鸦塔的人并不知道有这个能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当时无非是借这么一个事实对外界虚张声势而已。外面人知道我们有莉莉斯的东西,当然就不敢随便看待。除此之外这半块赦免令也就是个摆设,而黑蜘蛛也没有和乌鸦塔为这个事争斗——直到十几年前……”
直到几年前,冥河的河神慢慢消隐,那三位河神不再到那空地上去聚会。那片空地彻底被闲置了,他们才听说这空地可以被瓜分,而瓜分的规则竟然和黑色赦免令有关!
“据说莉莉斯发出这几块黑色赦免令的时候,已经为盟友选好了几个绝好的地界作为礼物,而冥河的那片空地就是其中之一。河神因为身份特殊,而且是神明在冥界的成员,所以他们有资格暂时占用那片空地,但这空地终究要送到莉莉斯的盟友手上。这就意味着,完整占有那块赦免令的势力就是那片空地的主人!”
难怪乌鸦塔河黑蜘蛛谷能有那么久的对立——不管是哪一方占有了那块空地,从地理上来说,对另一方都没什么好处。另外莉莉斯选的地方只怕不简单,那片空地还能做什么,各种可能都有……
这一切让当年的老玻璃心慌不已,“可是……可是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万一……”
谁知老看守冷笑,“你以为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们当看守的,也就是个看门狗而已,你看那上面——”他指了指那些飞来飞去的乌鸦,“他们一个个都比我们聪明,比我们法力强,有什么需要操心的,让他们去做好了。如果他们有本事,那咱们就只管守着东西,不会有人来抢,如果他们没本事,咱们就把东西交出去,自己躲个清静,仅此而已。”
他话音刚落,那些硕大的红眼睛怪鸟一起哇哇大叫起来,象是狂笑,也象是谩骂。
不过老玻璃真的遵循了这位前辈的教导。还是那句话,他早就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那些事轮不到一个没能耐的人操心。
可是老玻璃万万没想到,头狼已经把那片空地看透了……不,应该说,头狼已经把整个冥河看透了,包括冥河势力下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老玻璃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头狼甚至推老玻璃的过去一清二楚,不然他也不会在交谈之后派人送来……他冥河势力下的一切都别无选择,他们只能合作。
这就是头狼让老玻璃措手不及的地方,他没有和那些乌鸦较劲,而是去找了一个自以为事不关己的看守。其实乌鸦再怎么厉害,东西还不是在看守的手里?而那些乌鸦在冥河到处上蹿下跳,跟哪股势力都有来往,根本没法对付。老玻璃这个唯一的薄弱环节就这样被头狼抓了个正着。
头狼在还是个小喽啰的时候就已经瞄上了冥河。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在积蓄资本。
而这么多年来,冥河又在做什么?
不归湖是一贯的不问世事,黑蜘蛛谷和乌鸦塔是一贯地一见面就闹,冥河的河神已经很久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那些鬼怪猛兽从上古时代的好斗和敏锐一天天变得懈怠和愚蠢。举目四顾,地狱来客的世界里,绝大多数的宗派已经兴衰成灭了好几轮,只有冥河还在这里半死不活地戳着。可是这样的存在时时透出强弩之末的迹象,这样一大片势力的支撑也许早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了。
老玻璃深知自己没有能力去兴风作浪,他从来都只有保住自己。当年有一位前辈告诉他,选择为冥河做事是绝对正确的,因为谁完蛋冥河也不会完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玻璃对这个判断深信不疑——
但是现在,当头狼出现,当老玻璃的生活进入一条他无法控制的轨道,他开始产生怀疑。他怀疑冥河会被头狼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