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斯的祭品

三十八、鬼谷箫:在异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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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看出什么来,反正这样的叙述给我一种感觉,就是说有人在可以让天空之塔从人们的常识里消失,让人们再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再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事。

根本就不用看作者后面的所谓对比,谁都能看出天空之塔不是巴别塔。现在知道天空之塔的人太少,拉上个巴别塔他这一个标题才有的可写。再往后看看,也没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了,当时我甚至觉得所谓天空之塔可能只是那个作者的杜撰。如果没有任何史料,那他怎么知道曾经有这么个地方被人说来说去,难道他穿越了?

所以一开始,那个天空之塔,我没太放在心上。

当时我才上大一,正是学基础课的时候,前几天就在微积分的课上,物理学院的学生给我讲了墨苏的古怪故事。

第二天,还是个阴天,我又在图书馆。

我去转了转,那本书还在那个地方,还是被人翻过的样子。看来不少人都喜欢翻这样的书,但是真正用心看的却不多……等一下,我又拿起那书翻了翻,这次有一行字写在打开的书页间,不知道这位同学用的什么笔,居然发褐色,有点怪怪的。

这个人写的是——

“天空之塔是神的杰作,人类的灾难,魔鬼的摇钱树。”

话里全是莫名其妙,而且这字也不怎么样,歪歪扭扭的,象个精神病的作品。我笑了笑,白大也不乏一些思维奇特的人。虽然在学校的书上乱写乱画是不好的,但是我倒是挺想就类似话题向这位仁兄请教一二,因为我能看出来这家伙对神不满。

我想了想,拿了张纸条,我写——

“这位兄台的意思是,神明和魔鬼合伙宰人?那么天空之塔其实是个黑店咯?”

然后夹在那位老兄留言的那一页。

第三天我去图书馆一看,那本书居然还在,而且那位老兄居然这么快就回复了,这次还是在书页上,还是那种颜色怪怪的字迹。

“如果天空之塔是黑店,那么最可怜的不是人类而是天使,因为天使在黑店里帮忙,却以为自己在做着高尚的事业。”

我皱了皱眉,这个人的话越听越觉得牢骚大,恐怕是自己碰到了什么恶心事。我估计这可能是个过得不太顺利的家伙,也许被谁欺骗,也许怀才不遇,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大学生中间这样的人不是很多,但总有。他们一般保留了人才的高傲,所以不愿意直接和别人谈论自己的私事,但是他们很会借题发挥。

这样的人总能吸引到我的注意,因为我跟这些苦哈哈又很拧巴的小朋友处境相似,脾气也差不多。

于是我写——

“看来这位兄台对神明很有意见,我感兴趣的是,你会因此投靠地狱吗?”就这样,对话开始了,这对话发生在纸条和书页间,发生在两个不认识的人之间。

他——“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把归宿简单地分为天堂和地狱?他们不懂,天堂和地狱一样复杂,智者的宿命是孤独和流浪。”

我——“看得出来你就是个正在流浪的人,感觉怎么样,智者兄?”

他——“还不错。虽然不完美,但是为了神自欺欺人要好。”

我——“你曾经是教徒?我估计神曾经在你心中无比重要,然后他狠狠地伤害了你。”

他——“不是他伤害了我,是事实教育了我。神从神坛上走了下来,我看见了,就这样。而天空之塔就是那个神坛。”

我——“你是说神放弃了天空之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回头看看,这话说的,就跟我什么都知道似的,但那时我真的不知道。

他——“神从神坛上走下来,这不意味着他会放弃神坛,只不过在教徒的心目中,神坛和神都不再拥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了。”

我——“在下愚钝,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神利用天空之塔和魔鬼做交易,纯洁无瑕的圣地变得和臭水沟旁边的小酒馆没了区别。”

我感觉到了什么和凡尘不同的东西,尤其是从这最后一句中。

有的时候,仅仅是有的时候,我乐于和别人玩打哑谜的游戏。但是哑谜再好,也该有个谜底吧,如果真的是个借题发挥的学生,想用天空之塔象征点什么,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矫情了呢?我渐渐试图把话题转到现实生活中来,但是他总是抱着天空之塔不放。

他的字写满了书页,那种怪怪的字迹。他回复得总是很快,最夸张的一次,我写完条以后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找别的书,再一看,已经有回复了。

我需要自习,我坐在阅览室的座位上,我开始留意我身边的人。

白大的阅览室和藏书室是相通的,就在书架外侧,只有一排放字典的矮柜作为小隔断,放眼望去,在同一层查资料和自习的人尽收眼底。尤其那个时候刚开学没多久,而且我已经说了天气不怎么好,所以人不多。

我甚至觉得我能认出那个人。当然不是看五官,而是看神态,这个人的神色里一定同时写着失魂落魄和倔强,看起来有点学问有点思想,但是好钻牛角尖,爱跟自己过不去。另外,能在一本书上跟陌生人说那么多奇怪的话,这个人恐怕不会有太深的城府,所以我不担心他带了面具。

这个季节,常青多雨。一连好几天都看不着太阳,所有人的脸都看不清楚了。这安静里透出冰冷,偶尔有谁的东西掉在地上,呼啦啦滚出去老远——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装作找书什么的,在自习的人中间穿行,我看过一张又一张年轻的脸……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面孔察觉到了什么,木木地看象我。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木木地笑一笑。

其实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人活各有不同,死了都一个样。这个世界上,永远是死人比活人多。如果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你会知道,我能飞快地从人群中找到那个和我在纸张上交谈的人。

我要做的,不过是从一堆死尸里找到一个活人,简单,非常简单。

但是我没有找到。

我说过,那时我大一。

我还说过,我不是常青人,我的家在燕壁。

那是我第一次在常青度过雨季。我第一次知道,北方城市也有雨季,而且更加阴森,因为气温本来就不高。在偶尔的倦怠中,我闻到了某种气味,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就快睡着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想,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我以前闻到过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太在意那本书,我留下字条只是想这死人满地跑的地方,和还有心跳的朋友说几句话。在这所看起来很了不起的大学里,和有的人你只能谈论失踪师姐留下来的眼珠子——去他妈的,我自己又不是没有眼珠子。

但是事情向我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了。我总在想那本书上的留言,越想越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在不知不觉中,我的言行变得很小心,我走路很轻,说话很少,不和人离得太近。

时间长了我发现了自己这些下意识的行为,我感觉到一种难以察觉的诡秘。其实我在严格拘束自己,防止有监视我的人作出对我不利的事。

有人监视我,我的背后有一双眼睛,我能感觉到……

只是我之前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我的潜意识已经默不作声地帮我调整了言行,让我一切跟上。

我猛然惊醒的时候,就走在从图书馆到宿舍的小路上,那是晚上十一点。校园里仍能听到一些年青人的叫嚷声,但是看不到人影,天阴沉沉的,路灯一盏亮一盏不亮。我停下来,想环顾一下四周,想了想还是算了,继续往前走,我脚步很轻。

在那一瞬间我迅速地理了一遍这些天碰到的种种,我没有发现任何明显不对劲的东西。这种情况下,不是我神经过敏,就是那双暗地里投来的眼睛大有来历,十有八九是地狱来客。地狱来客在行动前是不可能让人看出踪迹的,这个时候我要是伸着脖子瞎看,不但看不到想看的,还会暴露自己的想法。

不如继续往前走,打起精神来,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的应对够沉稳吗?因为我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了。我想我已经摆脱了一部分无用的慌张,不过走在那条小路上,我还是想起了我曾经天天都能看到的暮城财经大学……我在想,自己当初干嘛非要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个地方?这里和财大有什么不同吗?

你以为,综合性大学和专门高校有多大的区别?还不是各人摆各人的小摊子?

你以为,全国统招和偏向地域的招生有多大区别?还不是死人多,活人少?

你以为,名牌大学和普通一类本有多大区别?还不是拿青春和金钱交换各种资格?

你以为,你能跑到什么地方去?我想,是的,我哪也跑不了,我无法跑出神创造的世界,我无法跑出魔鬼的视线,我无法跑出人性。到哪我都能闻到那股味道,恶心至极却充满诱惑,我想起黑袍人,想起那个人头——就是那种味道。

那种味道回来了。地狱来客就在附近盘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又想起了那本书上的字迹,想起了那个没有出现过的人,他似乎消融在空气里,似乎永远在我的背后。我能感觉到不对,却无法捕捉,哪怕是细节……难道那个对神明牢骚满腹的家伙是个地狱来客?

可是这样看来,他的言辞就很奇怪了。

地狱来客只有两种人,一种毫无原则和约束,他们每天都很开心,因为他们没心没肺。另一种还算有点良心,但是处世很冷很谨慎,不会轻易对人透露情绪。这个人能和一个陌生人聊天,还发了那么多隐晦的牢骚,怎么看都不像地狱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