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后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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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离歌选的师父是轸水堂堂主宋蔚晓,轸水堂分堂设在杭州,离歌马上就随着去了,我则正式成为了凤来阁阁主的弟子,被安排住在一水院。

一水院的侍女不多,而且个个都是哑巴,她们笑着带我到分派给我住的房间,就退了出去。

我环顾了一下陈设之后,从屋内推开窗子,窗外就是菡萏香飘的荷塘,水榭的一角咫尺在望,原来这里和水榭隔的那么近。

那些侍女可是不会为我这个普通弟子收拾行李,打扫房间卫生的。

我跑到杂役院,把那里我的那点行李搬过来,再扫扫地擦擦桌子,弄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开饭的钟声响了起来。

凤来阁只有堂主以上的首领才会有人专门负责把饭菜送到房内,其余的人都是到饭堂用餐,我循着钟声走出一水院,赶往饭堂。

前几天我因为在杂役院做活,饭都是在杂役院吃的,这次还是第一次来到饭堂,四下打量了一下,人到的还挺齐,看到了几个熟面孔,那个总是一身黑衣的青年剑客挽风一剑师任飞,那天领我和离歌去杂役院的程坛主,我现在知道了他叫程浊世,是使判官笔的高手。转头看到那个舒坛主,正和他的属下方初雪面对面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饭。

再怎么说也是他把我招进来的,我走过去低头抱了抱拳:“舒坛主好。”又向方初雪抱了抱拳:“方姑娘好。”

方初雪抬头看我一眼,点头淡淡的说:“好。”冷淡的可以。

那个舒坛主倒是放下手中的筷子,说笑不笑,语气调侃:“难得啊,居然见到了阁主的高足。”

我给跟杆子就顺着往上爬,忙接:“哪里,哪里,还是全靠舒坛主提携。”

那舒坛主“噗”的一声轻笑了起来:“得了,得了,还是那派油嘴滑舌。”说着问:“这几天在阁里,觉得怎么样?”

我连忙点头回答:“一切都还好,谢舒坛主关心。”

“那天在玄武湖边,”他忽然把话题转了过去:“你根本就没想到能够拿到木牌被录用吧。”

我愣了愣,既然被看穿了,只好点头。那天看到前边的考官那么难对付,十个人有十个都让他驳了回来,我根本就没想到能从他手里拿到木牌,因此干脆就上去胡扯一通。

“那么你干嘛要说出我练的这个内功会致人残疾,最好在三十岁以前改练少林寺的易筋经?我不觉得你是为了买弄学识。”他继续说。

“看到了,就说了,你录不录用我没关系,我既然看到了,总归要提醒你一下。”我撇撇嘴。

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想法。”他笑完,神情肃穆了点:“很清澈,但是有些犀利,很狡烩,但是不世故,你叫凌苍苍对吧,你的眼睛是我看过的所有眼睛中最奇特的,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也能保持这么一双奇妙的眼睛。”

我有些愣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抱拳向他笑了笑:“谢谢。”

他淡淡的点头,笑了笑:“对了,我的名字是舒清欢,下次看到我的时候,不要再在心里称我:那个鬓发花白脾气不好的舒坛主。”

我一下子给噎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这个家伙,简直就像会读心术一样,凤来阁里的家伙,果然没一个是好惹的。

这个舒清欢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不过真正说上话了,才发现他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也还算随和。

我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又闲聊了几句,就起身回一水院。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昏黑,空中起了点夜风,现在还是初夏,夜风依然峭冷,我边走边寻思回去后要看看水榭的窗子关了没有,靠近水边,那里的风会更冷一些,依萧焕现在的身子,应该经受不住。

边想边走,进了院子,居然在水榭前撞到萧焕和苏倩。

萧焕依旧是青布单衣,外面披了件玄色的风衣,夜色映衬下,他脸色更加苍白,薄唇上连一点血色也没有,可是他这身打扮和脸上的神情,却像是要出门的。

我堵在路上:“你要干什么?”

萧焕皱了皱眉:“你不觉得你太不懂规矩了?”

还说我不懂规矩?上午还是那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晚上居然就要顶着夜风出门,我压住火气,笑着抱拳:“属下刚刚是看阁主行色匆匆,问的急了,不知阁主要到什么地方去,不要属下跟随么?”

他再次皱了皱眉,声音冷硬:“不用。”

我继续陪笑:“属下是阁主的弟子,阁主要出门办事,难道不带属下出去见识见识?”

萧焕皱着眉,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他身后的苏倩突然低声唤了句:“阁主。”

萧焕再不说话,绕过我继续快步就向外走去。

他和苏倩从我身边擦过,一前一后,步调和谐,微冷的夜风在我手边打了个转儿,空荡荡的。

“阁主。”我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抬起头,还是笑着:“阁主,让我跟着吧,我想见见世面,我不会误事的,让我跟着罢。”

他顿住脚步,回头淡看我了一眼,似乎是为了赶时间,随口答应:“跟来吧。”说完轻轻甩手,把我的手从袖子上震掉,依然快步向前走去。

我紧追两步跟在他身后,他走的真是很快,分花拂柳,在庭院中匆匆穿过,苏倩像一条白色的影子,无声无息的紧随在他的身影之后,我迈着两条腿在后面追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腿有些酸,不远处那个沉默的背影,仿佛在渐行渐远。

跟在萧焕和苏倩身后来到院门口,早有人准备了马匹等着,萧焕一点也不耽误,翻身上马,我也赶快跃到马上。

夜幕下玄武大街依然熙攘,萧焕双腿一夹,通体乌黑的骏马奋蹄而出,直插过人群奔去,我也连忙趋马跟上。

马蹄声响若滚雷,在金陵街头的青石板上掠过,这次一行总共九人,萧焕,苏倩,我,还有六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凤来阁弟子。

马匹跑得飞快,转眼间一行人到了东门,城门早就落下,苏倩下马去向守城的戍卫说了些什么,那些人就把城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马匹一个接一个从缝隙中过去,借着城门下的火把,我打量了一下萧焕,他的嘴唇紧抿着,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握着缰绳的手却稳定而有力,脊背更是挺得笔直。

出了城,依然还是马不停蹄的向前奔去,冷风猎猎刮过肌肤,我暗自庆幸自己骑术还算可以,要不然在黑夜里这么没命的狂奔,一个不小心跌下马去,就算不跌断脖子,也要伤筋动骨。

骑了一会儿,马匹渐渐奔进一片密林,五须松低垂的枝丫不时地扫到脸上,我不敢放慢速度,把身子俯到马上躲避松针。

还没走多远,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锐响,我左前方的那匹骏马应声摔倒,巨大的前冲力把马上的那名帮众摔得直飞出去,幸好他应变迅速,翻身蹬在道旁的树干上,咔嚓一声,坚固的松树居然被他一脚蹬折,树冠倾折,那名帮众身在半空,直向下坠去。就在这时,空中突然闪出一道雪亮的刀光,血墨泼洒,暗夜中犹如一朵红莲绽放,那名帮众的身体突然撕裂成两半,血雾冲天而起。

马在向前冲,我在马背上,恰巧和那名帮众的尸体交错而过,血雾喷了我满头满脸。

一霎那间,雪亮的刀光就再次闪过,我身下的骏马马蹄一软,发出一声悲鸣,身躯向一侧倒去。

我急忙从马背上弹起,一脚踹在马肚上,借力向路旁跃去。

眼前的亮光却如幻影鬼魅,危急之间,我才想到匆匆忙忙的跟着萧焕出来,我身上连寸铁都未带。

紧随而至的钢刀泠泠,早已攻到了眼前。

躲避也是无益,我迎着刀光上去,伸臂,错开,收指,用力,刀光被我挟裹在手臂里,咔的一声,那人的小臂骨已经被我捏碎。

内臂上这时才传来钻心的刺痛,刀刃终究是割中手臂了,我击出一肘,错手间,就把那人的刀卸了过来。

那人被我的一肘逼得退后几步,抚着手臂骂了一声,我指头弹出,已经把刀柄倒转入手中,握紧这把来之不易的刀,反身向他砍去。

刀刃还没落下,就撞上另一个刀刃,两刀同时嗡响,我的大刀几欲脱手。

从侧面里又闪出的那个黑衣人不等我有喘息的机会,手腕反挑,刀刃从我的刀背上尖锐的擦过,拖出一道火花。

大力的震动下,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像要撕开,我再也握不住手,大刀脱手,飞了出去。

转瞬间那黑衣人长刀轻回,已经当头劈下。

清脆的一声锐响,我眼前的那道刀光从中裂成两半,划开白光的那道温敦柔和的清光宛若流云飞瀑,丝毫不见凝滞,轻而易举的就滑进了那黑衣人的咽喉。

拔剑,鲜血四溅,萧焕伸手把我拉到身后,声音有些喑哑:“站着别动。”

说着站在原地不动,手中短剑的清光展开,周身一尺之内,已经再也没有人能近身,唯有在无月的夜色里不断炸开的血花,冷冷的映着他手中短剑雪白的锋芒。

从刚刚被突然袭击的慌乱过后,短短的时间里,局面似乎已经被控制。

苏倩白衣翻飞,进退自如的和几名黑衣人周旋,五名帮众背靠着背,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剑阵,除了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斩杀的那名帮众,基本没有损失。

那些黑衣人纠缠了一会儿,看得手无望,就退了回去。

清理战场,我们这边只死了一人,伤了三匹马。

因为还要急着赶路,除了留下一个弟子处理尸首之外,其余的人都很快上马。

我的马已经不能再骑,不得已必须和一个人同骑一匹。

萧焕看看苏倩,又看看自己的马,我抢先说:“我不要和苏堂主骑一匹马。”

萧焕顿了顿:“那就和我吧。”

我立刻跳到他的马上,萧焕等了一下,也跟着跃上。

我早忘了手臂上还有伤口,笑眯眯的去拉缰绳,牵动伤处,猛地一阵刺痛,就忍不住“啊”了一声。

“怎么了?”萧焕淡问着来拉我的手,触到那里的湿漉漉的鲜血,他的手震了震。

我笑笑:“手臂上割了一道口子,不怎么疼,没什么。”

眼前突然亮了起来,萧焕擦亮火折,摇曳的火光中他把我的手拉起来,声音里蓦的有了些愠怒:“这就是没什么?”

我低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足足五寸多长的一道伤口斜穿过手臂,血早把那条袖子都染红了,肉翻了出来,还在不断的往外渗血。

脸上一凉,萧焕突然用手托住了我的脸,他手指有些抖,带些急切的想拂开我脸上的血。

我这才记起刚才死去的那个帮众喷了我一脸的血,想想现在我这样子,应该很像一个血人,有些吓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向他笑笑,他却已经停了下来,他的手还停在我的脸上,那双深瞳汹涌的明灭,他猛地垂下眼睛,放开手,伸指点住我手臂上的穴道止血,把火折交到我左手上,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条手帕替我包扎伤口。

他的手指很轻,尽量的避开伤处的肌肤,动作也很快,边包边低声的吩咐:“这条手臂不要再乱动,等我回去后再给你仔细包扎。”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偷偷瞥了瞥他低垂着的眼睛。

包扎完毕,他吹熄了火折,为了防止马匹颠簸碰到我的伤口,用手臂环住了我的腰,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才驱马前行。

他的鼻息轻轻喷在我的脖子上,那种熟悉的略带草木清涩的味道萦绕在我鼻尖。

我稍稍坐正,挡住迎面吹来的夜风。

接下来的路途非常顺利,我还以为第一次伏击失手,对手一定会接着安排第二次第三次伏击,然而没有,骏马一路风驰电掣,沿着官道笔直的奔向东方。

失血过后有点头晕,单调的路途中我渐渐靠上萧焕的肩头,快要眯着眼睛睡着。

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身子下面却突然一震,眼前火光大盛。

我连忙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快得让人目不暇给,不知道什么时候,炙热的火焰已经在我们马前的官道上燃起,喷薄的火焰宛若一道火墙,硬生生的截断了去路。

火焰腾起的刹那,我们脚下的土地也开始下陷,尘土木桩倏忽塌陷,纷迭落下,水声哗然,瞬间吞没了土木,显出反射着火焰幽光的水面。

这片土地下面,居然是不知深浅的暗流。

在骏马下落的一瞬,萧焕揽住我的腰,踩住马鞍借力,身形拔起丈余,飘飘的就越过了那道火墙。

墙后是黑压压的人头,时间只滞了一滞,寒光猝起,如林的利箭齐发,迅捷无伦的射来,就在此时,萧焕的身子居然在空中折了一折,羽箭擦身而过,我们重新跃回了火墙这边。

火光映照的暗流边上,立马站着苏倩,原来萧焕一马当先,一遭变故,后面苏倩和那五位帮众就急急勒马,虽然有两三匹骏马在急速奔驰下立足不住,跌入了暗流,马上的帮众应变迅速,却跃了下来。

看到萧焕折回,苏倩反手抽出身旁帮众腰间的长剑,一剑挥平,直直的送了出来,正好接在萧焕的下坠之处,把离岸两尺有余的距离续上。

萧焕踏上剑尖,借力跃到岸上,左手还没从我腰上放开,右手带着劲风已经挥了出去。

劲风似乎还夹带着什么粉末,所到之处,火燃猛地一熄,气势骇人的火墙在他这一挥之下蓦然低了下来,露出了墙后那一排半跪在地的弓箭手,他们搭在弓上的箭刚刚射了出去,虽然强弓在手,慌乱之中,再也射不出第二箭。

趁这空当,苏倩手中冷光乍现,满手的暗器毫不迟疑的飞了出去。对面传来几声闷哼,前排的弓箭手已经倒下了一半。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火焰墙再次腾起,阻隔了一切视线。

“躲开。”萧焕短促的下令,拉着我跃入路旁的灌木丛中。

果然,我们刚闪避开,火墙后就又飞出第二拨羽箭,箭尾带火,把停在路上的几匹马射穿在地,骏马悲嘶着打滚,地上的火焰不住跳动。

我看的心烦,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那边沉默了一下,萧焕的声音也很低:“谈生意。”

我微微有气:“谈生意?这是拼命啊还是谈生意?你平日里都是这么谈生意的?”

那边没有回答,握着我手的那只手动了动,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不但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还在不断的渗出冷汗。

手上突然空了,他把手抽了出去:“平日里就是这么谈的,你不是要见世面?好好学着。”

火光渐渐暗了下来,火墙慢慢的熄灭。

“咯吱,咯吱”几声响过,暗流对岸似乎移过来了什么器械,紧接着辄辄连声,从河对岸就伸出了一块厚重宽大的木板。

木板搭在这边的岸上,就成了一座连通两岸的简易木桥。

很快的,桥上两只写有“闻”字的灯笼飘了过来,跟着灯笼,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是白先生亲自驾到,得罪之处,万望见谅,见谅。”

萧焕这才起身,整了整衣衫走到灌木丛之外,我连忙跟了出去,苏倩和那几名帮众也都从藏身之处出来跟上。

从正面才看清楚,此刻木桥上站着一个儒冠轻衫的中年人,正在殷勤的拱手行礼。

在他身后,那排弓箭手早已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驾彩篷高鞍的华美大车,岸边持灯的少女垂鬟罗衫,在她们身后,居然还有手捧金鼎香炉的使女,清雅的香气在暗夜里袅袅散开,遮住了血腥炭熏。

萧焕向那中年人拱手,淡淡说:“有劳闻庄主迎接。”

那个被称为“闻庄主”的中年人笑得温文尔雅:“白先生不见怪就好,此地距鄙庄还有一里有余,请白先生和同行的诸位上车前往。”说完,侧身客客气气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殷勤有礼的完全像一个尽职的主人。

萧焕也不推让,走过铁桥就上了马车,那个闻庄主上另外一辆马车陪同,又牵来几匹马给我们乘坐。

一路上没人说话,一里多的路很快走完,我们停在一座门前灯火通明的庄园门口,门外也站满了迎接客人的家仆使女。

那个闻庄主下车很殷勤的把我们一路从庭院里请到大堂中。

这个厅堂点了无数支蜡烛,亮如白昼,两溜排开的高大座椅上,却只有右首最靠上的坐位上有个紫袍人坐着,那是位三十多岁左右的中年人,气度儒雅,一身织金云锦紫袍,他的身后,则站着一排肃立的黑衣人,全都蒙着面,背手而站,成拱卫之势把紫袍人围在正中。

那紫袍人听到我们进来,就放下正在抚摸着手指上那枚玉扳指的手,抬起了头。

看到萧焕,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微露诧异之色。

经过了刚才的“欢迎仪式”,我们身上虽然没有水渍和火痕,却在第一次遭受黑衣人的伏击时沾上了血迹,怎么说也有点狼狈,和那个中年人光鲜整洁的衣着一比,气势上先输了三分。

我瞥一眼那个中年人的云锦紫衣,云锦号称“寸锦寸金”,就算紫禁城中的妃嫔,有件云锦做成的衣衫,也是值得炫耀的事情,这个人的气质不俗,被灿若云霞的云锦一衬,就更显得高贵脱俗,仿佛生就的天皇贵胄。

我撇了撇嘴,抬头看了看萧焕,他的发髻梳得也很整齐,用一件并不怎么起眼的碧绿玉环扣着,他的玄色外氅早就除了下来,现在一身青衣,腰间是一条绣着苍竹暗纹的碧色腰带,也看不出绣工有多精巧奇丽,却正好是和那个绾发的碧玉环同色,再配上这件颜色沉郁的青衣,整个人不显丝毫华丽浮躁。

不比还罢了,一比那中年人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暴发户,我暗暗偷笑,随着萧焕走进堂去。

闻庄主赶上来,请萧焕坐下。

双方分宾主坐好,苏倩站在萧焕的椅边,我和同来的几名帮众在苏倩身后依次站好。

“两位贵客驾临,漱水庄真是蓬荜生辉,”闻庄主客套着,他左看看那个紫衣人,右看看萧焕,温雅的脸上表情有点古怪:“两位都是当世武林惊才绝艳的人物,叫在下真为难啊。”

紫衣人冷冷的笑了,他话声慵懒优雅,藏着锐利的锋芒:“庄主在通往贵庄的路上设起天火五行阵,为的不就是挡下那些不自量力的蝼蚁之辈,选出真正的强者,现下人选出来了,庄主也不必绕弯子,接下来该怎么比,请庄主快些明示。”

闻庄主脸上的愁容更重:“白先生是凤来阁之主,邢先生是七不坞之主,在下怎能挑动两位争执,哎,这该如何是好?”

紫衣人脸上显出不耐之色:“无论如何,漕河只有一条,货物只有一批,庄主也只会委托一方运送。在下没有时间在这里多耗,庄主明示!”

他说是“庄主明示”,口气却强硬的可以。

都说七不坞的坞主邢流岚脾气不好,现在看来不假。

七不坞和十二连环坞一样,都是长江上的漕运大帮,十二连环坞建帮年代已久,七不坞却是后起之秀,这几年风头正劲,坞主邢流岚手下有二十八个影子一样的杀手。

这二十八个人单论功夫也没什么特异的,但是当二十八个人联手出击,则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四象辉天阵。

三年前天下第一刀云雪残自恃武功精到,独闯七不坞总堂,遭遇了此阵。只是瞬间功夫,这位十五岁成名,二十五岁独步天下的刀客就在二十八柄快剑下化为了一堆血块,自此之后,长江上就再也无人敢直撄七不坞的锋芒。

而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凤来阁和七不坞在争夺一批货的运货权,狭路相逢,一场恶斗是少不了了。

闻庄主打着哈哈:“邢先生说的是,说的是……”

“你是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耗了,”从进门后一直沉默着的萧焕居然淡淡的开了口:“死人是不会有时间的。”

邢流岚脸色微变,按着椅背的手青筋毕露,他顿了几顿,终于只是冷哼一声:“白先生好大口气啊,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不值得闹得两败俱伤罢。”

他说话软中带硬,虽然有威胁的意思在,毕竟还是畏惧凤来阁势力,在尽力避免和萧焕起正面冲突。

萧焕冷笑一声:“一笔生意而已?邢坞主座下的人偷袭我凤来阁分坛,这笔账怎么算?今夜在金陵城外的伏击,这笔帐又怎么算?邢坞主,你既然能为这笔生意做到如此地步,我怎能不奉陪到底?”

邢流岚终于变色离座:“白阁主,你究竟要怎样?”

“简单,”萧焕冷笑,语气却是轻淡的:“那次偷袭,你伤了我十九条人命,还我就好了。”

“好,”邢流岚毫不犹豫的就答应:“若能化解和白阁主的过节,在下马上就将那次带头偷袭贵分坛的属下的头颅砍下十九颗来给白阁主送去。”

“邢坞主会意错了。”萧焕说着,缓缓站起来,向厅中走了两步,语气依旧轻淡:“除了那天的十九条人命,还有今晚的一条,这一条,我要邢坞主项上的人头来还。”

邢流岚目光闪烁,突然冷笑了起来:“姓白的,不要欺人太甚了,你以为我没有胜算么?”随着他的笑声,大厅门口,梁上,以及窗口,都鬼魅似的浮现出一条条黑色的人影,同时,跟在邢流岚身后的黑衣人也悄然散开,仿佛一张大网静静压来,大厅之内的各个方位霎时之间被这些黑衣人占满。

“四象辉天阵。”萧焕挑起嘴角,一字一字的缓缓道。

“不错,四象辉天阵。”邢流岚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嗜血的残忍:“你料不到我把他们都带了吧?白迟帆,我知道你剑法冠绝天下,但在这诛神灭佛的四象辉天阵里,把你的命留下罢!”

随着一声冷笑,他扬起的手掌无声的划下。

这一刻,萧焕还是垂着头的,淡漠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一刻,厅内的二十八条黑影突然动了起来,一条快若闪电的黑影闪过,接着是百条,千条,万条,无数条黑影犹如乌云压顶,纷乱的击向站在厅中的萧焕,眨眼间就要埋没了他的身影。

乌云下的那道青色身影突然动了,就在黑色最浓重的向他压去的那一瞬间,仿佛是一直来不及做出反应的那道身影突然动了,他一动起来居然是不能描述的速度,光影倏忽交错,清光破云而出,仿佛是旭日初升之时,越出深沉海面陡峭山壁的那道灿灿炽阳,又仿佛灵台澄明之时,佛前拈花不语的使者含在嘴角的那抹淡淡轻笑,清光里的剑气烈若炙火却偏偏又柔如春风,瞬间仿佛填满了厅内一丝一毫的缝隙。

炙风猎猎刮过面颊,血珠在阵中飘起,两只连在剑上的手以无法言喻速度直飞出阵来,狠狠地撞击上雪白的墙壁,无力的打着旋,停在椅子下。

空中的血珠这才喷洒开来,艳红凄美,宛若凌空开放的花朵。

和这朵血花炸开只隔了一瞬,妖红的花朵突然接二连三的次第绽放,大厅之内,居然有了一座开满妖艳花朵的花园,不,这更像炼狱,那是只有在地狱之中才会看到的杀神。

那道肆意流淌的剑光,刺入咽喉,削下手足,剖开胸膛,砍入头颅,剑刃上沾着粘稠的鲜血和白糊糊的脑浆,转瞬又在刺入下一具躯体前被甩开,挥剑的那个人眼中闪着残酷的冷光,任由鲜血污物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青色的布袍沾满污迹,在一片尸体和断肢中翻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萧焕这么杀人,我虽然和他一起行走过江湖,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杀人,实际上他很少杀人,除了那次他一剑把师父的头颅斩下来之外,我不记得还见他杀过什么人。

那时候他不喜欢用兵刃,与人动手从来都留三分余地,他手中的王风,很少出鞘。

可是他现在仿佛是从修罗场里走来,嘴角有微微的冷笑,目光深如幽潭,不起丝毫波澜,那是视人命如草芥一般的目光。

断肢和尸体横陈一地,萧焕把剑锋放在早已被眼前景象震惊得不能动弹的邢流岚的咽喉上,声音泠然如水:“邢坞主,十九个死,九个废武功,我说过,不算你,我要十九条命。”

冷冷的清光毫无挂碍的划出,剑尖洒落的鲜血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邢流岚连一句话都没有几乎说出,沉重的身体颓然倒地。

萧焕转过身,把目光转向闻庄主,此刻这个老狐狸,也骇然的望着面前的这个修罗场,双脚不自觉地发抖。

“庄主,这次的生意,是跟我们做了罢。”萧焕淡淡的开口,语气依旧如片刻以前,温和有礼,却不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