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7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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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李开明先是面色狰狞,听了邓茂七的话后,先是挣扎片刻,接着面色扭动,却又是逐渐变得平和下来。

良久之后,他叹一口气,对秦东阳道:“请代为上禀秦王殿下,刘家兄弟不足惧,不必急着北上,先安顿好南方,静待时局再变化,以我估算,两三年内,刘家兄弟还是在河南路,山东路打转转。”

“哦,为何这样说?”

“这兄弟俩,还有跟着他们混的那群都没甚远见,也没有太大野心。若我估料不错,再过一阵子刘家兄弟会请天子赐封为王爵,割河南路给他们,这样他们就满足了。朝廷若不允,他们才会考虑打下山东路,进窥河北路。”李开明傲然道:“若换了我,此时已经准备分别入关中,河东,山东,兵分多路,趁着朝廷兵力吃紧,防备北方之际,迅速将诸路拿到手,若朝廷派兵来,以精兵强将在河南路与朝廷主力会战,一战功成便不再耽搁,直接北上拿下燕京,这样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得大魏天下。”

金抱一冷哼一声,说道:“得大魏天下,你将咱们秦王放在眼里了?”

李开明点一点头,沉声道:“这是我此前的想法,现在有了秦王,我终是不得南方,就算下了京师,得全部北方,也是终不能南下,我,不是秦王殿下的对手。”

这个枭雄,纵横大魏十余年,天子亦不能叫其畏惧,甚至其是流寇中最为沉毅,野心最大的一个,在其被徐子先击败之前,其每天读书,讲武,练兵,通晓天下大势,军纪最为严格,在流寇中也是最被重视和提防。这样的流寇,比那些有了钱财兵马就享乐无度的流寇头目要令人警惕的多。

到了此时此刻,这个流寇中的枭雄终于也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坦承自己远不及秦王徐子先,这也令得在场的诸多府军大将面露笑容,脸上也显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若徐子先在此,必定大生感慨,果然,没有什么比征服敌人,令其臣服更令男人为之满足和自豪的事情了。

“你说这么多。”秦东阳看着李开明,说道:“有没有想过,你若趁朝廷虚弱之际得京师,你的进军太快,地方根基不足,州县你根本未曾掌握,以致根基太薄?”

“这无妨。”李开明道:“只要得京师,北方可传檄而定,花几年时间也就陆续稳固下来了,不必担心。”

秦东阳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也是,但你只考虑到得京师后大魏亡国,各路会慢慢平定,这原本不差。但若有外敌进来,你没有根基,只要你一败,就再无机会固守,只能再成为流寇,被敌人一路追赶,没有停止喘息的机会,最终还是得化整为零,运气好你能躲藏十年八年,出来时天下已定,没有你的机会。运气不好,可能就死在山中匪盗甚至猎户山民之手,你想过没有?”

“外敌,你是说东胡人?”

“没错了。”秦东阳淡然道:“你能趁虚直捣京师是因为大量禁军不得不放在边镇。你得京师之后,禁军必定大乱,我承认会有禁军投降归附,但短期内禁军根本难为你所用,三十万禁军镇守的防线几近瓦解,需要你派兵分路驻守,东胡人是禁军都挡不住,去年他们来过一次,两年内必定再度入关,若你打下京师,榆关必定难守,到时候东胡兵蜂拥而入,你怎么办?你初得京师,没有人心大义,没有充足的粮草,外头你没有根基,也没有源源不断的勤王之师来护卫,你没有办法死守京师待援,要么一战胜东胡主力,要么你就只能弃燕京而逃,一走之后,你就再无机会了。而那时,大魏在北方原本的防御体系被你打碎,天子死,大魏亡,北方人心散乱,禁军离散,东胡人不仅能入关,这一次再进来,便再也不会退出去,他们能轻易得北方,得天下,若南方没有我们大王,东胡人也能轻易得南方。我华夏自炎黄开创,周文王,武王定立法统,孔子老子确定人心,秦皇汉武鼎立大致的边境,再有两汉隋唐至今,虽有五胡乱华,但法统不失,可是差点儿被你给毁了。”

李开明初时震惊,后来默然,大约是接受了秦东阳的说法,但良久之后,李开明还是昂首道:“你们南方人不知道咱们西北人是怎么过活的,方圆千里到处是黄土山坡,饮水都得到几十里外去用肩挑手提,种地不是咱们懒,是没有水源,只能靠老天赏饭。雨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就把地冲毁了,少了就太旱,连种子粮都收不上来,就算风调雨顺的丰年,一亩地最多也就收二百斤粮……十年间有七年是荒年,靠着三年丰年的积储,勉强能过活。咱们也不抱怨谁,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过活,到咱手里就活不了了?咱也不指望朝廷做啥,灾年咱们忍一忍,了不起逃个荒也能活下来,死了便认命,生死由命就是了。但朝廷没抚恤,没赈济,这就罢了,赋税还一年比一年多,派下来的狗官一个比一个狠,正赋之外要交各种各样的杂税,比他娘的草束堆还多的杂税,交不起就枷号,下狱,打板子抽鞭子,要想不被折腾死,种子粮,卖老婆,卖娃娃,这才能活命。这十几二十年,咱们西北各路都这么过来的。什么大义,什么胡虏,他们也确是烧杀抢掠,杀咱们人,抢咱们东西,把丁壮当奴隶,但咱老子硬是不信,他们能凶残过咱们这个朝廷?说我在南方烧杀抢掠是罪人,我认,南边的人没犯过咱,没叫咱吃过苦头,祸害他们是不该。在北方,杀绅粮大户,抢那些富户,杀那些官吏,我这两手染满血,也是没有毫厘过错!”

秦东阳等人默然半响,最后金抱一道:“你既认对南方人有罪,杀你便不仅合律法,也合世道人心,你几人一人一碗酒是有的,肉也有,吃饱喝足去上路吧。”

在场贼寇均是闯荡了十年以上,见惯生死,虽然轮到自己身上不免惊惧,但还是撑的住,当下各人均是在广场盘膝坐了,吃肉喝酒,待小半个时辰过后,刀斧手至,将李开明等人押到旗亭处,分别喝令跪了,然后一个个将其斩首,李开明和邓茂七最后斩,两人临刑之前都是脸上含笑,泰然自若,四周围观百姓深恨贼首,初时痛骂不止,待后来见这二人临刑之际夷然不惧,甚至谈笑风生,顿时骂声停歇下去,不过当两个巨寇被斩下脑袋鲜血喷溅之时,数万围观的百姓,还是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第五百七十四章 虾夷地

“听说府军水师又去追剿蒲行风了?”一个广州大海商满怀欣喜的道:“现在广州由秦王殿下作主,减免赋税,涮新吏治,官场面目一新,又剿了李开明,海上去了吕宋二盗,航海安全的多,就算交赋咱们也是心甘情愿。适才听了李开明的话,在下心中也是庆幸的很,减了赋税,保了航道,保了一方平安,再去除蒲行风,就好象久病不愈,突然有一天痊愈了,那种感觉,真正是人生至乐,比什么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还要令人快乐的多了。”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大海商,说的粗鄙,但确实是说在人们的心坎上了。

不论贫富,想的就是安稳过日子,细民百姓是赋税太重,如同挑了过重的担子,腰身都压弯了下去。加上官吏不良,压迫地方,使得人们这些年来感觉世道越来越艰难。

徐子先不管北方如何,减了大量杂税,加强了对民生的投入,国赋亦是减了三成,地方上负担原本就轻了。

再剿吕宋二盗,广东出海贸易大幅度的恢复,人们不再担心出海遇盗被活活抛在海中喂鲨鱼,贸易自然而然的大幅度提升。

除了安全之外,兰芳,三佛齐,吕宋,倭国等诸国已经在幕府控制之下,很多贸易被直接调剂过和规范过,幕府当然是倾向于魏国本土商人,其次是各地的汉商,最后才是本土各国。

当然也不能做的太过,倾销也要有额度,如果大幅度的没有节制的贸易和倾销,土著各国的经济被摧跨,那就是杀鸡取卵,智者所不为了。

这两年间,从前年夏季开始,府军水师开始驻兰芳和三佛齐等国,与蒲行风的海盗势力开始了一系列中小规模的战事。

由于府军水师的介入,兰芳和三佛齐等国也是松了口气,并且用节省下来的开销拼命帮着府军水师造船造舰,到十六年底时,双方多国达成了一种默契,南洋各国帮着造舰,提供大量优秀的水手,府军以军舰武官和五官五长来控制舰船,同时府军水师官兵负责与敌人交战。

这样的办法,使得府军水师的实力如爆炸般的增长,一开始的时候,府军水师的舰船与蒲行风相差不多,水师官兵的数量还不及蒲行风的海盗多,经验上,府军官兵更是远远不及蒲行风部下的积年海盗,只是府军将士海战更有章法,更讲究协同配合,而海盗毕竟是海盗,几十艘舰船看似一个整体,真的打起来更象是各自为战一团散沙,所以开初时府军虽弱,但借兰芳和三佛齐的地利,加上水师官兵的整体要强过海盗,双方也是打的有来有回,并没有胜负悬殊。

蒲行风当时已经快把三佛齐拿下,三佛齐的近岸港口城市有一半被他攻克,但府军水师先入兰芳,距离蒲行风极近,他不得不把力量分散,开初时蒲行风还是想先拿下三佛齐,再借三佛齐和满刺加多国的力量与府军水师抗衡,但战事越打越焦灼,一年之后,蒲行风不得不从三分之一的力量来对付府军水师,到一半,到一半以上,现在其已经对攻打三佛齐无能为力,满刺加的军队又极为差劲,毫无攻势,三佛齐缓过劲来之后接连收复多个城池,又把力量投注在府军水师上,此消彼长,到十七年时,所有人都知道,府军战胜和消灭蒲行风这个强敌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据我所知。”秦东阳面向众人,沉声道:“府军水师已经在陆续从各处调拨兵力,希望在十七年春,消灭盘踞在马六甲的海盗蒲行风部,彻底打通对泰西的航道,并且水师会继续西去,剿灭海盗残余,使任何盗匪都不敢,也不能威胁到航道的畅通!”

广州这边论起对外贸易的热度,还有对财富不加掩饰的追求,风气还在明州,杭州,江宁之上,也就是福州和其相差不多,但福州还有宗室和大量勋贵,贵族气息感染了民间,所以论起务实和追求财富的态度,福州比广州都稍逊一筹。

论对海外的移民,广州这边是到兰芳,暹罗,真腊等国多一些,福州,泉州,漳州,则是往吕宋,兰芳,三佛齐等国多些,原本满刺加也是泉州人移民多的地方,近二十年来,原本的汉商都被赶走或是迫害,所以过去的人也逐渐少了。

沿海地方,广南东路和福建路算是开风气之先,从唐时就开始移驻海外,逐渐形成海上家族,若局面不再动荡,这些地方的商人出海会更多,也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听到秦东阳的话,在场的诸多士绅商人都是眼前一亮,在府军水师消灭了吕宋二盗之后,往吕宋各国的航道再度畅通,他们的财富也是在不停的增长,加上减免赋税的刺激,市面上与海贸相关的各行各业都是卯足了劲,要抓住这天赐良机,好好多赚一些。

若是再打通往泰西的航道,茶叶,生丝,瓷器,光是这三大利器,一年不知道能赚多少!

“秦王殿下真是有心!”一个大海商颇为激动的道:“真正是为了我等殚精竭虑!”

“这你想多了。”秦东阳含笑道:“贸易兴盛,国家能在不伤民的情形下增加赋税,用在民生上,养兵上,学校上,能用钱的地方宽泛了,地方就更好过,百姓们赚的钱也就多了,用咱们殿下的话来说这叫良性循环。海贸大兴,相关的造船,伐木,铸铁最先受益,然后做瓷器的,养蚕的,种茶的,都能赚钱,人们赚的钱多了,卖布制衣制帽制鞋的,开饭馆酒楼的,甚至茶馆说书的,各行各业都会有好处,一业兴,百业兴,百业兴,官府朝廷也兴盛,好的朝廷,就是要外御强敌,内抚百姓万民,而不是竭泽而渔,一门心思想在百姓身上捞钱。赋税越重,则官吏越贪,民间越苦,长久下去,便是积重难返了。我秦王殿下,关注的不光是贸易,是海外贸易带来的广阔市场,也是海外贸易促使我大魏国内百业兴旺,在大魏境内对细民百姓加赋不是本事,把主意盯在土里刨食的百姓身上,也不是好主意。打造强大水师,出海护航,使我大魏所产的物品能行销天下,赚天下人的钱,几百年都兴旺发达,甚至千年之后也不失后劲,我华夏几百年就要王朝更迭,就是积重难返之后,天下人为了吃饱饭不得不动荡造反,死上千百万人,人死多了,田亩够了,百业待兴,又有新天子出现,大伙儿能吃安稳饭了,于是便又再稳当下来。殿下说,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大悲之事,我华夏千年下来明远超外夷,却因为吃不饱饭隔几百年就大乱一次,难道不该觉得是耻辱?今日之变化,乃千百年没有的大变局的开始,外来的国家越来越多,贸易越来越兴旺,大海也就越来越重要,秦王殿下要抓住这次机会,当然不光是为了海商,而是为了整个天下万民,亦是为了华夏兴旺千年,这才是第一等的大胸襟,大格局,我辈府军将士,只要是殿下的将旗所指,哪怕前仆后继,亦要百死不悔,惟有前行!”

在秦东阳说话之时,无数人听着,亦有不少人默默记录,其后有多家报纸刊登,无数家报纸转录,亦是在北方引发轩然大波。

若数年之前,朝廷和天子都不免震怒,因为秦王以宗室亲王的身份说出这么一番话,其已经隐隐将自己视为大魏的引路人,甚至是布局千年,这样的胸襟格局确实至大无比,凡是头脑清醒的官员和士绅生员们都为之动容,甚至激动不已。而暮气深沉,已经陷在泥潭里无法自拔的天子和朝廷中枢的官员,看到这样的记录和徐子先的雄心壮志,除了苦笑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反应可言了。

“冷,真冷啊”陈道坚身着毛皮大衣,头上也是戴着熊皮制成的帽子,将头和脸都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足上长靴也是动物毛皮制成,一看就异常的厚实暖和。

就算如此,在冰天雪地中行走也是相当的寒冷,他的眼睫毛都挂满了霜,身上的皮毛衣袍也是挂着一层薄霜。

这是虾夷地,如果有后世的温度计,应该能看到是零下二十度左右的气温,这应该是虾夷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了。

得到虾夷地后,倭人撤走了惟一的一个旗本政权机构,接着便是幕府派来的虾夷地行军司机构和大量的管理人员。

最多的还是马政人员,大量的吏员和牧马放马人员,管理人员和后勤人员,以及整整一个军的府军负责安全保护,另外还有过千人的警备士。

在虾夷地,幕府也是打算做一些移民过来,主要是这里有超过东藩地盘的大量平原地方,耕地的质量和数量并不低,对很多愿意种地的百姓来说,这里广袤的土地也是一块福地,在很多地方,百姓们想拥有一亩地为自己的私产都相当困难,而到了虾夷地,分地最低的标准是每户百亩,其实若是家中有两个以上的壮丁,加上有充足的牧畜,分地百亩也就是起步。

虾夷地的面积和福建路相比,正好是少一个东藩,另外虽然有大片的山地,但福建路也是高山绵延,就算如此,福建路也有一千五百万人口,虾夷地才十来万人,其地广人稀比东藩还要厉害的多,虽然其有大量的火山地貌,亦是有相当多的平原地带,其在后世也是倭国的重要产粮基地,可见也是有相当大的开发潜力。

虽然这里会是最重要的养马地,几个大平原分别都开始放牧大量的马匹,但还是可以容纳最少十万户起步的移民,只是这里的移民会缓慢前来,而且是以自愿为主,幕府的打算是北方大乱,流民四起,山东一旦乱起来,河北也会乱,到时候可以用海船去北方接纳北方移民,毕竟山东,河北的冬天也是漫天大地,一样的冰天雪地,北方人比起福建人可是要更能适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