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清晨的阳光,心儿捧着食盒走过回廊,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拽到了柱子后面。心儿吓了一跳,正想反击,却闻来人一声低呼:“心儿,是我!”
定神一看,竟然是明崇俨,他脸色苍白,神情焦躁,不等心儿开口,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的地道怎么样了?”
“进展还算顺利。”心儿一愣,连忙回答道。
“现在要的不是进展,而是能不能用。”明崇俨急道。
“俨哥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霓君她今天晚上就要被赐死了。”
“什么?”心儿身体颤抖,食盒砰的一声跌在地上,她也顾不得捡了,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这几日她愁着地道的事情,没有去上阳宫送菜,想不到突然出现了这种变故。
“罪名是唆使太子殿下行使巫蛊之术,所以皇上下旨处决。”明崇俨恨恨地捶着身边的柱子,他很清楚霓君的性情,绝不会教唆什么巫蛊,难道是他上次调查甘露殿宫女的事情被察觉了,引动武媚娘提前下杀手?
“就在刚才,皇上身边的内监总管元修找到我,说霓君她今夜子时行刑,临终前想要见识一下名动京师的戏法,让我准备准备,今晚去表演。”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明崇俨又问道,“你那边的地道怎么样了?今晚必须得行动了。”
地道……心儿一咬牙,只能赌一赌了,“好,咱们今晚就行动。”虽然还有生门死门没有弄清楚,不过此时也管不得了,到时候大不了凭着自己的武功硬闯。
“俨哥哥,到时候你带着霓君姐姐到小佛堂那边,小佛堂佛像左边有地道机关,从水渠出来,之后赶到丹凤门。丹凤门那边有一口井直达宫外,我现在立刻让苗凤娘在外面准备好快马和高手。”
“可是从丹凤门外面还有外城,我们没有令牌,也出不了城啊。”
“我能弄到令牌。”
“从哪里弄?”
“裴少卿。”
明崇俨一惊,“可靠吗?”
“没办法想可不可靠了,他是唯一的希望。”心儿摇摇头,“总之今晚你先去上阳宫变戏法,亥时三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带姐姐到丹凤门门口等我,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明崇俨想了想,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他点点头,“好,就拼这一次了,我们分头行动。”
捡起地上的食盒,心儿飞奔至司膳房门口。
苗凤娘正拿着一本账目,思考着什么。见到心儿急匆匆推门进来,她有些诧异,笑道:“还真是稀客。”这还是心儿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心儿没有空闲与她闲话,直接开门见山道:“你马上帮我准备快马和高手。”
苗凤娘吃了一惊,“要得这么急?”
心儿急得团团转,“没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儿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也不怕告诉你,我是王皇后的妹妹,我进宫是为了救我的姐姐。”
苗凤娘一愣,“什么?”
心儿苦笑着摊牌道:“其实本来我挖了地道,准备从地下逃出去。可是皇上忽然提早下了处决令,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事到临头,苗凤娘却犹豫起来,“你们就这么冲出去,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心儿急道:“我别无选择。”
苗凤娘脸色变了数变,终于道:“不,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你想过没有,万一你被抓回来,我们整个司膳房都要为你陪葬的。”
见她有意反悔,心儿脸色一沉,“你如果不帮我,就永远找不到靳如冰。”
“你……”
心儿明白不能逼迫太甚,又软语求道:“苗姑姑,求你了,我保证,只要一上马车就把靳如冰的消息告诉你。”
苗凤娘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我帮你安排。你先去柴房拿柴干活,别让任何人看出端倪来。”
心儿大喜,连忙点头应允,转身走进柴房。紧跟在她身后的苗凤娘却忽然抢上一步,一把将她推进房,同时将门关上。
心儿大惊,连忙回身用力拍门,却已经被紧紧锁住。
“苗凤娘,你干什么?干什么?”
隔着一道门板,苗凤娘低声道:“虽然靳如冰对我有威胁,可那个威胁还没到眼前,而你给我带来的威胁马上就要发生了。你给我乖乖地在里面待着吧,等王皇后处决之后,我自然会放你出来。”
心儿大怒,用力敲击,一边喊道:“不,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这么大的声响很快引起了周围的注意,一些宫女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这边。
苗凤娘暗暗恼火,却不好呵斥,只冷然吩咐道:“贺兰心儿犯了错,我要她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你们谁也不许放她,谁要放她的话就是跟我过不去,听到了没有?”
宫女们缩了缩脑袋,点头应是。苗凤娘这才转身离开。
穿着李治御赐的长裙,王霓君一身大唐皇后的宫装打扮,端正地坐在殿上。明艳的服饰钗环映照着她苍白的容颜,流露出一种我见犹怜的哀伤。
明崇俨走入上阳宫大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色,他痴痴望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眷恋,一如当年。
王霓君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在并州的欢乐时光,那时候的她经常这样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满含期待地等着他的到来。那段最甜美的时光里,他带给她多少的欢乐和依恋啊!
明崇俨手一挥,四周灯火骤然熄灭,一片低低的惊呼声中,昏暗的大殿内慢慢升起点点星光,围绕着王霓君盘旋流连,飘飘然如流风回雪,浮动徘徊在盛装丽服的姑射神人身侧。
这是满天萤火虫在飞舞。他还记得,这是自己最喜欢的戏法。王霓君满含眷恋地凝望着这一切,拍手笑道:“好精彩,本宫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戏法了,即便马上要死了,这一幕也会永远留在本宫心里。”
你不会死!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会活着。明崇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环顾左右,元修带着十几个宫女太监都在殿内,等着一到时辰就立即行刑。以自己的武功,收拾这些宫人是不在话下,但势必引起很大动静,招来外面的侍卫就得不偿失了。这样只有一个法子了……
又表演了几个戏法,明崇俨忽然跪下来,“娘娘,小人还有一个更精彩的戏法,不知道娘娘愿不愿意看一下?”
王霓君笑道:“你且演来。”
“这个戏法动静比较大,还请娘娘让各位后退几步。”
王霓君神色一动,看了看左右,她挥手示意道:“你们都往后退,让他好好表演。”
宫女太监们低头应是,远远地退避到宫殿四角。
明崇俨从袖子里拉出一块绸子,往前一抛,一片昏暗的宫殿内,宽敞的绸布仿佛化作一团遮天蔽日的云朵,将他和王霓君裹在了里面。
“真没想到,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居然还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王霓君站起身来,哽咽道。
明崇俨紧紧抱住她,“这不会是你在世上的最后一刻。”
王霓君略挣了一下,离开他的怀抱,仰头问道:“现在还有办法吗?”
明崇俨微微一笑,“心儿已经部署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好好地看戏法。”
王霓君急道:“你们要干什么?别为我冒险。”
明崇俨伸手掩住她的唇,语气轻柔却坚定固执,“你对我们都很重要,所以不要阻止,也不要说任何反对的话,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我们活在一起活,死在一起死。”
王霓君凝住了。
远处一道悠远绵长的钟声响起,敲击在心头,宛如催命的幽灵吟唱。
时辰到了!
“相信我,霓君。”明崇俨凝望着她,后退了一步,同时收起了绸子。
元修从角落走上前,躬身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您准备好了吗?”
王霓君点点头,看向明崇俨。他衣袖之下,一抹铮亮隐隐闪现。
那是……匕首。
金丝织成的薄薄帷幕笼着一片狭小的天地,将外面一切掩得影影绰绰,金红的龙凤刺绣在帐幕上织出大片的暗影。
夜色已深,武媚娘却毫无睡意,睁大了眼睛望着帐顶精雕细刻的牡丹花纹。一线月光从缝隙透进来,给晦暗的寝殿平添几分清冷。淡青色的流苏悬在白玉钩上,一阵风过,吹动长长的影子扫过帷幕,她微微颤抖,一种凉意漫上心头。
忽然手上一暖,是他从旁边伸过手来,紧紧地覆在她的手上。
“媚娘,冷吗?”
武媚娘心神逐渐放松,转过头,对上那明亮关切的视线,她笑道:“臣妾没事。皇上,臣妾……只是在听这风声。”
李治脸色如常,低垂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神色,“快要子时了,想必王皇后也要上路了吧。”他低低叹道,言语中像是有些眷恋,又似乎只是单纯冷漠的感慨。
“皇上……”
“媚娘在担心吗?”
“没有,”武媚娘摇摇头,“也许只是感觉,这件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
像是在回应这句话,殿外隐隐闪烁起一抹灯光,是有人持着火烛接近。
“看来真的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啊。”李治忽然低笑一声,“只是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一招。”
“陛下,娘娘,长孙大人有急事求见,已到了前殿。”屏风外传来内监的声音,尖锐的嗓子被刻意压低,显出几分诡异的滑稽。
“命他在殿内等着。”短暂的沉默后,李治冷冷地吩咐道。
两人起了身,殿外值夜的宫人立刻上前,轻手轻脚地为两人披上衣服。
来到正殿,长孙无忌正跪在地上,见两人出来,恭敬地行礼道:“老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李治从容坐下,也不让他起身,只冷然道:“国舅大人,王皇后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三更半夜还跑进宫来干什么?”
长孙无忌从容回禀道:“回皇上的话,大事不好了。昭陵中长孙皇后的坟墓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民间议论纷纷,都说这是皇上逆天而行造成的,只怕宫中有冤情呢。”
李治顿时愣住了,“什么?昭陵怎么会……”
“昭陵之变,非人力所能成,只怕是上天示警。”
不等李治回答,武媚娘问道:“长孙大人,不知昭陵地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今日清晨。”
“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昭陵地处荒僻,守卫重重,怎么会这么快就传遍京城呢?还是说长孙大人未卜先知,早知道这个消息会很快传开呢?”
长孙无忌似乎听不出话中的讽刺之意,肃然道:“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啊,老臣也只是在提醒皇上,此事只怕会越传越广,对皇上名声不利啊。”
李治眉宇间怒色一闪即逝,冷哼一声,“长孙大人过虑了,须知天地造化,时有异象,些许地貌变化只不过是自然之力,联系到什么上天示警,只怕荒谬了。”
长孙无忌不以为然,“皇上所言,只怕百姓未必肯相信啊。难道皇上能为此事专门下旨辩解不成?”
李治一时无言,民间百姓本就迷信怪力乱神,若再有有心人推动……他目光落在长孙无忌身上,眸中寒意凝聚。可若要因此放弃,却又不甘心。
似乎明白李治的犹豫,长孙无忌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最后的底牌,“老臣还有一本奏折,是边关的刘仁轨将军递上来的,今晚刚刚送到。”
此言一出,李治身形一颤,连武媚娘都变了脸色。
刘仁轨是镇守边关的大将,手中握着天下一半的兵权,而且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难道连他也被长孙无忌拉拢过去了?
内监接过折子,递到御前。李治展开匆匆扫了一遍,果然是为王皇后鸣冤的。同样内容的折子,这些日子里李治已收到不下数十本了,都是长孙无忌一派官员所奏,对那些折子,他完全可以满不在乎地束之高阁,可是这一本却万万不能了。
他脸上还是一派平静,手却微微颤抖起来,倘若连刘仁轨也投靠了长孙无忌,那以后的朝政,岂不是他的一言堂了,迄今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武媚娘也看着,末尾的署名上隐见“刘仁轨”三字,字体刚硬,墨迹清新。
“废后巫蛊之事迄今不过数日,想不到竟能传到刘大将军耳中。”武媚娘冷笑一声,从京城到边关路途何其遥远,必定是有绝顶轻功高手一路飞驰,才能将消息传到,并送回这本奏折来。
胜券在握,对这些讽刺毫不在意,长孙无忌一本正经地道:“天意人心皆是在为王皇后鸣冤,请皇上明鉴。”
李治焦虑地来回徘徊着,不甘心地道:“那你让朕怎么办?旨意已经下了,难道要朕自己打自己耳光,把旨意收回来吗?”
长孙无忌低着头没有回答。武媚娘看了他一眼,扶李治坐下,安抚道:“皇上,请少安毋躁,臣妾想,长孙大人既然半夜进宫,一定已经想好了对策,咱们不如先听听长孙大人的意思吧?”
李治停下脚步,看向长孙无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那两个字,“你说。”
李治肯低头,长孙无忌也没有推诿,“此事倘若硬碰硬,对谁都没有好处,继续坚持己见,皇上在万民之中的声誉也会一落千丈,依老臣之见,此事压下去比宣扬开来要有利得多。当然,皇上的名誉是一定要顾及的。”
李治冷然道:“那你说说怎么个压法儿?”
出乎意料,长孙无忌却看向武媚娘,“这就要看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武媚娘眉梢一动,“哦?愿闻其详。”
长孙无忌笑道:“臣听闻皇后娘娘最近一直在帮皇上批阅奏折,不知道是不是?”
李治冷哼了一声,“朕身体不适,让媚娘代为执笔,有什么不妥吗?”
长孙无忌笑道:“没有不妥,却是皇上最好的台阶。皇上请想,倘若昭告天下,说此事乃是皇后娘娘出于嫉妒之心故意诬陷,假传圣旨……”
话未说完,李治猛地站起身来,喝道:“不行!朕怎么可以让媚娘承受这样的后果!”纵然他必须再一次按照他的排布走,纵然他不想牺牲自己的名誉,但也绝不能以牺牲心爱的女人为代价。
长孙无忌正色道:“办法虽然不好,却是唯一的办法。老臣知道,娘娘心中一直深爱着皇上,凡事都会先为皇上着想,如今兹事体大,稍有不慎,便会生灵涂炭,危及国家社稷,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牺牲小我吧!”一边说着,他跪了下去,对着武媚娘重重地磕下头去。
“长孙大人果然大义凛然,忧国忧民啊。”武媚娘微微一笑。长孙无忌这一招走得够毒辣,也够狡猾,倘若她答应了,他便可顺势杀了她,砍皇上一只手臂,倘若她不答应,他又可以告诉皇上,她根本不爱皇上,不愿意为皇上分忧,好个一石二鸟之计。不过这次你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我武媚娘岂是那么好对付的?留有后招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啊。望着跪伏在地的人,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有人吗?有人吗?开门啊。”司膳房柴房里拍门声一直没有停止,走过路过的小宫女无不侧目,直到副掌司艾锦莲上前将周围的小宫女尽皆遣散。
一直得不得回音,心儿只好停下。
“怎么办?怎么办?”她焦急地在屋里来回徘徊着,“马上就是子时了,姐姐,你千万不要有事……”
正急得团团转,忽然,她目光落在旁边的木柴上,只有这个法子了!虽然危险,但时间紧迫,只能拼死一搏了。
她狠下心,从怀里掏出火石,往木柴上一扔。干柴遇烈火,很快燃烧起来。
心儿冲到门前大叫道:“来人啊,失火了,司膳房失火了!”
火光熊熊,热浪逼人,艾锦莲带人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缕缕火头从门窗缝隙钻出。
她吓了一跳,这贺兰心儿还活着吧?
旁边的小宫女还有些犹豫,“锦莲姐姐,苗姑姑说不让开门的。”
“事急从权,万一真把司膳房烧了,我们都别想活了。”艾锦莲飞快地上前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心儿猛地冲出来。艾锦莲还想拦住她,却被她一脚踢开,险些跌进火堆里。
等小宫女扶着她从地上站起来,心儿早已飞奔远去了,她恨恨地跺了跺脚,也只好先组织人救火了。
一路飞奔至丹凤门前,远远见到一队士兵正来回巡逻。带头的人正是裴少卿。
心儿大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还好,还来得及……
裴少卿看到她,惊讶地迎上前,“心儿,你怎么来啦?”如今已经靠近子时,宫门早已落锁,不经特许,不能随意行走的。行到近前,他又注意到她满脸黑灰,蓬头垢面,顿时神色大变。
心儿却完全没有注意他的神情,眼神一个劲儿地往他腰间溜,那里悬着的正是宫中通行的令牌。想要不动声色地偷走是不可能了,还是实话实说吧,心儿迅速将他拉到一边,“少卿,有一件事我不能再瞒你了……”
话未说完,忽然一个侍卫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呼道:“裴将军,长孙大人要你赶快带兵前往宣政殿押送武皇后离开。”
“怎么回事?”
“武皇后假传圣旨,欲诬陷废后,如今东窗事发,皇上大怒,本来要立刻处斩的,可是武皇后有了身孕,就暂时先押送三清殿待罪。”
心儿目瞪口呆,片刻才消化掉这个消息,连忙问道:“那王皇后呢?”
侍卫看了她一眼,虽然奇怪这个小宫女怎么在这里,还是回答道:“废后依然住在上阳宫等候发落。”
绷得紧紧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心儿只觉身体一软,险些跌倒。
裴少卿却没有急着去处理公务,反而问道:“心儿,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心儿醒悟过来,“我……对了,我是想说,我们司膳房那边着火了。掌司派我出来找人帮忙救火。我一路走来也没见到几个人。”
这个小糊涂虫,这个时间了,哪里还有人在路上。裴少卿苦笑一声,转头吩咐道:“你们几个立刻去司膳房帮忙。其他人跟我来。”
安排完毕,裴少卿转头安慰道:“你先快回去吧。不用担心,司膳房内水源很多,最不怕走火的。”
心儿点点头。
裴少卿赶快带着侍卫往甘露殿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心儿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一次,真是死里逃生了。
随着子时的钟声传来,元修拿着白绫,慢慢走到王霓君身边,躬身道:“时辰已到,请娘娘上路吧。”说着就要将白绫往王霓君颈上缠绕,却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他神色一动,低头看去,戏法幕布的掩映下,一抹寒光正抵在自己腰上。
他脸色顿时变了,抬头望着匕首的主人,颤声道:“明崇俨,你……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高声呼道:“皇上有旨,废后唆使太子一事另有隐情,着尔等即刻退出上阳宫,钦此。”
一瞬间形势急转,所有人都愣住了。明崇俨后退一步,惊诧地望向王皇后。
元修神色一动,趁机高喊道:“快,快抓住明崇俨,他要杀我。”
众人大惊,纷纷望向两人。
明崇俨却笑道:“公公,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请你跟我一起玩一个戏法。”
元修怒道:“玩戏法需要用刀抵住咱家吗?”
明崇俨笑了笑,“我哪有?公公看错了吧?”
元修低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匕首,明崇俨手中拿的分明是一个金元宝。他眨了眨眼睛,若不是知晓明崇俨戏法通神,还真以为自己是见鬼了。
明崇俨笑道:“这是公公刚才掉的,我恰巧捡到了,莫非不是公公的?”
元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王皇后,他神色一动,旋即不动声色地将金元宝塞进怀里,笑道:“是咱家的,当然是咱家的,还好你捡到了,你还有什么戏法就赶紧演吧,咱家要回去复命了。”
“谢公公了,时辰不早了,今晚的表演就到此结束吧。”一边说着,他将手中的丝绸向空中一甩,刹那间大红的丝绸漫天铺陈,化为一条条凌空飞舞。旋即又结合成一片,如有神助般围绕着明崇俨转了一圈,钻入了他的袖中。
真是神乎其神!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王霓君站起身来,笑道:“真是精彩的戏法,今日所见,足慰平生了。”
明崇俨行了个礼,同众人一起告退。
王霓君凝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殿门重新关闭。
腊梅上前点起烛火,一边大喜过望地道:“娘娘,总算……平安了。”一边说着,她眼泪扑簌扑簌直掉。
“傻丫头,要受刑的人又不是你。”王霓君心中感动,笑道,一边抚摩着袖中的铁盒,冰冷坚定的触感传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抚上心头。
就在刚才所有人都往上看戏法时,明崇俨迅速蹿到她身边,将一个盒子塞进她手里。
“这个暗器盒你拿着,如果有危险的话,你就按动机关……”
“娘娘,刚才长孙大人的脸色可真是精彩啊!”跟在武媚娘身边,云儿小心地看着武媚娘的脸色,笑道。
想起刚才长孙无忌听到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时,急剧变化的脸色,武媚娘也禁不住笑了。他以为这次铁定能够置自己于死地了,却想不到她还藏着一张翻身的王牌。孩子,你来得真是时候,还未出生就帮了母亲一个大忙。她双手不自觉地抚向腹部,那里正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着,这是上天给她的最珍贵的恩赐,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此时的武媚娘淡妆素服,钗环尽去,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注意到她的动作,云儿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转头望着裴少卿,武媚娘又笑道:“裴将军,辛苦你了。”
“为娘娘效劳,是分内之事,岂敢言苦。”裴少卿恭谨地回答道。他正带着一队侍卫奉命押送武媚娘去三清殿幽禁。
一夜之间,原本因巫蛊之祸而赐死的王皇后洗白冤情,而原本风光得意的武皇后却因为假传圣旨而身陷囹圄,这个宫廷,风云变幻得实在太快。
穿过御花园中的小径,看到前面凉亭中等待的人,裴少卿一愣,“长孙大人?”队伍停了下来。
步下台阶,长孙无忌淡然道:“本官过来送一送皇后娘娘。”
对他的到来,武媚娘毫不意外,笑道:“不敢当,长孙大人真是有心,本宫上升下迁一次都不放过?还为此专门召来了医官,本宫真是感激不尽啊。”
跟在长孙无忌身后的赫然是一名医女。长孙无忌道:“那是自然,娘娘运筹帷幄,聪明绝顶,老夫要是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怎么能伺候好娘娘呢?”
武媚娘笑了笑,“长孙大人已经伺候得很好了,本宫在三清殿会天天记得大人的恩典。”
长孙无忌拱了拱手,“那是下官的荣幸。”又道,“娘娘既然有了身孕,关系天家血脉,不可轻忽,下官特地找了这个医女过来给娘娘把把脉,不知娘娘是否方便?”
武媚娘一笑,“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本宫相信长孙大人是个正人君子,绝对不会伤害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一边说着,她伸出手去。
医女上前把脉,看向长孙无忌,点了点头。
长孙无忌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随即笑道:“看来娘娘还真是身怀龙裔,那可要好好保重身子了,万一哪天诞下小皇子或者小公主的话,就可以回甘露殿了。不过一年的时间很长,这中间要是忽然来一个青春十八、貌美如花的,娘娘可就要小心了。这后宫里向来都是花无百日红的。”
武媚娘嫣然一笑,“谢谢大人的提醒,不过也要提醒大人一句,本宫能站在皇上身边,靠的从来都不是美色。天色不早了,本宫告辞了。”说罢转身继续向三清殿走去。
一路行至三清殿门口,裴少卿停下脚步,行礼道:“娘娘,既然已经安全抵达,属下等就告退了。”
武媚娘点点头,裴少卿带手下离开。
云儿推开三清殿的大门。踏进正殿,武媚娘不禁讶异,旁边云儿更是合不拢嘴,“这三清殿不是很久都没人住过了吗?竟然还这么整齐?”
三清殿位于后宫东北角,因为地处荒僻,已经十余年未有人住过了。原本以为这样宫殿就算不破败,也是苍凉暗淡,毫无生机。但眼前的三清殿却洁净整齐,桌椅陈设虽比不上甘露殿精美奢华,却也布设典雅,美轮美奂。
信手拈起花瓶中的一朵花,武媚娘笑道:“金巧玉有心了。”
云儿一愣,身后传来一个低婉的声音,“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转头望去,正是司计房的掌司金巧玉。她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司计房的宫女太监匍匐于地,不少人手里还拿着抹布扫帚等物,显然是正在打扫布置。
“本宫被贬斥的消息还不过两个时辰,就能将这里布置得这么整齐,你确实辛苦了。”将花重新插入花瓶,武媚娘笑道。
“娘娘千万不要折杀奴婢。奴婢不过做了应该做的。”金巧玉恭敬地道。假传圣旨的罪名可大可小,落到不受宠的妃子头上,很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而落到眼前这位的头上……后宫里只要有头脑的人都知道,武皇后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而败落,更何况,如今她还身怀龙裔。
武媚娘笑道:“本宫如今已是戴罪之身,你不用这么客气。”
金巧玉连忙道:“一日是主,终身是主,就算娘娘来了三清殿,依然还是巧玉的主子,巧玉一定会尽全力让娘娘住得舒服的。娘娘你看,这里布置得怎么样?”
武媚娘一笑,“太豪华了,哪里像一个闭门思过的地方,简直比甘露殿还要好。”
金巧玉笑道:“娘娘身怀有孕,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肚子里的龙子龙孙着想。住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将来孩子也健康一点。娘娘多给巧玉一些机会让巧玉尽心吧,不然过些天娘娘回甘露殿了,巧玉就是想伺候也鞭长莫及了。”
一边奉承着,金巧玉上前扶着武媚娘坐下来,“娘娘,这孕妇最经不得累了,以后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司计房,别的不敢说,只要这世上有的,奴婢都能给娘娘找来。来人,给娘娘准备的糕点呢,还不快奉上来!”
立刻有几个宫女们端着盘子上前,将食物一一呈在媚娘面前。
望着她殷勤的样子,武媚娘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