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成了皇后, 她的家人身份也水涨船高,苏磊成了国舅。
所以无论苏磊犯什么事, 无论是下人, 还是官府,都会有意无意替他遮掩。但这次犯的事情实在太大,陈小妹不得已才进了宫。
苏磊上街的时候, 路遇一正大骂出言讽刺牝鸡司晨的皇后,苏磊与其争执,结果一不小心, 仆人将书生打死了。
书生是落魄士族子弟,他家里人不肯私了,一定要讨个说法,叫苏磊偿命。
谁也不知道怎么能一不小心打死一个人,反正陈小妹是这么哭诉的。
“殿下, 阿磊还是个孩子啊!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做出那种事?再说,他是您唯一的亲弟弟,您一定要帮他!就算我求您了,殿下,我从来没有求过您任何事……”
陈小妹的声音忽大忽小,突然之间被什么东西吞噬了。苏辞面色冷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小妹,思绪越来越清晰。
陈小妹哭了半晌, 还不见回应时, 忍不住想抬起头, 便听到脑袋上方传来声音。
“好, 不过你得做件事。”
姜晴下朝回来, 就看到苏辞与继母正在说体己话。
陈小妹很知趣, 她听说帝后感情好, 不好继续打扰他们,何况还有急事要去办,于是急急忙忙告退。
苏辞看见姜晴来了,也不起身,只冷笑道:“怎么,来查我是否帮许家传递消息么?”
姜晴道:“我从前喜欢你不肯低头,现在是真讨厌。”
苏辞道:“我从来都是这样。”
姜晴叹道:“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你就这样对我。”
苏辞没有说话。
大概是看出苏辞没有和好的意思,用过晚膳,姜晴便回内殿去了。
临走前,苏辞与众人恭送姜晴,言行之中,已经有了几分后宫之主的沉稳。
看着低下头的苏辞,姜晴突然道:“若许家真有反意,阿辞,你是站在许家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呢?”
苏辞猛地抬头看向他。
姜晴没有等苏辞的回答,转身离开了坤宁宫。
苏辞很快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苏辞道:“素见,禁令还在吗?”
素见道:“回殿下,我都打听过了,陛下的口信未撤,宫里还是不许进出,尤其是咱们。”
苏辞心一冷,既然到处都不许进出,那陈小妹是如何进宫的?
此时追回陈小妹已经来不及,苏辞神色一凛:“走,去内殿!”
素见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我们还被禁足呢。”
苏辞道:“你去找侍卫,告诉他们,我要见国主。”
素见点点头,又迟疑道:“若是国主不愿意呢?”
苏辞道:“就说我腹痛难忍,有流产先兆!”
素见吓了一跳,连忙出去了。
皇后身怀龙种,稍有不适就是大事,于是姜晴带着一群人急急忙忙赶来坤宁宫。
但姜晴看到坐得端端正正的苏辞,立马知道她的用意,于是挥退其他人。
姜晴道:“阿辞,难道你要为了一个许家跟我闹翻么?”
苏辞道:“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对吗?”
先是将她禁足,一连几天都无法传递消息,她自然会焦急,正好这时候陈小妹想来求她向官府施压。
她在慌乱中,只想着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忘了规矩诸多的皇宫怎么可能因为是外戚就放人进宫,又忘了陈小妹一向软弱,听到她说要帮传递消息时,不仅不觉得惊讶,还一口应承下来。
如果许春武知道有人向国主告密许家谋反,她会怎么做?
苏辞已经看出来,不管许家谋反之事是真是假,最后都必须是真的,姜晴已经对许家动了杀心。
杀心从何而来?也许是许家功高盖主,国主心生不满,也许是许家的手伸得太长,引得百官抱怨,一点一滴都落入国主耳中。
当姜晴说,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当姜晴说,侮辱王后是死罪,她就该清醒了。
她和姜晴,怎么可能和平共处呢?
姜晴道:“阿辞,许家谋反之事证据确凿。”
苏辞道:“陛下,我也听过指鹿为马的故事,但是你忘了,我是许干将军的义孙女,许春武的义妹,许家谋反,我也脱不了干系。”
姜晴道:“阿辞,不管结果如何,我答应你,你永远是后宫之主,无人能动摇你的位置。”
姜晴言辞恳切,目光灼灼,仿佛是热恋时候发下什么毒誓都愿意的男人。
苏辞没有说话。
姜晴又道:“阿辞,我是真的妒忌。”
苏辞吃惊地看着他。
姜晴自嘲地笑道:“我没有想到,你是我的妻子,又是后宫之主,却愿为了一个许春武背叛我。”
苏辞垂下眼帘:“她是我的朋友。”
姜晴道:“可我是你的丈夫。”
苏辞道:“许家不可能与北萨勾结,你就是不肯放过她们,是不是?”
姜晴以为自己的话会打动苏辞,他从来没有对谁这么有耐心。他喜欢苏辞,所以可以顶住所有的压力立她为后,甚至和那些心怀鬼胎的臣子周旋。但他做了这么多,苏辞依然没有将他放在第一位。
姜晴喜欢苏辞,所以允许她在开办女子学堂,允许她以各种名义在外行商,即使她和绿珠楼的女人搅和在一起,他也只当不知道。
她像一只还没有被人驯服的猫,不服从管教,遇到危险时就会亮出爪子。
但猫就是猫,偶尔亮出爪子的行为可以被认为是可爱和淘气,一旦对主人摆出攻击的姿态,那就是不可饶恕的。
于是,一丝怒气出现在姜晴的脸上。
“皇后,你僭越了。”
……
许干将军的七十岁生辰到了。
无论朝廷上怎么闹,遇到许干将军的生辰,百官都是要祝寿的,免得落人口实。
祝寿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直至夜幕时分,百官大都已经告辞,只剩下零星几个来祝寿的人,等他们也散了,众人忽然听到一声传报。
国主来了。
众人慌忙起来迎接,许干在首,许春武在侧,身后是一众许家女人。
只见国主身边带着几个内侍,身后还跟着礼部侍郎以及金吾卫大将军之子。
许家整出一块空地,寿席就在空地上举行,有戏班子在南面搭台唱戏,即使入夜,因到处都挂着宫灯,所以灯火通明。
国主突然到来,下人忙撤下空桌和空盘,重新换上珍馐美馔。
国主边走边道:“是我来晚了,还请许将军莫怪。”
许干拄着凤头拐杖,笑道:“陛下言重,来的正是时候,戏班子还在唱呢。”
众人都迎着国主上座,等他落座以后,穿着红红绿绿的戏子又开始唱起来。
双方说着客套话,又喝了些酒,席间渐渐热闹起来。
国主状似无意地开口:“许将军劳苦功高,正巧近来我得了一份大礼,见之心喜,便想着送给许将军,不过这份礼物,要由老夫人亲自打开才行。”
话音一落,国主的心腹内侍已经端上了一个盘子,盘子上是个紫木箱。
宴席突然安静下来,静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许干打开紫木箱,拿起装在偌大箱子里的奏章,她心一沉,但面上沉静,读罢奏章,她跪倒在地上,沉声道:“陛下,这是子虚乌有之事!”
姜晴一声冷笑:“子虚乌有?你们许家和北萨勾结多年,铁证如山!”
话音刚落,姜晴身边的一个内侍突然以头抢地,哭道:“陛下,我亲耳听到她和许春武密谋之事,我还有她们与北萨互通往来的书信!”
席中,一个女人惊呼:“小陈,你哪来的书信?”
那内侍停止哭戏,怒骂道:“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竟然勾结,北萨意图谋反,幸好被我撞破,不然无悲就要落入狄人之手!”
一旁礼部侍郎立马道:“陛下,难怪这么多年北萨都老老实实,原来是暗度陈仓!”
许干沉声道:“陛下,许家忠心爱国,守卫漠北百年,怎会和北萨勾结?人可以说谎,书信可以伪造,我许家一心一意保卫无悲!”
姜晴忽地笑了:“没有勾结,有谋反?”
话音刚落,姜晴的护卫突然拔剑团团围住许家人。
肖宇梁怒喝一声:“拿下他们!”
但未等他们动手,一队身穿铠甲的许家士兵从黑暗中出现,她们手持刀剑与护卫对峙,数量之多,几乎彻底挡住了宴席上的光亮,一时之间,没有人动手。
姜晴冷笑道:“这就是许家的忠心?”
许干叹道:“陛下,许家再忠心,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姜晴死死盯着许干:“我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姜晴是什么时候想除掉许家的?
谁也不清楚。
姜晴依靠许家夺得帝位,但他现在不再需要许家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又不是新鲜事。
可许家过了百年,一时难以消除。
姜晴原先的打算是娶许春武为妻,如此才能顺理成章收回兵权。
但许春武拒绝了,还为此订了婚事。
姜晴觉得可笑,他娶不了,她也别想成功招赘。
偏偏遇到了阿辞。
扪心自问,姜晴喜欢阿辞,阿辞是可爱的,所以他容许她做各种不应该做的事,甚至包括她与许家通信。
就像看一只坏心眼的小猫。
可爱就够了。
说起来也是多亏阿辞,他才能找到许家谋反的真正证据。
姜晴想,等一切事情结束,是时候该给小猫修剪利爪了。
礼部侍郎手指着许干,道:“难道你们要弑君?禁军已经包围整个许府!”
许春武道:“许家军早做好了准备,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礼部侍郎瞪大了双眼。
姜晴道:“只要你们乖乖就范,我保证许家数千人性命无忧。”
许干眯起眼:“陛下,我是老了,不是傻了。”
姜晴笑起来。
许府外,是两方身穿铠甲的士兵。
一方是许家军,首领是许阿铮。
另一方是代表皇室的军队,首领是禁军统领。
双方都杀意凛然。
街口静悄悄的,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
月光躲进云层,大地一片黑暗。
但屋顶上的不止是黑暗,那些一动不动潜伏在屋檐上的黑影是手持□□的士兵,他们在等待命令。
此刻,剑拔弩张。
……
坤宁宫。院子。
一个宫女悄悄地拉着挂在院墙上的绳子,一个纸团顺着绳子从墙外进入墙内,宫女小心摘下纸团,匆匆走进殿中。
殿中亮如白昼,照亮了宫女的脸,是妹如。
“姐姐,怎样?”还没有等苏辞看完信,一小团就扑到桌上,焦急地问道。
“姜晴还没有从许家回来。”
苏辞放下纸团,妹如会意,将纸团放入油灯中,纸团很快成了灰烬。
金满道:“真是要急死了。”
“好了。”苏辞继续低下头,她正在绣东西,可怎么也绣不好,针线歪歪扭扭,苏辞叹了口气,看来她的手只适合拿弓箭,不适合女工。
绣好最后一针,苏辞才抬起脸,正好一个身影走进来。
苏辞埋怨道:“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
金满警惕地看向走进来的女人:“姐姐,她是谁?”
苏辞笑道:“我的朋友,桃楚。”
金满听说两人要去许府,自己也想去,可又知道自己人小腿短,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深深叹气。
殿中的宫女们也担忧地看着她,她们与苏辞一起度过那个心惊胆战的晚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们决心跟随苏辞。
苏辞笑道:“别怕,我们很快回来。”
接着,苏辞深吸一口气,向桃楚伸出了手:“走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离开坤宁宫,穿过长长的后宫高墙。她们走在寂静的夜晚,从前热闹无比的街道,此时像冬天一样寒冷。
两人很快到了许府。
禁军和许家军队在府外对峙,看样子府里还在僵持,不过只是暂时的。
带领许家军队的是许阿铮,她的身影在黑夜中变得模糊不清。
另一方的头领是禁军统领,苏辞记得他,曾经出入过绿珠楼。
不过,双方人马都没有看到苏辞和桃楚,最后两人穿过许家大门,出现在院子中。
两人突然出现,吓得众人浑身一激灵。
姜晴更是吃惊:“阿辞,你怎么在这儿?”
苏辞道:“陛下,我来找你。”
姜晴蹙起眉,他一向不喜欢发生意料之外的事,不过在此刻没有时间细究苏辞能出宫的原因,所以还是道:“阿辞,过来。”
苏辞慢慢向姜晴走了过去,前段时间,她孕反得厉害,好在很快症状消失了,直到此刻,她越接近姜晴,就越感到头晕目眩,以及恶心。
姜晴道:“为什么不听话?”
苏辞答非所问:“陛下,您说过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对吧?”
姜晴一愣,脸上出现一丝不悦:“阿辞,你……”
苏辞道:“陛下,我一直想送给你,但都没有机会,现在终于可以送给你了。”
说着,苏辞拿出一个紫色香囊,看起来是街上随处都有的香囊。
“殿下,现在是什么情景?这里不是可以胡闹的地方。”肖宇梁不满地道。
苏辞有点失望,看来姜晴是不会接受香囊了。她叹道:“陛下,为了我,请你去死吧。”
肖宇梁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怒道:“苏氏!你放肆!”
阮安和刘侍郎俱是一惊。
可太迟了。
谁也看不见国主是怎么倒下的,只知道他的脖子在一瞬间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下一瞬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接着是肖宇梁,依然是同样的死法。
“陛下,”苏辞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没有人听见,“为了我,你去死吧。”
这一变故惊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知如何反应,而苏辞恢复平静,淡淡地道:“陛下病重,知自己时日无多,有遗诏立我孩儿为太子,待我孩儿成人之前,皆由我摄政。”
刘侍郎睁圆了了眼睛,手颤抖地指向苏辞,道:“弑君!你竟敢弑君!”
苏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刘侍郎过于激动,根本没有发现他身后出现的身影,待他察觉时,一只手已经勾住他的脖子,然后稍微用力,咔嚓一声,刘侍郎就断了气,像条没骨头的死蛇瘫倒在地。
阮安正要出声,却看到带来的所有内侍和护卫也都被人拧断脖子,重重倒在地上。
他张皇四顾,暗卫呢?暗卫哪里去了?!
“安公公,别找了。”
阮安惊恐地看向苏辞,浑身因恐惧而颤抖起来,因为她的话,意味着他们都死了。
阮安匍匐在地上:“……陛下!”
庭院中是一片瘆人的寂静。
许家人更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们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夜色更浓,黑暗扩散。
一群魅影挣扎着从夜色中出现,发出低声哀鸣、哭泣、尖叫以及愤怒。
正是她们出手悄无声息地杀死了国主带来的人。
许家人惶惶不安。
唯有许春武站了出来。
“阿辞,桃楚。”
许春武的笑隐在黑暗中。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