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很冷, 刺骨的风面没半分阻隔地拍在面上,耳畔是微弱的呼吸声。
被人牵制抵在树干上的沈烟,这会儿也窜出一团火气, 毫不在乎手腕泛起的红痕用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
谢晏低眸看她两眼, 眼神中早已没了之前的宠溺而是怒火到来之前的平静。
他略微一笑,笑着沈烟的不自量力, 张开手掌用力虎口圈住她手腕直接往后背带去,几秒后,沈烟再次被禁锢在他身前。
“放手!”沈烟没法,抬头紧盯谢晏, 对他冷声。
谢晏弯唇,那副散漫模样又显现出来, 凉薄的语气在耳边响起:
“我要是放了你, 还找得回来吗?”
沈烟安静听着, 手上再无力气去掰扯,那种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靠过来,单手搂住沈烟腰身, 食指指骨在沈烟脸颊细细滑动, 冰冷眼眸盯着沈烟,不由得让她身子颤了几分。
沈烟这才反应过来。
她是害怕的。
害怕谢晏。
倘若不是知道谢晏爱自己, 她怕是永远不会和他正面对上。
谢晏语调轻,却一句一字打在沈烟心上:
“就是对你太好了,太自由了,你才会肆无忌惮来往我心上捅刀子……”
不知何时,谢晏漆黑如墨一般都眼眸渐渐染上一层红, 他轻声自嘲:“现在连孩子都不想要了。”
早知道沈烟像长满尖刺的玫瑰, 怎么都抓不住, 哪怕他用尽手段,沈烟也不愿意分一点爱意给到自己。
活该这阵子他过于温柔了。
想到这儿,谢晏莫名勾起一抹笑容,垂眸嘲讽。
沈烟默然怔住,移开目光淡声道:“我没有。”
她没有不要这个孩子,只是以现在这种情况留下孩子,只会恶化自己对谢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依赖。
谢晏盯着沈烟含泪的眼眸,没有疼惜只剩凉薄,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后退半步。
他稍抬了下眉骨,冷笑,讥讽:“我不信。”
沈烟:“……”
她蹙眉,沉重呼吸压住心口,漂亮的眸子不带眨一下地看着谢晏,控制不了的眼泪最终落下。
谢晏呼吸一滞,握拳的手指紧了紧又骤然松开,他偏头不看沈烟,冷声道:
“沈烟,我不信你了。”
沈烟彻底怔住,心脏一阵抽疼。
他说不信。
他不要我了。
周遭风声鹤唳,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沈烟心中慌乱,眼神里透露出茫然。
静等了几秒,不见沈烟回话,谢晏脸上挂上凉凉笑容,对着沈烟也狠了几分。
“既然这样,就按之前说的,和我结婚,婚后带你去见付清卉,只不过现在还要再加一项,不许打掉孩子。”
谢晏勾了勾嘴角,语调轻缓,满是疲态:“既然是我们之间的交易,好好配合是不是很好?”
话从他口里说,却打在他心上,万箭穿心。
突地,沈烟渐渐笑出声来,只不过脸上神色却是夹杂着泪和笑,她走过去直愣愣开口:
“谢晏,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
谢晏浑身一震。
他看出沈烟眼里的茫然与愤懑,骨子里的叛逆全都暴露出来。
“知道两年前,我站在医院天台上想什么吗?”沈烟抹了把眼泪,轻声嘲讽:“我在想,我的阿晏为什么不要我了……”
那天医院真的好冷,她站在天台吹了好久的风,冻得手指蜷缩,她给谢晏打了好久的电话,可接通后却是他冰冷嗓音。
真的好疼啊。
沈烟笑得狰狞,低声呢喃:“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丢下我的,但凡要从你心里做选择,我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谢晏一下子慌了,连忙伸手去拉她:“小烟……”
可指尖还未碰到,身前的人就往后退了一大步,沈烟冷言开口:“你说得对,交易就是交易,我同意了。”
谢晏顿住,到底是没开口说一句话。
沈烟顿了顿,抬手抹去多余的眼泪,脸上重新扬起明媚笑容,冲他笑了下:“日后请多指教,谢少。”
谢晏默然愣住。
沈烟从他身旁经过,脚步不停走去住院部,路灯下的影子拉长,小小身影显得悲凉落寞。
谢晏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得厉害,后悔和慌乱在他心底蔓延滋生。
不是的,他没有不要沈烟。
自己挖空一切从国外回来,又怎么可能会不要她。
…………
沈烟走进电梯随便按下一层,全身软弱无力靠在角落,手臂内侧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爬上灼热的痛痒感,她紧抓手臂强忍着,眼泪一滴又一滴在脸颊滑落。
电梯门打开那一瞬间,她抬了眼眸赶忙冲了出去,医院安静的长廊上是她快步奔跑的身影。
推开洗手间的门,反手把门关上,起伏喘息间,跑过去急忙打开水龙头,水流声不断充斥在耳里。
沈烟捞起宽松的衣袖去瞧,可手臂内侧什么也没有。
但她就是觉得疼,很痒很疼,一点都不舒服。
差不多忍了半秒。
她盯着手臂的眼眸骤然变冷,右手指尖开始不停抓扯左手臂,一道又一道红痕惊现。
直到血珠从抓痕里冒出来,她才停下来。
镜子里的沈烟失魂落魄,失神的眼眸里没半点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她伸出手臂直接放在水流下,瞧着水流瞬间染成淡红色,她一丁点反应也没有。
平静得出奇。
卫生间的门被人敲响,沈烟默然回神,她没多余眼神只是关掉水龙头,又顺手抽了两张纸擦干手臂上多余的水。
垃圾桶里是染上血的卫生纸。
不一会儿,卫生间从里打开,门外的人吓得惊了下,连忙捂住心口:“哎呦喂!吓我一跳。”
对方见沈烟是个年轻小姑娘,气不顺刚好能教训几句:“小姑娘,这是公用卫生间,你怎么能反锁门呢?”
沈烟单手撑住门框,气息微弱道:“不好意思。”
对方不好气地白了好几眼,可稍一转头就看见沈烟手臂上触目惊心的抓痕,吓得连连后退,像是在躲瘟神。
沈烟淡淡哼了声,拉下衣袖遮住手臂,从卫生间离开。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对。
要吃药。
不然,会控制不住自己。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踩着阶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
谢晏站在住院部楼下,等最后一只烟燃灭,他踩灭烟蒂后,这才提着东西重新回病房。
一直坐在床边椅凳上的宋颜见谢晏推门进来,又偏起头去找沈烟,可哪有沈烟的影子,她回头看向谢晏着急问他:
“沈烟呢?”
谢晏稍愣住:“她没回来吗?”
宋颜摇头:“没啊,先前就只有孟眠眠来过一趟。”
咯噔一下,谢晏心里突地慌乱起来,二话不说直接走了出去。
手机被沈烟放进包里,包里东西多不仔细去听是听不见的。
精神心理科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沈烟走过去靠在门边,看着埋头在电脑桌前的顾呈安,伸手敲了两下门。
听声,顾呈安以为是护士送病例来了,头也没抬直接道:“进来。”
沈烟深吸一口气,默默安慰自己,抬脚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桌面上影子拉长,顾呈安盯着电脑屏幕,手上不停打字,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伸出去:
“病例给我。”
等了半晌,手上并没有重量,顾呈安抬头看去,有那么一瞬,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缩在角落里发抖的沈烟。
对上顾呈安,沈烟一时哑然,心中倒是安了几分,她笑起来来,浅声喊他:
“顾医生。”
话落到嘴边,心里泛起一阵委屈:“我可能……”
她手指紧了几分,顿了顿,眼泪落下,深呼吸笑着:“又生病了。”
顾呈安:“……”
从病房出来,谢晏一直给沈烟打电话,无一例外全都没人接,他去问了护士台也没人看见沈烟,最后直接去了医院监控室。
沈烟坐在沙发上,满是新鲜伤痕的手臂在白炽灯光下越发刺眼。
顾呈安去拿药房拿药前,先用平板给她放了部动画电影,原本这部影片很好笑很滑稽,但沈烟只是安静看着,像是完成任务一般。
倏忽,头顶的白炽灯变成暖光灯,沈烟下意识闭了闭眼,下一秒又睁开,但还是盯着屏幕瞧。
顾呈安端着药盘走来,拉过转凳坐在她身旁,又打开小灯对着沈烟手臂上的伤。
明明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可在顾呈安眼里看来却平静如水。
他戴好手套口罩,抬起沈烟手臂瞧了瞧,应该是她自己抓的,右手指甲缝里还留有干了的血渍。
“有些疼,自己忍着点。”
裹满药水的棉球,刺骨得凉,刚落在伤口上咬着皮肉泛起疼,沈烟下意识嘶了声,紧握拳头咬牙不吭一声。
听声,顾呈安手上轻了几分。
桌上摆着的手机不停响起来,沈烟没搭理,就等着手机响,再等着停。
给她手臂擦完药又用绷带包扎好,顾呈安转身去拿剪刀,抬眸看了眼不断亮起的手机,问:“不接?”
沈烟没什么表情:“没电了,就不会再响了。”
顾呈安没再问,剪掉多余的绷带,顺手整理好药盘里的药把滑动桌台推了回去,再脱了手套扔进垃圾桶。
他走来,直接捞起沈烟手机。
不出所料,全是谢晏打来的。
顾呈安接起,手机那头传来的是谢晏着急声调,他直接打断:
“她在精神心理科。”
谢晏拿手机的手紧了紧,脚步顿住,声音哑然:“我来接她。”
顾呈安挂了电话,把手机重新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他看了眼沈烟,说:“谢晏会来接你。”
沈烟嗯了声,再没多余的话,眼前是放了一遍又一遍的动画片。
顾呈安回头看了眼,伸手关了平板把它扣在桌上,在沈烟斜对面坐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问?”
他知道沈烟很信任自己,所以不管怎样,她都会说出原因。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
沈烟手指抠着皮质沙发,垂下眼眸。
顾呈安也不着急,转而去倒了杯温水,他刚把水杯放在桌上,就听沈烟开口说话:
“我的病会遗传吗?”
顾呈安顿了下,顺势坐下,他并未隐瞒,直接道:“这个说不准,心理疾病一般是不会遗传的,但精神类疾病就有可能了。”
沈烟听着,收回手,她轻声低喃:“我妈妈也是这样,她控制不住自己,一刀又一刀,满地都是血,她就坐在地上盯着墙上的结婚照,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想到这儿,她突然笑了下,然后抬起头看向顾呈安:“你说,我以后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
明眸里带着细碎光亮,无辜可人的神情,看得顾呈安僵在原地。
完了。
沈烟又一个人陷入僵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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