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 宋颜撑在沙发上,腿上隔着文件,歪起头面无表情地翻页。
走廊传来声响, 门被推开。
沈烟右手按住左胳膊, 她刚去抽了几管血,现在脑子还晕着, 无意识地往旁一瞟:
“卧槽!”
她吓得往后踉跄几步,认出脸色惨白没什么血色的宋颜:“吓死个人,干嘛坐在这儿?”
宋颜趴在沙发旁边的靠枕上,米白色大衣, 乌黑的长发凌乱垂下,看不见脸。
像个来讨债的恶鬼。
听声, 宋颜抬起头, 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嘟囔道:“这不等你们吗?”
都快等了两小时。
谢晏跟在沈烟身后自然瞧见了宋颜,他接过沾血的棉签拿去丢掉,又进卫生间拿了条湿毛巾走出来。
沈烟看她一眼, 掀开被子, 往后靠上枕头:“说吧,找我干嘛?”
“不找你, 找你老公。”宋颜摇摇头,翘起腿坐在床边。
沈烟闻声反驳:“他还不是....”
话还没说出口,嘴边就被水杯抵住。
谢晏冲她挑眉:“喝水。”
沈烟一时语噎,他是故意的。
男人一笑,拉过沈烟的手用毛巾擦拭, 而后十分有耐心地看向宋颜:“你说。”
宋颜尬笑两声。
这么温柔的谢晏, 还是头一回遇见。
恋爱脑, 名不虚传。
她偏头清了清嗓子,问:“听说月湾酒店打算在明城落建分区。”
谢晏点头,收走毛巾顺势帮沈烟拉下衣袖,回答:“马上公开招标。”
“不用招标了,给我吧。”
宋颜说得认真,眼眸冷静,全然不是以往的洒脱。
“……”
沈烟心下沉了几分,瞧着宋颜如今这般,可想而知她家里的事是有多大。
怀城宋家因为宋夫人和高官之间的性.丑闻,闹的人尽皆知,宋老太太不当事,宋父欠下巨债,二儿子小儿子全是混账,现在能靠得住的只有宋颜一人。
宋家重男轻女,宋颜没享受过哥哥弟弟们的宠爱,却要在宋家没落的时候,抗下一切。
真他妈的悲哀。
沈烟抿了抿唇,转而收回目光,却看见茶几上放着保温桶。
心里不免调笑:宋颜有了弟弟,都会煲汤了。
谢晏虚眯了下眼,淡然开口问她:“我能知道理由吗?”
月湾酒店的分区酒店,是众多建筑公司嘴里的一块肥肉,这中间的人情世故可不简单,谁又能真的放弃这块到嘴边的肉呢。
宋颜身子挺直,面上没半点害怕,可蜷缩在一起的手指却暴露出她此刻的慌张。
顿了几秒后,她强硬开口:“只要你给我,我保证三年内,月湾酒店的纯利润会是现在的三倍。”
谢晏眉眼一挑,自然笑了声:“万一做不到呢?”
宋家的人,口气太大了点。
宋颜直接回:“不可能。”
她这气势可不是一般的吓人,冷眸寒光,野心勃勃。
谢晏没立刻回答,却自顾自地开始玩儿沈烟手指,沈烟一本正经白他一眼。
她真的会怀疑谢晏有念手痞。
沉默许久。
他开口:“公开招标不能取消。”
宋颜身子一顿,不能吗?
而后,又听他说:“但我的人会在招标会上投你们公司。”
呼吸一滞。
宋颜心里狂喜,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感激道:“谢谢。”
三年。
只要给她三年时间,不管是宋家还是酒店,她都能转亏为盈。
房门被敲响,三人顿了下,转而看去。
护士推开门,说:“沈烟家属,麻烦去趟办公室,顾医生找。”
护士话音重重落下,沈烟却莫名心慌起来,她不动声色松开交握在一起的手,转而缩进被子里。
谢晏察觉她动作,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拿出来放在被子上,抬手摸了摸她脑袋,安哄道:“我去一趟,你们聊。”
沈烟勉强牵了牵嘴角,乖乖应下:“好。”
谢晏起身,转而看向宋颜,宋颜明白他眼中意思:“放心,我陪着她。”
他点了下头:“麻烦了。”
等人走后,宋颜起身换掉加湿器的水,嘟囔着问:“顾医生为什么要单独叫走谢晏?”
沈烟往上盖了盖被子:“我的报告应该出来了。”
她轻哼了声,自嘲笑道:“没过。”
不止是情绪报告,连她自己也被困住了。
根本走不出来。
宋颜站在水池前,单愣了下,而后倒掉水,冲她摆手笑哄着:“没事没事,会好的。”
她走出来:“我看你现在能吃能睡,快乐的很。”
“那你呢?”沈烟看她,语气沉了几分:“当真能解决宋家的事?”
宋家一个大狼窝,单靠宋颜真能行?
宋颜摇头:“不知道。”
她软了目光,强压下心里的害怕,笑着说:“我现在连要之后要做什么,都一头雾水。”
沈烟偏头看向她身后茶几上的保温桶,问:“那陆也呢?”
陆也的名字,沈烟还是听孟眠眠说的,原本宋夫人是想让宋颜和陆家联姻,联姻对象正是陆也的小叔。
想得没错,豪门狗血大戏。
提起陆也,宋颜继续摇摇头:“管不了他了。”
漠落的眼神,她强颜欢笑,唇边的梨涡显现:“沈烟,我现在是真成鱼了。”
在这之前,都是宋颜做鱼钩,以最高傲着姿态去钓海里的鱼,可现在却是她被淹入海中任人玩弄。
沈烟抬眸看她,却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转而换了个话题:“你都成鱼了还不忘煲汤,可见陆小公子,手段了得。”
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非得去装贤妻良母。
宋颜感到诧异,指着身后的东西:“我没煲汤,这不是我带来的。”
她走过去,拿上保温桶:“是小惠拿来的。”
小惠?
沈烟蹙眉想了下:“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来的时候,她就在这儿了,说是给你熬了鸡汤。”宋颜拿过小桌板,问她:“喝吗?应该还是热的。”
沈烟想了想,没拒绝:“喝吧,我还真有些饿了。”
宋颜拿来碗,闻到鸡汤冒出来的热气:“你还真别说,小惠手艺挺好的,这鸡汤的味道好香。”
沈烟抿唇笑了下,心里却狐疑着:她不记得小惠会做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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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心理科。
谢晏手拿报告,紧皱眉头,满脸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顾呈安向后靠去椅背,面色沉稳:“她的心理测试结果很低,远远低于我们的预期,换句话来说,她根本没有好转,而是越来越严重。”
谢晏隐忍吐了口气,丢掉手里的报告,反问:“小烟最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跟正常人一样。”
她没有自残行为,能开口说出自己想要的,能和别人正常交流,难道这些都是她装的?
“你别忘了,她很聪明。”
顾呈安微微笑起,拿过谢晏面前的报告:“经过这么些年的治疗,小烟很明白这些测试题的内容,要是我想得没错,她全都背下来了。”
谢晏心里狐疑,要是她真背下来了,为什么数值这么低。
他温怒着问:“那这份报告?”
顾呈安拿起报告,晃了晃手:“是今年新出的,她没见过。”
谢晏彻底一凉,喉咙干哑着发热,垂眸失了神色。
原来她是装的,她根本没好。
他的小烟,哪怕是生病了,还故意藏起来,不想让自己失望。
顾呈安看他一眼,没多说话,转而处理其他病人的病例。
倏忽,医院响起广播。
没听见人说话,只是一段曲子。
顾呈安抬头去看墙角上的播音器:“这是......”
他拿起座机按下号码:“叫上几个警卫员,去广播室。”
谢晏凝神从位置上起来,他隐约觉得这首曲子很熟悉,应该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思绪。
他接起:“喂?”
“谢晏,你赶快回来,小烟出事了!!!”
耳边除了宋颜焦急嗓音,还有沈烟尖锐的惊叫声。
谢晏神色骤变,撂下一句:“小烟出事了!”
男人奔跑在走廊间,耳边的音乐还没停,他记起来了,这是付清卉最喜欢的曲子,在付清卉从沈家回来后,她就时不时在客厅弹奏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就像是付清卉的胜利曲。
猛地推开门。
房间内一片狼藉,沈烟站在窗户前,面露惊恐看向来人,眼眸猩红又害怕的样子,可怜又可悲。
谢晏往前走了两步,嗓音止不住发颤:“小烟.....”
沈烟慌神看见了谢晏,脑子一顿晕乎,赶忙蹲下去拿地上的碎片,握在手里朝他们大吼:
“别过来!”
谢晏神色焦急,漆黑的眼眸暗了瞬,指腹僵硬:“好好好,我不过来。”
沈烟现在的情况不对,她手里的碎瓷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扎进肉里。
顾呈安没先开口,反倒是拉过宋颜问她:“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宋颜被吓蒙了,连连摇头:“她就喝了口鸡汤,然后吐了,我还以为是喝不惯,哪成想突然就这样了。”
“你说她喝了鸡汤?”顾呈安眼眸暗了暗,盯着地上那撒了一地的鸡汤,又问:“那是什么时候开始摔东西的?”
宋颜细想了下:“音乐放出来的时候。”
沈烟先开始喝下汤,只说味道很奇怪,没过几秒,她就趴在床边开始呕吐不止,但等到音乐响起时,沈烟那眼神就变了,变得害怕恐惧。
谢晏见她逐渐冷静下来,又往前走了两小步:“小烟,松开好不好,不要弄伤自己。”
沈烟一个劲摇头,当着谢晏的面握紧碎瓷片,任由血留下来,她大声拒绝:“我不要,我不要。”
她掉下眼泪,眼睛充血,哭得可怜:“是我,是我做错了,都是我,阿晏,是我做错了.....”
沈烟语句混乱,含糊不清,腿上没了力气猛然跌倒在地,手掌隔着碎瓷片撑在地上。
见样,谢晏连忙跑过去蹲在沈烟身旁。
小姑娘哭得不能自抑,嘴里却一直含糊着:“是我错了,是我的错,全都是我,都是我.....”
谢晏发着抖,单手扳开沈烟手掌,用衣服一角盖住不让血再流。
沈烟感到手背冰冷触感,眼底闪过慌乱,松开手拉住谢晏手臂,任由溢出来的血擦在他衣服上:
“阿晏,是我害的,那碗下了药的鸡汤,是我端给我妈妈的,是我害她喝下那碗药。”
“要不是因为我,她不会喝的……”
沈烟语气着急,几乎于在哪儿求饶,害怕后悔的眼神看得人心疼。
谢晏顿时懵了,心疼的难以忍耐。
他没想到沈烟潜意识里忘记的是这事,没想到柳姨喝下的那碗鸡汤是沈烟端出去的,这种种一切全攥在付清卉手里。
哪怕柳姨去世多年,付清卉也没打算放过沈烟。
谢晏心疼到发疯,跪在地上俯身过去抱住她,大手在她后背上下安抚:“不怪你,不是小烟的错,不是的......”
沈烟扑在谢晏怀里,两只手死死拽住他衣服,放声大哭,哭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