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娇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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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过于安静, 刺骨冰冷的座椅上,谢晏坐在那儿,眼眸暗淡, 手指夹烟, 猩火在廊里散开。

顾呈安走来,淡然扫了他一眼, 在他身旁坐下:“医院不许抽烟。”

他食指点了点烟,淡然说:“就快完了。”

“是说烟,还是说你自己?”

谢晏侧眸,漆黑的眼眸极为冷淡地看了顾呈安一眼, 略微笑了笑:“不愧是医生,一语双关。”

顾呈安叹了口气, 直言道:“沈烟经过这一遭, 怕是又要两三年。”

谢晏僵了瞬。

嗓音依旧很淡, 语气里全是无奈:“能好就行。”

“那你呢?”顾呈安蹙眉,立马接话。

最后一口烟吐出,烟雾散开。

他弯腰熄灭烟蒂, 笑得阴郁:“干正事。”

谢晏起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落寞的神色在他身上尽显。

顾呈安心里明白:谢晏, 快妥协了。

房间没开灯,只让窗外的路灯打进来。

沈烟躺在**,眼眸无光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她不敢闭眼,哪怕眼皮已经撑不住, 眼睛布满红血丝疼得难受, 她还是把眼睛睁得老大。

沈暮沉瞧着不免心疼起来, 抬手去拍她肩膀,像以前一样哄睡她。

“爸爸在这里陪你,哪儿都不去,咱们睡一会儿,好不好?”

听到要睡觉,沈烟昏暗的眼眸瞬间惊慌起来。

“不要!”

她翻身从**爬起来跪在床沿,两手死死抓住对方胳膊:“我不要睡,不要睡!爸,我不要睡!”

“好好好,不睡不睡。”

沈暮沉手上用力支撑不让她摔倒,顺势低头看去,沈烟那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惊恐慌乱的神色,仿佛惊弓之鸟。

稍不注意,她便能从树上摔下来。

沈烟手臂环住沈暮沉腰身,侧头靠在他腹部,一个劲摇头,说话:

“我不能睡,不能闭眼,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妈妈……”

潮湿的阁楼,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任何吓人恐怖的场景,再看到柳竹音那张白皙拥有笑容的脸时,那些害怕也能消失不见。

她割了手腕,地上淌了一滩血,白色长裙染上血色,如暖阳冬日里的红梅,精美孤寂。

沈烟走过去,神色暗淡地在她身旁蹲下,没有哭没有闹没有吵,只是伸手勾去她额边不乖的碎发。

她记得柳竹音很爱干净,摸出手帕帮她擦干净脸,她瞧得仔细,不放过任何一处。

最后,拿出口红在她唇上描出鲜红颜色,每每触碰到冰凉的皮肤,沈烟心里那根线就会被割断几分。

一刀接着一刀。

做完这些后,她坐在柳竹音身边,拉起她已经半僵硬状态的手,拿走她死死攥在手心里的照片。

照片上,他们一家三口笑得很开心。

沈烟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她咬唇笑起,混沌失神的样子却又坚强。

她就这样一直陪着柳竹音,从午间到下午,看着窗外渐落下的太阳,瞧着地板上不断变化的光影。

沈暮沉赶回来时,沈烟已经在哪儿待了好几个小时,地板上的血都快干了。

他走过去,背对着窗户站着,目光缓慢移到沈烟身上。

小姑娘太冷静了,冷静地吓人。

沈暮沉眉头紧锁,对上沈烟空洞无物的眼眸时,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他知道,他女儿快没了。

见他紧张,沈烟反而乖巧笑了瞬,缓慢开口:“爸,我没有妈妈了。”

“……”

沈暮沉怔在原地。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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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里出来,满脸是泪的沈烟越发害怕,哽咽着她拉下沉暮沉的手,盯着他眼睛一个劲道歉:“爸,对不起,我错了,我做错了……”

眼见着沈暮沉暗下脸色,他拉过沈烟手臂离开她,转而坐在椅子上,冷声道:“小烟,你看着爸。”

听声,沈烟头一个想法是躲。

她躲闪目光,松开手,神色十分不自然地跪坐在**。

“看着我!”沈暮沉冷下声来。

沈烟听声不免颤抖起来,颤微微地抬起头去碰沈暮沉投来的目光。

“沈烟,听清楚我说的话。”

沈暮沉头一回叫她全名,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得人直哆嗦。

小姑娘抿起唇,倒是因为他的话冷静下来。

见她不再慌乱,沈暮沉软下目光,拖住凳子往床边移了点,抬手摸上沈烟头发,轻声道:

“第一,阿音的死和你没关系,第二,你妈妈从未怪过你,相反,你是她生命里最宝贵的太阳。”

沈烟出生那天,连续下了好几天雨的怀城破天荒出了太阳,空中压了好多层乌云,透过云层落下光柱,病房暖阳四起。

小姑娘裹着薄被,小手握成拳头样在空中飞舞,像是在抓阳光里的浮尘。

柳竹音温软,笑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偏生下的沈烟却是个欢脱的小姑娘。

或许在柳竹音短暂的生命里,沈烟才是她全部的欢愉和温暖。

“你妈妈她……”沈暮沉渐叹了口气,说:“很爱你。”

沈烟睫毛轻颤,瞧着沈暮沉强压下的隐忍,心中不免动容。

脑子里陡然生出疑问。

她淡抿了下唇,默然出声:“爸!”

沈暮沉一顿。

“你早就知道那碗汤是我端出去的……”沈烟眼眶红了,无声轻启:“对吗?”

沈烟看着眼前的人,瞳孔莫名发颤,抓着床单的手越发紧了点。

在听到说那汤是自己端去时,沈暮沉眼里没半点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沈暮沉没打算瞒她,低声回:“对,我早就知道。”

话音重重落下,死死压在沈烟心头,不会出血,但疼得厉害。

空冷的房间,减缓响起落寞笑声,沈烟低下头,徐徐传来声音。

哑然,孤寂,落寞。

她淡然开口,像是似释怀:“原来如此。”

出事之后,沈烟就很少在家见着沈暮沉,她一直以为沈暮沉是在生柳竹音的气,才不回家。

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父女俩除了必要的学习问题,会偶尔谈论几句,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的话可说。

好几次的踌躇,冷漠眼神的对视,沈烟很快明白过来,沈暮沉不是在生柳竹音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

那种冰冷刺骨没有人情味的目光,遇到一次,沈烟内里的敏感变骤然变冷。

她不明白,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变得如此冷漠。

好在今天她知道了,知道沈暮沉对她态度的转变。

眼见着害死自己妻子的人,一天天长大,他能不恨吗?

能不怨吗?

她喘着一口气,眼睫还沾着泪:“爸,你挺恨我的吧?”

沈暮沉默了很久,眉头紧皱又平缓,他偏头低声道:“不怪你,都过去了。”

“真能过去吗?”

沈烟苦笑,盯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喃喃道:“可我好不了了,永远都不会好了……”

沈暮沉一时心慌起来,用力扳过沈烟肩膀,逼她看着自己。

父女俩有着相似的眼眸,恍然看过去,那种冷意简直一模一样。

他沉然冷静道:“小烟,你是沈暮沉和柳竹音的女儿,不能退缩,不能被打倒。”

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会像柳竹音一样倒在血泊中。

“要是阿音还在,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活成这副模样。”

沈暮沉松开她,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他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冰冷的面容好看一些。

“别让你妈妈在天上还要为你操心,让她松快些活吧!”

柳竹音用三年的时间把自己锁在阁楼,不会笑不会哭,她把自己的心锁死了。

整整三年,她没一刻放松,大脑每时每刻运转着,那些东西仿佛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永远都摆脱不了。

沈烟动了动眼眸,望着他:“要是我好不了了,你和妈妈会失望吗?”

她还能原谅自己吗?

窗外凉风吹来,冷得手指发颤,细碎的发丝被吹起。

沈暮沉顿时松了口气,笑了笑:“不会。”

又拉过被子盖在沈烟腿上,继续道:“我和妈妈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所以小烟……”

“你不是在为自己活,而是为了阿音,要好好活下去,还给她一个漂亮活泼又健康的女儿。”

沈暮沉的话很轻,语气越发拥有恳求意味。

沈烟明白,在沈暮沉心里他并没有原谅自己,而是为了妈妈。

她换了坐姿,单手环抱住屈膝的腿。

沈暮沉等着她,并没有催促。

沉默许久。

她开口说话:“让顾呈安给我开安眠药,我会乖乖睡觉的。”

沈暮沉面上闪过惊喜,连忙道:“好。”

沈烟的情绪还是不怎么好,她倒下去缩进被子里,两手叉腰放在肚子上,缓慢眨着眼睫,盯着天花板出神。

沈暮沉替她盖好被子,忽然想起来,问:“秦姨最近有跟你联系吗?”

在沈烟生病住院的这段时间,他就没看见秦姨,就像消失了一样。

沈烟顿了下,而后拉过被子翻身侧躺着,语气很轻地回答:“没有。”

见她不愿意说话,沈暮沉见好就收:“那好,我去叫小顾。”

房门再一次被关上,沈烟这才有机会大口喘气,使得呼吸畅快起来。

她摸着手臂,暗淡着眼眸,颤声发问:“妈妈,我要是活下来,你能原谅我吗?”

眼泪落下,枕套上晕染开泪花。

顾呈安在走廊等着,见沈暮沉出来,他道:“沈叔。”

沈暮沉揉了揉眉心,面容憔悴,冲他淡笑了下。

他们走到阳台,沈暮沉忍不住让人买了烟,吞云吐雾的样子,沈烟也跟着学了□□成。

父女俩一模一样。

“我听说,你想让小烟出国治疗?”

“是。”

顾呈安开口解释:“我老师是这方面的权威,小烟的病情复杂,稍不注意就是颗定时炸弹,以我现在的能力,怕是帮不了她。”

沈暮沉吸了口,又吐出去,想了几秒后,沉声问:“那能请你老师来中国吗?”

顾呈安面露疑惑,而后很快恢复正常,看着沈暮沉。

他继续说:“所需要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来支付,这个你们不用担心。”

或许是愧疚,沈暮沉没法让沈烟离自己太远。

顾呈安摇摇头:“我老师在意大利,他上了年纪,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没法长途飞行。”

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让沈烟去意大利接受治疗。

“这么说来,你老师还挺厉害,能熬过病痛,坐上现在的位置,实属不简单。”他调笑着说。

火光熄灭,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您过奖了。”顾呈安有些着急,劝说道:“要是能让小烟过去,我保证……”

话还没说完,沈暮沉骤然打断。

他问:“谢晏呢?”

左右环顾,开始找人。

“那小子,不是跟你在一块吗?”

他知道直接过于着急,便冷静下来:“他说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沈暮沉蹙眉一笑:“是吗?”

“……”

浓黑的夜幕中,荒凉的道路上,极速驶来的黑色卡宴被染上一层流光。

偏远山林间,只有那独栋别墅还亮着灯,周围风声鹤唳,时不时还能听见狗吠声。

当然了,它们可不是一般的狗,而是主人家养在后院专门伺候那些不听话的家伙。

幽暗的房间里,姿态姣好的女人安稳坐在沙发上,哪怕她面容被毁,她那副高傲也不允许被任何人践踏。

何铭走来,带着些许恭敬:“夫人,少爷马上就到。”

可他那语气,却全是恐吓。

付清卉睁开眼,转而虚晃睨他一眼,眼神不屑,她开口:

“你就是我儿子养的那条狗吧,样貌不错,可惜啊,缺些脑子。”

何铭眉梢杨了下,直起身来:“我不太懂夫人意思,还请夫人指教。”

“我可是阿晏的亲生母亲,你就这样把我绑来,不怕我儿子整死你吗?”

付清卉用那癫狂的眼神死盯着何铭,全然带入好母亲的情绪,好似她儿子一定会为她出气。

何铭淡笑了声,还保留着该有了礼数:“夫人真会开玩笑,就论如今这世道,怕是您要走到我前面。”

付清卉气急站起来,手指着对方,开口咒骂:

“你……”

一道光影闪过眼前,打断两人对话,他们看去。

听到重踩油门的轰鸣声后,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

指骨分明的手懒散搭在方向盘上,手腕一转,浓黑的眼眸不带分转一秒,过了大门,对着客厅撞去。

沙发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外面就是院落。

付清卉猛然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害怕得眼眸涣散。

她同车里的人对上视线。

车里的谢晏邪魅勾起唇,散懒掀起眼皮默然一笑,狠厉的眼神碰撞在两人之间。

“吱”地一声

尖锐刹车声响在空旷院落中。

随着车身停下的,还有付清卉跌倒的身影。

车灯打在地板上的人,付清卉捂住胸口,大口喘气。

她是真吓着了。

那种想要见血的眼神,她可不会看错。

谢晏是真想让她死!!!

何铭见人下车,他规矩站好:

“谢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