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劫

第90章

字体:16+-

◎终于还是为他哭了◎

凌厉的箭雨遮天蔽日, 一阵接着接一阵,挟着浓浓杀意直刺水面。

血红的花开在浑浊的水面,一个浪头打过来, 花谢了,消失了, 只有一浪浪的水花,不断击打着船舷。

耳边是人们惊惧的尖叫声, 渡船剧烈地摇晃着,温鸾木木地看着吞噬掉他的那片水域,任凭慌乱的人群在她旁边挤来挤去。

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 什么都想不了了。

船身突然重重一顿,站在船边上的温鸾差点落水,她这才反应过来, 渡船被逼重回码头了。

几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铁青着脸站在岸上,数艘舟船在河面一字排开, 叶家的侍卫们拿着长长的竹竿, 筛子筛网一样探寻河底。

叶家封锁了码头,要逐个查验所有船只上的人员。

尤其是温鸾乘坐的这条船。

叶家的老爷悲愤交加,“直到最后一刻还拼命往这里赶,他一定有不得不见的人!找, 把人给我找出来!”

“他有同伙儿。”管事的战战兢兢,“他和一个极美的女子昨天来过府里。”

“人呢!”

“没、没找到……”

“搜!搜!”

叶家的侍卫们一窝蜂冲进船舱, 蛮横地拉扯着里面的女子,哭声惊叫声顿时充满船舱。

“这个是不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踉踉跄跄被扯到前面,鬓发散乱, 衣襟四敞, 看样子应和搜查的人扭打过。

管事的摇摇头, “比她漂亮。”

“或许用了易容术。”叶老爷伸手在那女子脸上狠狠搓了几下,还没分辨出来是不是贴了□□,便有个壮汉疯了似地冲上来,“下流王八臭狗屎,放开我媳妇儿!”

他当然近不了叶老爷的身,早被侍卫拦下,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但面对满脸暴戾的叶老爷,几乎要架到脖子上的刀枪,人群,是死一样的寂静。

叶老爷已是快气疯了,太上皇死了,叶家失去最大的底牌,他都不知道回去如何跟老爷子交代!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与高晟同行的女子,把矛头指向京城那位,迫使那位与叶家谈条件,这样才能给叶家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他才有可能成为叶家的下一任家主。

“把这船上所有的女人都绑起来,一个一个地审!”叶老爷语气暴躁,“还有码头上的人,整个镇子的人,统统不许走!封锁所有路口,老子就不信了,还抓不住你一个女的。”

温鸾也被拽了出来,她没有挣扎,仍然回头望着高晟落水的地方,叶家的人来来回回筛了好几遍了,仍然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他死了?还是逃了?

温鸾茫然不知所措。

“我看见她刚才伸手了。”有人小声说,“冲着你们追的那个人。”

或许是急于脱身,或许是想救自己的家人,他指着温鸾说:“我瞧得分明,她一直盯着那人看来着。”

温鸾慢慢回过头,眼神木木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的惊惶,淡漠得就像个局外人。

叶老爷诧异地上下打量温鸾两眼,刚要说话,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大红的飞鱼服,闪着寒光的绣春刀,锦衣卫!

“没有官府的公文就敢封路,我道哪方神圣,原来是金陵叶家。”罗鹰环视一圈,问,“谁是主事的?”

叶老爷忍气上前,“你们来得正好,太上皇遇刺被害,凶手是……”

“太上皇?”罗鹰截断他的话,“你说太上皇?”

叶老爷怒气更盛,冷冷道:“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高晟前脚杀了太上皇,你们后脚就到,别把人当傻子。”

罗鹰目光霍地一闪,厉声喝道:“叶家作乱犯上,拿下!”

叶老爷大吃一惊,“好个锦衣卫,竟要包庇刺伤太上皇凶手。”说罢使劲一挥手,叶家的侍卫轰的一声团团护住几位主人,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架势。

罗鹰冷哼道:“既有太上皇的下落,理应立即上报朝廷,叶家隐瞒太上皇行踪,分明是包藏祸心,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血口喷人!”

“太上皇和大周使臣团同时失踪,叶家是从何处找到了太上皇?使臣团的人又在哪里?叶家,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胡说!”

“还有这些人!”罗鹰不给叶家人辩解的机会,拿着马鞭虚空点点,“四五百之众,这还只是一部分,你们叶家无官无职,护院的人数竟堪比藩王亲兵,是侍卫,还是私兵?”

叶老爷冷汗直流,忽意识到大事不妙,锦衣卫,不,该说京城的那位,竟要以此为由找叶家的麻烦。

不能被锦衣卫抓走,进了诏狱,还不是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些锦衣卫只有几十人,他们可是有五百多人。

叶老爷大喝一声,“高晟是锦衣卫指挥使,我看你们与此案也脱不了干系,来呀,把嫌犯拿下!”

只要抢先放出锦衣卫奉命刺杀太上皇的证据,京城那位也不得不向叶家低头,说不定还能迫使其退位,联合其他世家朝臣另立新君。

总是板着脸的罗鹰竟笑了下,“你们叶家,败就败在太自大。”

叶老爷一怔。

地面开始颤抖,伴着如雷的声响,远处,黑压压的铁骑如乌云一般滚滚而来。

旌旗迎风啪啪作响,大大的“谭”字霎时刺痛了叶老爷的眼睛。

晋陕总兵谭方,他本应在榆林与起义军对阵的,居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建昌帝全然不顾帝王的脸面尊荣,竟然忍下了这口气?

刺杀太上皇,让高晟这把废弃的刀发挥最后的作用,顺便把幕后的叶家推到明面,一箭双雕啊。

叶老爷脸色煞白,满脑子只有二字:完了。

面对数千人的正规军,叶家侍卫全无招架之力,不到半个时辰,叶家人悉数被抓。

匆匆赶来的县官覷着罗鹰的脸,小心翼翼问:“要不要抓高晟的同党?”

罗鹰冷冷道:“你在刺杀现场?”

“没没没。”县官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

“那你如何看到的同党?”

“呃……”县官答不出,尴尬地笑笑,退到一边去了:反正他提醒了,是罗大人说没有同党,如果日后有人提出异议,也与他无关。

罗鹰的视线扫过浪涛滚滚的河面,又看向岸边的人群,静默片刻,下了收队的命令。

惊魂未定的人们互相交换下目光,赶路的赶路,装卸的装卸,谁也不敢就此多言,就这样,表面看起来,码头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和昨日完全不一样了。

温鸾依旧乘坐那条渡船,按照高晟所说,沿河向东走了五十里,下了船,去找一个叫大岗的小村子。

她顺着岸边的长坡慢慢地走,起风了,下雪了,先是零星的雪粒子,撒盐似地落下,慢慢变成了雪花片,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大,和去年与他初遇那天一样的大。

本不愿想他的,可是他的脸一个劲儿往脑子里钻,睁眼是他在笑,闭眼也是他在笑。

她没难过,是的,终于自由了,再也没人能关住她了,这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怎么会难过?

可是她一直在发呆,呆呆地坐船,呆呆地走路。

感觉心里空了一大块,开始莫名其妙地流泪,擦了又掉,擦了又掉,怎么也掉不完似的。

她好像真的很难过。

终于还是,为他哭了……

那对姓李的夫妇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也驼了,在村西头开着一间小小的酒肆。

老两口只问她的名字,一听叫温鸾,立刻把她迎进屋子,别的一句没问,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投靠来了。

高晟抹的药膏子真是好东西,热水洗了好几遍,一点不掉色。

温鸾在这里等了三天,不见他来。

又等了一个月,还是不见他来。

过了三个月,已是建昌三年元月了,他还是没有来。

她不走,老两口也没有赶她走的意思,每日帮老两口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倒真像一个前来投靠的远房侄女。

不过这日,她在灶台前晕过去了。

老两口吓得够呛,李叔不顾漫天大雪,赶着驴车去镇上请了最好的郎中回来。

郎中闭着眼睛把了半天脉,得出结论:喜脉!

可把老两口给高兴坏了,李婶更是双手合十连连念佛,笑着笑着就哭了。

温鸾不大相信,“麻烦大夫再仔细看看,我月事不准,又有宫寒之症,还喝过一段时间的避子汤,应该不是喜脉。”

郎中不乐意了,“我行医四十余年,救死扶伤无数,谁提起‘吴神手’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声?不至于喜脉都摸不出来,况且都四个月了。”

“是真的啊……”温鸾轻轻抚上小腹,怔楞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泪如雨下。

这个世上,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又过了一个月,官府发了布告,高晟因其父之冤案,怨恨太上皇不公,伺机暗杀,因其当场毙命,且高家早已灭族,故而就此结案。

听到这个消息,温鸾沉默了许久,第二日就说打算去京城。李婶不放心,劝她生下孩子再走。

“带着几个月的孩子赶路更不容易。”温鸾态度坚决,“趁着还能走路,赶紧动身,我慢慢地走,不妨事的。”

劝不动,老两口只能帮忙找靠得住的大车行送她。

离别时,李婶忍不住哭了,“往前看,一定要往前看,总会好起来的。”

温鸾笑着点点头,“等孩子大了,再回来看您们。”

现在,她要去京城了,看看他到底给自己留了什么东西。

再与过去的一切道个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9 23:58:17~2023-07-01 02:1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