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04章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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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齐因迟疑道:“阿傿, 你不打算杀了她?”

季时傿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杀, 我还会继续将她留在身边。”

她刚刚喝了药,小腹渐渐生热,不似一开始痛得那么厉害,梁齐因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蹲在她身前,半晌忽然轻声道:“我想。”

他说话时语气虽是淡淡的, 但听着莫名叫人口齿生寒, 季时傿目光一顿, 立刻抬起他靠在自己膝盖上的头,果然看见梁齐因双目猩红, 拳头握得死紧, 恨意都快溢出眼眶。

季时傿扳过他的下巴道:“你要做什么?”

梁齐因别过头, “我要杀光他们。”

“你想造反?”季时傿松开手,声音极轻。

“阿傿,你同我说实话。”梁齐因并不否认,而是握住她的手,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季时傿垂着目光,含糊道:“什么怎么想的?”

“这几件事情,你要如何。”梁齐因直视她的眼睛, 叫她避无可避,“阿傿, 是你同我说的, 两个人在一起要坦诚以待, 你不要瞒着我, 你能不能告诉我,现下你心里究竟是何种想法?”

季时傿反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想反了赵家,你当如何?”

梁齐因不假思索,沉声道:“我随你反。”

季时傿一愣,眼神闪了一下,“你是不是傻,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犯什么糊涂。”

“我没有犯糊涂,我说过,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无论如何我总向着你。”梁齐因握紧她的手,不让她挣脱,“怎样都好,但你不能推开我。”

季时傿低下头,眼睫扑闪,她有点想哭,但先前已经哭够了,她实在流不出泪,“齐因,哪怕他们欺我至此,我都不能反。”

“季家满门忠烈,西北大军铮铮铁骨,几代人的英名,无数将士埋骨边疆的功绩,绝不能因我一人,毁于旦夕。”

季时傿紧闭双眼,哽咽道:“四境未稳,寒冬就要来了,鞑靼虎视眈眈,势必反扑,要是我这个时候还挑起内斗,倘若生灵涂炭,我就是千古罪人。”

“我不能反……”

“我知道。”梁齐因伸手捧住她的脸,额头前倾几分,贴上她的,温声道:“我知道你肩上担着太多东西,你不想叫你父辈失望,不想带着将士们冒险,不想害百姓又陷战乱,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好恨,我真的好恨……”季时傿抽泣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作弄我,赵家人将我父母坑害至此,而我却为他们守了这么多年的江山,太后杀我母,我竟还对她感恩戴德,哪怕事到如今,我都无法做到手刃仇人,这个世上没有再比我更为愚蠢,更为懦弱之人了,我……”

“阿傿。”梁齐因打断她,“不要这么说你自己,你不愚蠢,不懦弱,错的是别人,为什么要把痛苦加剧在自己身上,这是你教会我的道理啊。”

“我错得彻底……”

“没有,你没有做错,你是世上最清醒敏锐,最勇敢忠义之人。”梁齐因目光坚定,“我明白你有你的考量,你情愿牺牲小我,这份情义是赵家人他们不配。”

“我只是心疼你……”梁齐因抿了抿唇,“今夜你在我怀里哭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

“齐因。”季时傿缓缓道:“你也不要为我做傻事。”

“我……”

“我知道你不是开玩笑,但我不想你这样。”季时傿按住他的手腕,眼尾痛红,“我记得你同我说过,殿下是明君,我不想叫你们失望,也不能让殿下陷入两难之地。”

“我并非咽下了这口气,只是君子报仇,不该牵连无辜之人,我自知我并非治世之才,百姓需要的是一个明君,而非将他们推至战争面前的乱臣贼子。”

“至少现在,我还不能和他们翻脸。”

梁齐因缓下心情,轻声道:“我知道了。”

季时傿盯着他的脸,沉默许久才蓦地苦笑一声,眼睫低垂,艰涩开口,“齐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窝囊。或许……我娘在地底下,看到我不能为她报仇,一定很失望吧,当年她拼命生下我,而我却因诸多顾虑,要将血海深仇放在一边。”

“不会的。”梁齐因抱住她,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目光深深,“她会为你骄傲的,她永远都不会后悔生下你。”

“而我,永远爱你,永远向着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会陪着你,你尽管往前走,我一直在你身后,永远都不会离开。”

“永远”这个词,既沉重,又太虚浮,谁都能说永远,谁又能保证永远,可此刻梁齐因口中的“永远”,季时傿却觉得,他一定可以做到。

“齐因……”

季时傿哽咽了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等你孝期过了,我们就成亲,一刻也不要等。”

梁齐因嘴角牵起,浅浅笑了声,“好,一刻也不要等。”

话音刚落,厢房的门便忽然被敲响,陶叁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将军,公子,宫里好像来人了。”

梁齐因微微松开手,“到哪儿了?”

“快到侯府了。”

季时傿道:“来找我的。”

“嗯……你没有出席寿宴,定是引起怀疑了。”

“秋霜她反应也是够快的。”季时傿淡淡地叹了一声气,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秋霜这一系列所作所为,也坐实了她的别有用心,而她又是太后亲自挑选出来的,季时傿现在哪怕想说服自己太后是无辜的,都已经没有了可以下口的切入点。

季时傿退出梁齐因的怀抱,她原本赴宴的妆容已经擦干净,头发也乱了,此刻竟下意识地想喊琨玉过来给她梳头,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来从此以后已经没有琨玉了,她不知道是如秋霜所言跑了,还是已经死了。

总之都与自己无关。

梁齐因看出她的心思,摸了摸她散在颈侧的头发,语气柔和,“你要进宫吗?”

季时傿点了点头,“总得陪他们将这场君臣和睦的戏演完吧,半途退场了算怎么回事。”

“好,我帮你梳头。”

季时傿轻笑道:“你会吗?”

梁齐因的手拂过她垂在背后的长发,“虽然那些繁复精致的盘发暂时还不会,不过我会向长姐请教,等学会了就给我家大将军做个梳头丫鬟,这辈子也算值了。”

“没出息。”季时傿在镜子前坐下,任他给自己束发,“你那落笔惊风云的手,只拿来给我梳头,是不是有些太大材小用了。”

“哄我夫人开心,不寒碜。”

“去你的。”季时傿笑骂了一声,“谁是你夫人,占我便宜。”

“谁应谁是。”

“……”

梁齐因声音里带着笑意,“阿傿,你自己方才说要嫁我的,这才多久,要耍赖吗?”

“你先前还说要入赘呢,现在怎么变成我嫁你了,虽然确实已经过去几个月,但是你要耍赖吗?”

“都一样。”梁齐因嘴里咬着发带,含糊不清道:“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怎样都好,不给我名分都行。”

“那不能。”季时傿反驳道:“本将军还是很负责任的,既然你的人已经给我,该有的名分还是要有的。”

梁齐因闷笑一声,幽幽道:“这可是你说的,反悔不得,不然我就广而告之,说季大将军睡完我就不认了。”

季时傿一时语塞,“……你挺会说话的。”

“好了。”

季时傿看向镜子,镜中人梳着干脆利落的发髻,用来束发的还是那根玉兰簪,俊雅飘逸,与盛妆锦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梁齐因推开门,“我让陶叁驾车送你。”

“嗯……”季时傿应道,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对了,你昨日是不是画了幅瑶台玉凤来着?”

“是。”

“给我带进宫吧。”

“行,我去拿。”

宫里出来的叶内侍已经等在侯府门口,见季时傿是从他处来,一双芝麻小眼睁大了些,尖声细语道:“将军,您方才去哪儿了?席上一直见不着您,太后娘娘着急,派奴才出宫看看。”

“我没事,只是去拿个东西,没成想误了时辰,叫太后娘娘担忧了,我这便进宫请罪。”

叶内侍甩了甩拂尘,摆手道:“嗐,将军没事就好,奴才也好回宫禀明,以免太后娘娘一直担心,这台上的戏儿也听不进去了。”

季时傿微微低头,“有劳叶公公。”

“诶,将军您请吧。”

季时傿坐车跟着内侍从午门东侧门进宫,寿宴进行了一半,有的年事已高的官员王公已经先行离开。季时傿跟着叶内侍走上月台,瞥见边上正在吹风醒酒的赵嘉晏,估计是刻意等在这的,朝她看过来的目光带着询问。

季时傿微微摇了摇头,接着便入了暖阁,她来时已经换上了武官的朝服,大步流星地跨进去,向成元帝与众皇子请安。

太后和众嫔妃公主与命妇都在后面听戏,季时傿在暖阁露面之后便径直往后走,内侍先行通传。

“季将军到!”

前头的嬉笑声瞬间停止,众人纷纷向洞门看去,台上的咿呀之声还在继续。季时傿淡淡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被众人簇拥的老妇人身上,跪下行叩拜大礼,不卑不亢道:

“臣季时傿,恭祝太后娘娘千岁金安,寿与天绵。”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