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山水“假”天下
一提起桂林，我们之中但凡有点文化的，耳朵边就会想起“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话，没去过的大多会有今生必去的决心，去过的会也大多会有果真如此的感慨。
我十年前去过桂林，当年只去过北京、广州和内蒙的我，对漓江的秀美曾经赞不绝口并流连忘返，惊叹于自然的造化。转眼十年过去，因为工作之故，去的地方太多了，我开始符合一个专业驴友的标准，对天下的美景以及如何欣赏美景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简单的峰峦叠嶂和殿堂楼宇已经提不起我的兴趣——按摩的多了，自要比较受力。
上周东风悦达起亚招呼我去游玩桂林山水，虽然还在冬天，可那里总好过无聊的京城。北京的事情太多太烦，单位的事，个人的事，都在风口浪尖上搅和着，遂起了出京避祸的心，拎着包就去了，顺便带上摄像李三皮，捎带出一期《有多远走多远》节目。
到了桂林已是晚上，细雨绵绵，空气很爽。一路的灯火辉煌之中，我觉得这个城市和十年前相比的确富裕了很多，典型的象征就是街道上一家牛逼过一家的桑拿中心。经验告诉我，它们的发达程度和城市的发展速度往往成正比。原来我熟悉的几条街道已经面目全非，老房子都不见了，代之以一条巨大的步行街，酒吧茶楼各色餐厅琳琅满目，人头涌动，熙熙攘攘。各色旅游商品和北京潘家园市场上卖的毫无二致，而且照李三皮的话讲：巨逼贵！但是除去这些，这里仍然有它的特色，兜售小姐的男女皮条客们神出鬼没，在你不经意间已经靠将上来，眼神在别处，嘴却冲着你：要小姐么？这些人很是执著，以物美价廉包退包换为商业口号对我们几个外地爷们穷追不舍，轰都轰不走。此刻天又下起了靡靡小雨，整个街里一片**糜之气。众人觉得没劲，干掉几个马肉米粉，回酒店洗洗睡了。
第二天厂商安排大家游览城区，坐着乌篷船在桂林市内的湖里面钻了两个小时。平淡无奇的人工湖让这帮见多识广的老记们甚是无聊，俱都无精打采，纷纷让导游闭嘴以便打牌。我在船上对着摄像机说发了一通牢骚，最后归结为：很无聊，周围众老记闻听，竟在镜头前纷纷鼓掌。起亚公司的mm们觉得很没面子，说看明天漓江怎么样吧，这城里是没什么劲！
还是原来的码头，还是原来的游船，还是原来一样难吃的船上午餐，不同的是导游比以前专业多了，他们端着赵本山用的喇叭，挂着各色导游证，嗓门巨大，套路鲜明，开口便道：我们桂林山水甲天下云云。在一艘船上因为有好几个游团，游客和导游挤作一处，拍照都要轮着来。喇叭声此起彼伏，众导游的抑扬顿挫的解说几乎雷同，酷似黑人说唱音乐中的三声部和声。从桂林到阳朔，我在众导游的喇叭声里东躲西藏，无处容身，每一个略微有趣的峰尖或是岩壁，都被他们强行指引为乌龟王八或是张果老倒骑驴等具象描述，我刚把一柱简单出美感的石柱山想象为一根雪糕，一个导游已经把它形容成了某位神仙的棒槌……无可奈何！
我突然想起一个不曾认真过的问题，人们张口便道：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话到底从何而来？既敢称老子天下第一，总应该有个说法。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郭沫若来到桂林时对地方学者的求教，也不能辨明这句话的正确出处。晚上我在网上查到：1983年，桂林市文物考察队的两位工作人员在独秀峰下清理历代石碑和沉积物时，轻轻地铲开读书岩上方的炭酸钙腐植层，意外地发现了一帧从未在史书中记载的石刻作品。作品全文如下：
“百嶂千峰古桂州，向来人物固难俦。
峨冠共应贤能诏，策足谁非道艺流。
经济才猷期远器，纵横礼乐对前旒。
三君八俊具乡秀，稳步天津最上头。
桂林山水甲天下，玉碧罗青意可参。
士气未饶军气振，文场端似战场酣。
九关虎豹看勍敌，万里鲲鹏伫剧谈。
老眼摩挲顿增爽，诸君端是斗之南。”
诗的作者叫王正功，其身份为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按照如今的说法应该是个公安局的刑侦科公务员，或许还是个副科级。诗作时间是宋嘉泰年（公元1201年）中，当年正值高考，王正功在鹿鸣宴上勉励中举的广西学子们努力读书，博取功名。“桂林山水甲天下”之说是希望学子们取功名也应像桂林山水一样秀甲天下，给老乡们挣个脸面回来。
原来如此！
王正功同志一方小吏，狗屁不通的诗作，萤火虫般的前程，以大宋之大，又没去过多少地方，也没有为桂林郡发展地方旅游产业的任务，自然不会没事找事非要让桂林的山水和天下风景比个高低。他只是在一次与赴京赶考的考生喝高了的情况下做了一次通比，争取鼓励考生们完成当地的上榜指标。这如同当年我呼市一中的班主任在喝得满脸通红时说的话：只要走出内蒙，你们将来的天地就象咱们的大草原一样广阔……两句话虽然隔了八百年，意思其实差不多。桂林山水有自己的美，别的地方没有这样的风景，可人家有另样的美，也没想和你争个高低。桂林山水甲天下，一句无心插柳的话，被别有用心或者没心没肺的人断章取义而谬传千年，再加上盲从者的添油加醋，传来传去竟成了名正言顺的真理。
荒唐！
中华大地上不乏第一，但是都和模特的三围一样——有硬性的标准。山海关，那是任何一个外族入侵中原的必经之地，高悬天下第一关可谓名副其实；和绅，丫贪污的钱财几乎等同于当年的国库，称天下第一贪无人能出其右；咱们中华人民共和国16亿人口密密麻麻，9000万贫困人口嗷嗷待哺，地球上我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也是实至名归；可是，简简单单的一处迤逦风景，秀美有加却乏神秘，层峦叠嶂却峰中无骨，脸蛋即便不错，在我看来只能算是小家碧玉，不能称大家闺秀，如何敢叫板天下？但是原本这也没关系，没人说小家碧玉不美，有人嫌大家闺秀脚大，俺就喜欢碧玉这样的，那原本就是你自己的事，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干吗非要敲锣打鼓地说：我们家妹子模样天下第一，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统统靠边站！
这就有些变态了。
记得栏目组的后期小龙同学曾经把名模林志玲的玉照贴在机器上，鄙人每次去看样片时都要瞟上几眼看个仔细。姑娘的身材确实诱人，胸部尤为突出。可偏有无聊人，非要给她加上个“亚洲第一胸”的名号，顿时便让人觉得乏味。这和我们用主观去欣赏的风景一样，美丽是需要留白的，不要将我们的想象力斩尽杀绝，也不要让美丽有硬性的标准，更不要给自己加个“头牌”的名号招摇过市，否则便有一文不值的风险。
不同的是，亚洲第一胸被一匹别有用心的马踢出了硅胶，成了亚洲第一假胸，而“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蹩脚的诗句仍在流传，无数懵懂游客仍然会在这句话的鼓舞之下蜂拥而至。
这个结果还说明了另一个问题，做人要厚道，说话要当心，我们今天不经意的一句厥词，几百年后，或许是流芳千古的格言，也或许是遗臭万年的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