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船雨本来是想克制自己不冲史睿枫发火的,她觉得发火是最无能的表现。
史睿枫这样说,克制起来就有些难了,忍不住还击道:“光明?南洋跟海宁什么关系,战略合作伙伴建成了么?我们是对手,商业场上帮对手破解难题,史总是书读多了还是喝醉酒了?南洋同样遇到棘手问题,史总为什么不发扬一下风格呢?”
“你别乱搅,我说的是窃密,想必周总对这两个字不陌生吧?”
“窃密?请问史总南洋窃了什么密,谁的密?”
“周总果然好气派,镇定,内陆有句古话,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来周总是非要我把棺材抬出来。”史睿枫步步紧逼,他是想听周船雨主动把真相说出来。
但是他找错了对象。
3
周船雨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要是态度好,她会客气到让你受不住,你若对她狠,她的那股狠劲就全逼出来了。这点上连她哥哥周船奉都怕,不止一次说,她是一只对付起来很难的豹子。
周船雨冷冷地望住史睿枫,道:“史总是不是在那边训人训惯了,这世界上棺材那么多,难道要我周船雨见一口棺材就落一次泪?还有,让人落泪是不是你心里特舒服?”
史睿枫也被激了起来:“毫无羞耻之意,周船雨,我看错了你。怪我史睿枫有眼无珠,空抱某种希望。”
周船雨心里猛地一震,但这个时候,她是不可能再让步了。她调整一下,笑了笑,捋捋头发:“如果我没记错,武家奇这个人,应该是史总你那边的吧,而且我还听说,当初是史总拿他当人才,四处动用关系,才把人家请到海宁,史总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这一句问得太狠,史睿枫一时语塞:“你——?”
就在他不知所云的空,门被敲响,周船雨打开门,进来两个人。一位史睿枫认得,周船雨的助理,非常年轻能干的小伙子,叫孟涛。另一位不认识,想必也是南洋中层。孟涛见办公室还有人,没说话,但从神情看,是有急事。
“什么事,讲,史总不是外人。”周船雨说。史睿枫略微有些惊讶,周船雨这是做什么,竟然不回避他?
事情果然很急,孟涛说:“镜湖那边情况很不好,刚才接到电话,对方人数又在增多,另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也参与进来,我们的人要不要撤出来?”
“干吗要撤,朗朗乾坤下,难道他们会杀人不成?按我吩咐的去做,一个人不撤,但要保持克制,不能跟对方有过激行为。”
“可武总想撂挑子。”
“什么,这时候他要撂挑子?”
“刚电话里跟他谈半天,他提出两个要求,继续让他留守镜湖,一是兑现半年前的承诺,把他的分红打到账上,股权之事也按他提给总部的要求办,不能打半点折扣。还有一条,恢复他的集团副总裁职务。”
“他也太敢提了,这是明火打劫,欺负我周船雨手里没人是不?去,把林总给我请来。”
史睿枫听出人家是在说公司内部事务,想回避,周船雨看出他心思,冲跟孟涛一同进来的另一位年轻人说:“给史总沏杯茶,史总既然赶上了,不妨就听听,反正南洋现在是一身脏,多点丑闻出去,也没关系。”
小伙子忙着给史睿枫沏茶,史睿枫心里却是七零八乱。刚才他们说的武总是周船奉的老部下,原来是奉水河一家船厂的厂长,周船奉兼并了小厂,他便一直跟在周船奉后边。船城动工后,武被提拔为南洋集团副总裁兼船城项目副总指挥。这人有点像地痞,啥事都敢做。南洋跟海宁曾经在镜湖有过几次争端,最严重一次,两家为施工还发生了群体冲突,事件闹得很大,惊动了省里。当时就是这位武总率先动手,打了范正乾,引起海宁群愤,事态被扩大。后来听范正乾说,他跟姓武的两家还是远亲。范正乾倒是息事宁人,没追究他什么,姓武的倒好,自己跑去住医院,还开出一万六千元的医药费,硬说被海宁员工打伤了。这人在地方上有点小势力,周船奉曾依靠他,在奉水摆平很多事。业界曾说,武不过是周船奉的打手,经营才能管理才能几乎为零。
很快,孟涛跟林总来了。林总叫林亚平,女的,还不到四十岁。史睿枫跟她一道参加过几次会,但交流不多。林亚平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像是大学教授,面孔白净,戴副金丝眼镜,透着学者气。说话也是平声静气,温婉得很。林亚平认出是史睿枫,淡淡笑了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周船雨问林亚平:“派你去接管镜湖那边,有没有信心?”
林亚平倒显得不怎么吃惊,看来对此心里早有准备,略微一犹豫,道:“这个时候去,不大合适吧?”
“理由?”
周船雨这种问话方式很让史睿枫开眼界,简洁明了,不拖泥带水。
“镜湖冲突发生已经十四个小时,对方什么来头,要达到啥目的,我们都还没搞清,这事也不能只怪武总处置不力。”林亚平说。
“别替他说话行不,合同就是在他怂恿下才签出去的,他能跟这事脱掉干系?再说作为企业高管,关键时刻不去应对突发事件,而是转过来跟总部谈条件,你觉得这样的人还能用?”
林亚平想了想,说不能。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有没有能力去把事态控制住?”
林亚平这次没急着回答,慎重思考一会,才道:“有。”
“那好,你马上赶往镜湖,跟孟涛一道去。注意两点,一,不跟对方发生正面冲突,合同的事归合同,那是法律来解决的,眼下要做的就是稳定职工,防范意外事件发生。二,跟奉水政府展开积极对话,寻求政府支持,其余事等我到镜湖再说。”
林亚平也不拖泥带水,应了一声,跟孟涛走了。
“你呢,什么事?”周船雨这才回头望住同孟涛进来的另一位。
“我是来向您汇报,来总部讨薪的人,怎么劝都不听,今天再没结果,他们就要到政府去闹。”史睿枫这才明白,楼上那些人,是来讨薪的。心里暗暗想,南洋怎么连工资都发不了呢,不至于这么惨吧?
“闹什么?”周船雨问。
“工资。”
“跟你讲多少遍了,工资的事下周一定解决,财务部和融资部两个部门十几号人在找钱,这点工作你怎么就做不了?”周船雨忽然发了火,看上去对汇报者意见很大。听了一会,史睿枫才听出汇报者是南洋劳资部经理,讨薪者是南洋两个分厂的职工。南洋已经有半年没给这些工人开工资。
“他们不相信啊,不管我怎么解释,就是不离开总部。周总,我也是尽力了。”
部门经理继续磨叽,看来要打发走那些人,他还真有难度。
“不离开就全住楼上,告诉他们,总部楼可以随便住,想住多久住多久,有谁看上我这间办公室,也可以搬进来。”又说,“都来逼,让我怎么办?”
部门经理听完,脸都黄了,无奈地站了一会,走了。周船雨一屁股坐下,整个人像散了架。看来她的累绝不在史睿枫之下,坐了不多时,眼里忽然掉出几滴泪来。
史睿枫这才不安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了?后来证明,是史睿枫对南洋的了解远远不够。
南洋目前的处境比海宁好不到哪里,甚至更糟。迟兆天被带走一周后,总裁周船奉神秘失踪,到现在联系不上。有人说他跟赵鞍华在一起,为避风头躲了起来。也有人说周船奉已经离开内陆,去往哪里不得而知,但跑路是肯定。
都以为周船雨知道哥哥下落,这是冤枉她。周船雨压根就没想到哥哥会突然离开,把这么大一摊子甩给她。
她被哥哥骗了。周船雨现在真是后悔啊。她不该回到国内,不该听舅舅意见,扔下她自己的事业加盟南洋。当时她离完婚不久,很多事宜还没了掉,心情委实不好,事业又出现一些波折。女人在这种时候,一般想到的都是逃。周船雨想回国静养一段时日。舅舅接她到江门,苦口婆心,说了许多南洋的问题,也谈到了哥哥周船奉。舅舅对哥哥意见大,这是打小就有的,记忆里,舅舅只对她一个好,对哥哥周船奉,不只是有成见,甚至苛责。周船雨还曾开玩笑跟舅舅讲:“都是外甥,舅舅干吗疼一个伤一个?”齐铁石恨恨说:“不一样,船雨这真不一样。你是舅舅看着长大的,舅舅对你放心。对他……”舅舅忽然不往下说,久长一阵沉默后,鼻孔里再哼一声:“不谈他,自生自灭!”
舅舅的话,周船雨开始并不当真,她跟哥哥是有感情的,虽说到国外后两人联系少了,但对哥哥,她还是蛮有信心的。哪知……“他是混蛋,是魔鬼!”
周船奉神秘失踪后,她这样跟舅舅讲。
“这一天迟早会来,好在他还没把南洋折腾光。”舅舅说。
“还没折腾光啊,舅舅你来看看,南洋现在除了一身恶名,还有啥?”是的,南洋什么也没了。哥哥扔给她的,不只是一个破摊子,还有还不清的债,理不完的麻烦,甚至……周船雨不敢想下去。这种时候,任何思想上的动摇都会带来行动上的寡柔,逼急了还会跳楼。
“笑话看够了吧,史总来的真心是时候啊,想看的景一应儿看进了眼。说吧,想怎么惩罚我?”周船雨这时候就有些自嘲甚至是自虐了。她说话的样子还有刚才流泪的眼睛触动了史睿枫,史睿枫比刚才冷静了许多。
坦率讲,如果不是看到这些,史睿枫对周船雨的那股子气,一下两下是消不掉的。人总有莽撞的时候,史睿枫承认,自己刚才太过莽撞。他想跟周船雨道声歉,一时又难为情,张不开口。偏在这时,周船雨桌上的电话叫响,周船雨看一眼号码,迅速抓起。
“市长吗,我是船雨。”电话是高原打来的。
高原声音很急:“你还窝在办公室干什么,屁股真沉啊,镜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老总居然能坐住?”
“哪是我能坐得住,公司里面闹,人家史老总又跑来兴师问罪,我走得开吗?”周船雨抢先一步告了黑状。
“史睿枫在你那边?”高原很惊讶。
“是,提着火箭筒来的,差点没把我这楼炸掉。”
“乱弹琴,电话给他!”
“劳史总接电话。”周船雨将电话递过来,目光解气地看住史睿枫。史睿枫不知该不该接。犹豫一会,拿过电话,眼睛没忘还击一下周船雨。
“史总吧?”高原的声音很响。史睿枫应了一声,高原说:“你怎么跑人家那地方撒野去了,知不知道她现在顶着多大压力?”
“不知道,我只知海宁被人出卖,我是来讨说法的。”此时的史睿枫像个孩子,好像要在高原这里讨个公平。
高原不明就里,道:“出卖,是不是说大船泄密那件事?”一听高原也知道,史睿枫心里又涌上一层不痛快,原来他们都在瞒他。
“原来市长知道啊,看来全世界就瞒着我们海宁。”
“你咋这口气,这事船雨前几天跟我解释过,她的确有不周的地方,但那是以前,是她哥干的,跟船雨没多大关系,况且船雨还要跟你道歉呢。”
“现在道歉也来得及。”这话史睿枫是故意说给周船雨听的。周船雨扭过目光,故意不看他这边。
“歉肯定要道,但不是现在,你俩家不要打打杀杀的好不好,冤家宜结不宜解,过去两位老大打,现在你们又打,企业要不要发展,难关要不要度?”
高原开始训话,史睿枫被高原训得无话还击,尤其高原说,“你俩不会跟他们一样吧,如果都是这水平这境界,我看趁早关门算了,也别让人们再抱希望。”
这话虽然说的不狠,但史睿枫还是感觉什么地方比狠狠捅了一下,心里涌出一层内疚来。是,他不应该是这水平,更不应该如此冲动。就算机密被人拿走,也只能怪自己企业管理不善,怎么就跑人家这里讨伐来了?
“对不起,市长。”意识到问题所在,史睿枫真心地向高原检讨。
“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现在也没时间听,把电话给船雨。”
史睿枫原将电话还给周船雨。高原跟周船雨再说什么,他已没心思听了,内心里泛起一些新鲜的东西,这些东西鼓**着他,也嘲讽着他,是啊,不是一直瞧不起迟兆天吗,怎么又步他后尘了呢?他今天的做法,真是欠考虑啊。
高原跟周船雨二次说话的时间很短,史睿枫还没从纠结中回过神,周船雨已经挂了电话,见他愣着,声音急切地说:“还犯什么愣,马上跟我去镜湖。”
“去镜湖?”
“镜湖闹大了,有人要砸厂子,市长让我和你马上赶过去,他在那边。”
下了楼,史睿枫自己要开车,周船雨一把拽过他:“你开车我不放心,坐我的车。”史睿枫竟然没反对,跟周船雨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子很快驶出江州,往镜湖方向去。
4
到了镜湖,械斗已经结束,在高原等人的干预下,事态已经平息。
他们到达的是南洋在中国船城停工项目博物馆现场,工地一片零乱,本来就像废墟一般的工地上又撒满了砖头、钢筋、木棍,几十把铁锨堆在一起,上面有血,看得处刚才是很野蛮的。
林亚平比他们早到半小时,林亚平说,她到来的时候,双方已经停止恶斗。围攻到船城博物馆的是奉水一家叫“恒基”的公司员工,一大半是农民工,也有十几位街头混混在里面。带头的是恒基老板季少强,外号季光头,被人称为奉水一霸,有黑社会背景,常年帮开发商拆迁,对付那些不肯搬走不听话的人。
“他带了一百多人,要武总带人离开。武总不肯,问他凭什么,他拿出合同晃了晃,说就凭这个。武总让他找法院的人来,三句不是好话,两人就干上了。”
林亚平说。
“有人受伤没?”周船雨对过程不感兴趣,也没时间感兴趣,急着问结果。
“伤了十三位,武总也被他们打伤,已经送到医院,江助理去了那边。”
“啊,被打,这怎么回事嘛?”周船雨连连惊讶。
“是季少强冲武总动的手,好像……”
“好像什么?”
“武总提到了钱。”
“什么钱?”
“我也不大清楚,据工地人员讲,武总说是曾经跟什么人讲好条件,促成这件事,要给他两百万的。”
“方小兵?”
“对,就是他。”
“清楚了。”周船雨脸色一黑,她一直怀疑姓武的在里面捣鬼,果然如此。
“市长呢?”她又问。
“应该是在开会吧,我还没来得及见他呢。”林亚平说。
两人说话的空,史睿枫目光四下里看。现场尚有不少人,但多是南洋这边的。
季少强带来的人被警察控制在另一个区域。史睿枫粗略估了估,现场警察约有五十多名,他在人堆里一眼瞅出有海宁员工,先是疑惑一下,很快又看到范正乾。
史睿枫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范正乾也看见了他,这次老范倒是没回避,主动走过来打招呼。“是高市长让来的。”范正乾说。
好长时间没跟范正乾在一起,史睿枫猛然有些适应不了。偏巧今天又是坐周船雨车子来的,史睿枫更觉有些不好解释。范正乾似乎没想那么多,他的注意力显然还在闹事者那边。目光不时地掠过史睿枫头顶,朝工地方向看去。
“基地那边没事吧?”过了一会,史睿枫问。史睿枫担心方小兵会用同样手段去对付海宁,心里有点急。好在范正乾说:“还不至于,抵顶的事我也是刚刚听说。”一提这事,范正乾又发了火:“太荒唐了吧,他怎么能这样干?”
史睿枫怕范正乾添乱,说:“这事以后谈,眼下先顾这面,听市长的,维护秩序。”说完,丢下范正乾,跟周船雨一道去见高原。
高原在楼上,情况紧急,高原一到来,马上召集会议,参加的除市里一同来的部门领导外,还有方小兵。高原看见他,示个眼色,史睿枫退了出来。
周船雨走进会场。史睿枫脑子有点乱,方小兵怎么在会场,看那模样,好像还理直气壮。对方如此之快动手,实在出乎他意料。想想北京的时候,罗增光还说,对方一时半会不会出手,他呢,精力还没放这上面。可现在……还有,罗增光说的对,方小兵的目标不只是冲着海宁,南洋更在算计之中,而且提前对南洋下了手。一切越发扑朔迷离,令人越来越难以看清。史睿枫站在楼道里,突然感觉到孤单。
林亚平过来了,看他一个人在楼道,迟疑一会,还是来到他跟前,说:“方小兵也是刚到现场的,市长把他催来的。”
史睿枫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他还是搞不懂方小兵在下什么棋。按说要闹,也是海宁和南洋一齐闹,怎么只选择了南洋,海宁却相安无事?
“大老板失踪,这些人惊慌了。”林亚平说。史睿枫觉得这不是理由,迟兆天不是也进去了吗?
“他们是想抢得先机,暗中让银行施压,让南洋没有还手之力,趁乱打劫。”
史睿枫还是没说话,思路顺着林亚平的话走。
“知道他们以什么价格收购博物馆么,只负责银行贷款,南洋投进去的,一概不承认。”
“是这样啊?”这种事史睿枫知道,项目贷款过重,一旦有了危机,银行也怕。
只要能找到接手的人,银行就会狠着劲儿整你,让你不转手都不行。但问题在,方小兵急着拿到博物馆做什么?林亚平显然也回答不了他。
史睿枫避开林亚平,到楼道拐角处拨通罗增光电话,简单将这边情况说了一番。罗增光说:“最近是很离奇,按说他们刚在东北栽了跟斗,是没有力量去南边的。”
“就是这问题啊,他们这样做,动机呢,目的又在哪?”
“国际船业,睿枫,一定是国际船业。最近都在说,国际船业整体转暖,尤其美国跟英国,已经在全力往船业投资了。对方肯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想在这一拨捞一把。”
“借助船城?”史睿枫感觉快要见底了,真相在眼前晃来晃去,就差那么一点儿。
“睿枫再告诉你一件事,昨天我在一个小规格会议上听几位领导说,这一轮的船业竞争,中国不会输给美国,船城项目很有可能会重提。”
“重提?”仅仅两个字,立马给了他灵感。史睿枫顿觉眼前一亮,心里响了声,靠谱。方小兵他们靠什么赚钱,说穿了就是政策。任何政策层面上细微的变化,对商家来说,都是机遇。对方小兵他们来说,就意味着掠夺。
中国船城!史睿枫脑子里大概有了个脉络,他估计,不管国际船业回暖是真是假,但有人已经提前在做中国船业这篇文章。那么镜湖船城这块坚冰,就有可能提前破局。他心里涌出一阵兴奋,感觉一个机会已经来到。
林亚平不知去了哪,会议室门前空空的。楼下工地上,仍然吵闹声不断。
史睿枫急着寻找范正乾,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也是刚才一刹那间冒出的,他要跟范正乾碰一碰。这事必须得碰。
楼下不见范正乾影子,史睿枫只好打电话,范正乾很快接起。“范总么,挤个时间,有重要事跟你汇报。”
史睿枫用了汇报,他想这样范正乾听起来相对舒服些。让别人舒服,是化解矛盾的有效方法,这方法是史睿枫跟母亲常年的生活中体验到的。
没想范正乾说:“实在对不起,我也有很多事想跟你碰,但我这边事多,最近困住了,一时半会没法跟你解释,史总信得过就信,信不过,权当我老范在抽风。”
“是武家奇吧,这事范总不用纠结,责任由我来担。”
“史总误会了,武家奇固然可恶,但还不至于让我老范把公司扔一边,晚上我要去见一个人,真的很抱歉。”范正乾说得非常客气。
“很重要?”史睿枫又问。他真是怕范正乾为泄密的事做无用功,这事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事。他已安排石源,正式发函给英方,同时请原来的东家瓦尔纳费城船厂技术中心就大船做第三方调查,如果真是设计问题,泄不泄密,英方都得担起责任来。至于武家奇,史睿枫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但在他心里,这个人已经不重要了,也希望范正乾不要再浪费精力。
“很重要,我只能告诉你,我在四处找赵鞍华,今晚估计她跑不了。公司的事,史总你就全权做主吧,不要因为我而让公司受损失。”
原来是为赵鞍华!就这一句,史睿枫心里哗就开了,对范正乾所有的牢骚或意见,瞬间全失。他忽然想,狭隘的原来是他,而非范正乾。虽然他不知道范正乾死追赵鞍华为了什么,但他相信,范正乾也是为海宁而战。
“好吧,范总保重,有事随时联系。”史睿枫由衷地道。
“你也保重。”范正乾那边也非常客气。
四十分钟后,楼上会议结束。高原走出来,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史睿枫快步走到高原跟前,高原说:“实在对不住,叫你来本是想跟你谈谈船城的,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还得陪人家去市里见书记,没有时间跟你多聊了,让你白跑一趟,心里不安啊。”
高原一脸无奈的样子。史睿枫正要说话,方小兵在几个人的陪同下走出来,他的样子看上去既嚣张又愤怒,活像一只憋足了劲的狼。史睿枫猜想,刚才这个会,一定是围绕着他开的。高原说,季少强在械斗中受伤很重,医院来电话,生命可能有危险,他要赶往医院,让史睿枫陪周船雨先回江州。
“这件事对你们两家应该有启发,好好跟她谈谈,说不定就能谈出新思路来。”高原丢下这句,匆匆忙忙走了。方小兵也在几个人的护围下从另一边下了楼,楼道里还不见周船雨的影子。史睿枫一边揣摩高原的话,一边等。
不大工夫,林亚平陪着周船雨出来了,史睿枫几步赶过去,周船雨脸色黯然,像是大病一场。林亚平说:“史总一直在等您。”
“谢谢。”周船雨跟他说了一句,又跟林亚平说:“你留在这里,眼下先按刚才会上高市长的意见办,管好我们的职工,不要随便乱走动,更不能惹出新的是非。博物馆最终怎么处理,容我回去细细想想。”
林亚平说:“放心吧周总,我会谨慎的。”
史睿枫陪着周船雨来到楼下,司机已候在那里,两人上了车,周船雨说:“辛苦史总了,让您来来回回的折腾。”
“周总别这么说,这趟对我受益很大。”
“还谈啥受益,我是摔了一跤又一跤,都不知道怎么爬起来。”
“周总别太悲观,会朝好的一面发展的。”史睿枫小心翼翼地安慰着。联想到办公室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周船雨,心里更加内疚。
“史总快别说笑了,看看现在这样子,哪还像个企业,万马齐喑啊。”
一句话又让史睿枫心重起来。周船雨告诉司机先去医院,扭头又跟史睿枫说:“我都搞不清现在谁是对手谁是朋友,武长锋竟然跟方小兵串通起来,合伙将南洋往死里吭。现在他被人打断肋骨,我还得医院去看他。”武长锋就是南洋武总。
史睿枫刚才在楼下时就想,这事也是凑巧了,一边是武长锋,另一边恰好找的又是季少强,这两人遇一起,不出事才怪。
“他仗着能打,又仗着在南洋有功劳,除了我哥,别人都指挥不得。他在南洋拿了那么多好处,还不满足,还要从别人手里再拿两百万。南洋不倒,真是说不过去啊。”不知是心情所致还是真拿史睿枫当起了朋友,周船雨居然一气说了许多。她的很多话打动了史睿枫,史睿枫感觉自己有些武断,更有些不近人情。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南洋存在的问题,海宁同样不能幸免。两家企业,这么多年积攒的问题也是惊人的相似,到现在,真是积重难返。
“你们都得动大手术,不刮骨疗伤,不断掉几条臂砍掉几条根,两家谁也别想活。”史睿枫又想起市长高原说过的话。问题谁都看得到也看得清,手术到底怎么动,该从何处下手,史睿枫觉得自己似乎能看到方向,但又……周船雨说了一会,不说了,身子往后一仰,闭上眼睛做休息状。她真是累了。
一个女人,要撑住一家企业,要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中奔走,不累才怪。史睿枫不敢再打扰,也闭上眼睛,开始运筹一些事。
方小兵带人突然出现在船城,闹出这大的动静,不能不让人担心啊。可光担心没用,该是拿出一些法子的时候了,不能由着他们折腾。史睿枫忽然想起了副总宁百川还有牛海生,脑子里闪出一道火花,旋即又熄灭。再闪,再熄灭。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示他,让他做出一些破格的事来。睁开眼睛,却又啥也看不见。
到了医院,史睿枫说他就不上去了,在下面等。周船雨说也好,不敢再劳驾史总,叮嘱司机照顾好史睿枫,自己匆匆忙忙上了楼。史睿枫给芮晓旭打电话,让她准备几份资料,又告诉她几家网址,让芮晓旭帮他查一些数据。一路上他的思路都在围着船城转,他感觉船城博弈的机会来了,做得好,不但能将包袱甩掉,而且还能给对手狠狠一击。这对手不是指南洋。
这个时候史睿枫已经不拿南洋当对手了,必须要跟南洋站在一条线上。这对手是指方小兵,史睿枫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同时也提醒自己,绝不能出错,错了,他就会把自己输个干净。跟芮晓旭通完电话,史睿枫又打电话给行政部经理朱浩,问孟雪那边有消息没?
这个时候想到孟雪,看似不合理,其实合理得很。方小兵的出现,瞬间打乱史睿枫许多计划,怕是接下来,他得集中精力对付一阵子。这样,孟雪那边他就很难顾及。史睿枫怕孟雪有意见,如果有可能,他想提前跟孟雪见一面,告诉她真相。他想,她能理解他的,不管她以何种目的来到内陆,都不可能不顾及海宁的安危。
朱浩说夫人刚刚打过电话,她在这边一切都好,最近在见一些人,时间安排得很紧,等忙完,再跟公司联系。“夫人还专门问起您呢,我把这边情况大致说了,夫人说不让您挂念她,让您安心处理事务,公司要紧。”
史睿枫松下一口气来。还好,孟雪那边不是太急,可以腾出时间来。本来史睿枫还纠结,孟雪来了这么多天,他避而不见,孟雪会不会生气,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孟雪没那么小气。正宽慰着自己,朱浩刚才话里“挂念”两个字又跳出来,史睿枫的心又软软地一动。
唉,怎么就忘不掉呢?
那个奇妙的夜晚再次闪现,在奉水医院嘈杂的院子里,史睿枫的心又一次被撩起。
“睿……抱着我,吻我……睿……”史睿枫猛地一个楞怔,醒了。手机蜂鸣一声,一看是来了短信。史睿枫打开,是市长高原发来的。
“有人想玩借尸还魂,我觉得这游戏可行,史总不妨考虑一下?”借尸还魂?史睿枫盯着屏幕看半天,忽然笑出声来,还是高原比他聪明,用了非常形象的比喻。看来对方小兵事件,高原这边的看法跟他一样,这是一起典型的预炒,借国际船业回暖之际,抢在政策出台之前,虚炒实掠,一等头脑发热者跟进,他们便逃走。好精明的一盘棋。
由高原这条短信,以及高原在此事上的态度,史睿枫已经肯定,方小兵背后这股势力,绝非他能想象到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方小兵不过是前台,是操盘手,背后力量中,势必有银行和政策层面的人参与。这,也许才是高原真正怕的。不过对方还是不够精明,至少在他看来,玩得还不十分应手,至少露出了破绽,怪不得他们会在东北栽跟斗。
想起香港时,也遇到过同样的游戏,不过炒家是有国际背景的大财团,专门干老千的,他们将股票市场上的做空做多玩得不但纯熟而且能掌控整个局面,不露任何痕迹的前提下就能熟练运用到实体经济中,让投资者根本无法甄别。
史睿枫所在的费城国际当时就吃过一次亏,损失一亿美金之多。正是那次血的教训,让史睿枫这方面有了高度警惕,当然也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
他笑笑。站在阳光还算明媚的天空下,史睿枫在想,是佯装不知,配合方小兵他们玩一出借机出逃的游戏呢,还是下出狠手,陪对方玩到底,直到让对方彻底陷进去,抽不出身?
前者他单方面就能玩,后者,则需要伙伴,需要跟他同样手段和判断力决策力的人。周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