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第三章 大事好解决,小事才难处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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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晓旭他们刚回到江北,海宁就出事了,这次是大事。

董事长迟兆天突然被带走,带人者没说什么原因,只是简单道,有起案子要协助调查。迟兆天是在跟史睿枫谈话时被相关方面的人带走的。

史睿枫回来后,一直没跟迟兆天见面。一来他心里有坎,上次吵架让他心理有了疙瘩,一下两下化解不了。二来,从香港回来后迟兆天一直不在家,他连人影都没看到。行政部说,他去香港那些天,董事长就不在公司。不在正好,他可以从容些。

史睿枫本来是要去奉水,跟高原见面,虽然谈到了奉水河开发,但谈的都不过瘾,尤其周船雨在场,有些话根本没谈透。史睿枫想,市里既然要围绕奉水河做文章,那就趁势做一篇大文章,利用奉水河彻底将海宁的危机摆脱,同时也要把奉水河真正开发成一条有价值有效益的河。史睿枫想赶在奉水方面做出决定前,对奉水河再做一次详细考察,以便尽快让自己的想法成型。

史睿枫一是想重点看基础设施,二呢,对奉水河重新做出评价。他觉得前几次的评价有点偏,基本是围着船业做了,周船雨说的对,要跳出船业,全方位地去评估它。

史睿枫本想带芮晓旭一道去,但芮晓旭来电话说,她陪范总去了镜湖。范正乾有了消息,让史睿枫心里安稳了些,尤其听芮晓旭跟他讲了范正乾去江门的遭遇还有要见齐铁石的迫切心情,更令他感动。他庆幸自己没有多想,没把范正乾纳入逃兵系列,否则,他就无地自容了。他叮嘱芮晓阳,一定要照顾好范总,如果那边需要协调什么,要芮晓旭第一时间通知他。

芮晓旭说,她会尽心照顾好范总的,让史睿枫放心。

跟芮晓旭通完电话,史睿枫又给范总夫人柳芝打了电话,柳芝显然已经知道范正乾的消息,说话的声音也愉快了许多。一边感谢史睿枫,一边数落着范正乾的不是。怪他不应该这样任性,都多大年纪人了,还做这些离奇的事。“你要好好管管你范叔,他现在是谁的话都不听,太自由散漫了。”柳芝说。史睿枫说:“我哪敢管范叔,跟他学还来不及呢。范叔都是为了海宁,急火攻心,做出这样的事也算情理之中。”

“睿你能这么想就好,你范叔这人啊……”柳芝那边就又絮絮叨叨,听着是说范正乾的不是,实则是在一项一项地摆范正乾功劳。史睿枫想打断,却又不便,只好硬着头皮听。柳芝以前不这样的,记忆中的柳芝阿姨不但贤惠而且很能替别人着想。史睿枫想起小时一些事,小时候的生活中有柳芝阿姨的影子。在他和母亲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是柳芝阿姨陪着母亲。后来去了香港,柳芝阿姨也常常打电话安慰母亲,还拿一些范正乾的笑话讲给母亲。

可是现在的柳芝阿姨,怎么听上去越来越像个怨妇,不但怨,对生活,对自己充满了恐惧。

柳芝阿姨终于说完,史睿枫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表个态,其实都不管用。

他想问题一定还出在柳芝阿姨这边,柳芝阿姨现在是有点不平衡,总觉范正乾在公司受到不公待遇,而且担心范正乾会随时被他们挤出局。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他真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去给柳芝阿姨信心,只能敷衍地说:“柳芝阿姨放心吧,我会和范叔叔并肩到底的。”柳芝听了马上说:“对,对,睿你一定要支持你范叔,千万不能被人利用……”

“柳阿姨,我还有事,要不改天我去看望阿姨。”史睿枫实在不想再听下去,就婉转地说。

“对了睿,有件事阿姨还没问呢,你妈妈啥时从那边回来,和塘的花市又要开张了,你妈妈当年最爱花市的。”

一提妈妈,史睿枫的心又不平静起来。前天晚上他跟妈妈通过电话,妈妈说她的身体好了许多,完全不需要吃药了。曾医生劝她多去户外走走,最近妈妈跟陆星阿姨参加了一个老年人户外运动团队,妈妈还说自己要学太极。

史睿枫将情况说给北京那位大夫,大夫判断母亲肺部的阴影应该是良性瘤,抑或积液也说不定,要史睿枫不要太悲观。不过大夫还是强调,最好能把病人带来,到医院认真检查。史睿枫想,奉水河回来,他就去香港,这事不能再拖了。

就在史睿枫准备动身时,迟兆天突然回来了。一回公司,迟兆天就急着要见史睿枫。见面第一句话,迟兆天说:“怎么样,你母亲身体还好吧?”

史睿枫一愣,迟兆天是很少关心他母亲的,史睿枫到内陆这么多年,记忆中迟兆天只有两次提到他母亲,而且都是以嘲笑的口吻提到的。迟兆天这是怎么了?

“问你呐,听说阿姨病了,不要紧吧?”迟兆天居然称史燕莱阿姨,这可是从没有过的。

史睿枫心里诧异,嘴上应道:“还行,没啥大碍。”

“是想你了吧,变着法子让他宝贝儿子回去。”迟兆天呵呵一笑,看上去既自然又亲切。

史睿枫甚是奇怪,原以为两人见面会尴尬,至少不像以前那样自然。没想迟兆天压根无所谓,好像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史睿枫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也不全是,病还是有,不过这次没时间做详细检查,过段时间我再过去。”

“是我不好啊,这个时候,你应该陪在阿姨身边,可是……”迟兆天做出一副很内疚的样子来。

史睿枫真是太佩服迟兆天了,母亲总说迟兆天没啥优点,但在他看来,这人优点真是太多。比如此时,他就能轻松自如,诙谐幽默,做出一副坦坦****的样子,史睿枫却不能,他是那种心里一旦有事,脸上必须有所表露的人。按哲学一点的话说,就是城府太浅。“不怪董事长的,是高原市长把我催来的。”

“他催你来?”迟兆天想不明白似地看着史睿枫,忽然又问,“是不是又在忽悠奉水河项目?”

“董事长了解这个项目?”史睿枫也觉迟兆天反应有些过于强烈。

“岂止是了解,动这脑子的不只是他高原一个人,我可告诉你,高原的话千万不能信,不对,他们的话都不能信,害人不浅啊,谁信谁倒霉。弄不好又是那个小妖女,施了魔法,让高原走火入魔。”

“小妖女?”迟兆天絮絮叨叨,一气说了许多,史睿枫有点跟不上迟兆天的思维,尤其迟兆天说的小妖女。

“周船雨啊,这兄妹俩,满脑子是诡计。我感觉这妖女比她哥还毒,你想想,自她到南洋,给我们找了多少麻烦?要不是我早有防范,怕是海宁早让他们整趴下了。”到这时候,迟兆天还不忘为自己树一下碑。

“董事长言重了,我倒觉得这个周船雨,跟她哥哥不一样。”史睿枫浇冷水似地说。

“哦?”迟兆天显然不服气,眼珠动了几动,两道眉毛忽地竖起来:“睿枫我警告你,动谁的心思都可,千万别动这小妖女心思,她是祸害,周家这两个妖孽,是我海宁最大的敌人。”迟兆天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周船雨跟周船奉两个用牙齿嚼烂。史睿枫却觉无聊,他跑来不是听这些的,该不该动心思,动谁的心思,他自己心里有数。迟兆天如此反复地谈及他跟女人的关系,令他不快。

“董事长不会是说这些吧,如果没别的事,我告辞了。”史睿枫不想一味地纵着迟兆天,对于无聊的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一个人去无聊。

“睿枫你别走,正事还没说呢。”迟兆天也是怕史睿枫真会走掉。在他心里,史睿枫跟范正乾不同,范正乾面前他可以骄横专断,史睿枫这里不行。

“还有正事?”史睿枫原又转过身来。

“有,有,这些都是闲扯,睿枫你不想听可以当我没说,急着找你来,是跟你说一件十万火急的事。”

“请董事长抓紧时间,我已经安排了车子,要去奉水。”

“奉水你不能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睿枫你不能离开公司,真的不能。”迟兆天语无伦次。史睿枫哪见过迟兆天这样,心里顿时诧异,这人到底怎么了?

“睿枫你不想提姓周的,可我还得提,这女人,是妖啊,她快要把高原迷昏头了,指不定哪天就闹出绯闻。”

“这个绝不可能!”史睿枫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听迟兆天还围着这话题不丢,厉声叫道。

迟兆天被这声骇住,同时也感觉莫名其妙,怪怪地看了史睿枫几眼,有点沮丧地说:“这世上没有啥事不可能,官员在企业界养女人的事,多得是。那妖女仗着有几分姿色,为所欲为。这不,她已经向市里拿了一个方案,想把镜湖那些烂摊子全甩给我们,自己清闲去。”

“甩给我们?”史睿枫本来已被迟兆天折腾得没一点兴趣了,没想迟兆天这句话,突然又让他紧起了神经。

迟兆天见状,得意起来。“我就说你被她迷惑了嘛,阴一套阳一套,周家这对妖孽,最擅长这个。还有高原,真以为我迟兆天是傻子,他们把好处捞净,烂摊子扔给我,门都没!”

史睿枫怔在那,脑子忽然间没有了反应。周船雨要把船城甩给海宁,高原竟然同意,这事,怎么听着像天书?他们刚见完面啊,难道两人都在伪装?不可能!史睿枫重重摇了下头。

迟兆天哈哈笑了起来:“行啦,大书呆子,我就说这边的玩法跟香港不一样,你偏不听,这下你知道啥叫内陆了吧。”史睿枫还是怔着,迟兆天这些话,近乎颠覆了他,尤其对周船雨,感觉云里雾里,猛一下转不过弯来。

过了一会,迟兆天说:“睿枫今天急着见你,不是这事,这事咱谁都不想,任他们去游说,咱说另一件事。”

“另一件?”

史睿枫后来才知道,迟兆天急着见他,并不是跟他说这些,这些不过是序曲,迟兆天真正要说的,是范正乾!

这天的迟兆天太反常了,很多话平日他是从来不跟史睿枫提的,但这天他跟史睿枫提起了许案,而且一气说了许多。史睿枫这才知道,许案真的没被平息,不只是要重提,而且涉及海宁,更涉及迟兆天。迟兆天所有的反常,包括紧张,原来都来自于此!

迟兆天后来骂起了范正乾,他一口咬定,是范正乾出卖了他。“睿枫,姓范的要害我,他早就想害我,他是借许案,想除掉我啊。”迟兆天说到后来,已经是哭了,样子既可怜又狼狈。

史睿枫真是没想到,许案背后还有这么多隐秘的东西,更没想到,引曝许肖彬案的,竟然是在他眼里除了造船什么也不管的范正乾!这太荒唐!

“让他离开,马上离开!”迟兆天像狼一样嗥叫,“睿枫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记着,一切都是姓范的干的。他拿海宁的利益,拱手送给姓赵的女人,出了事却反咬一口,说是我指使的。三千多万啊,姓范的他也太能送了。”

迟兆天疯了,说话语无伦次,忽一句东忽一句西,但句句震天惊地。史睿枫被突然发生的这一切震住,一时不知怎么面对。迟兆天以为他不帮他,突地扑过来,他真的扑了过来,抓住史睿枫的衣襟,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开始求他:

“睿枫你要信我,你一定要信我。姓范的早就想把咱家的海宁夺去,是他害死了老当家的,现在又来害我。”

天啊,迟兆天用了咱家!史睿枫脑子里轰一声,整个世界突然间裂开一道口子,他要掉进去。迟兆天再说什么,他就听不到了,整个世界都被“咱家”

两个字占领。这些年要说他怕什么,就是这两个字,就怕迟兆天某一天会跟他提到“咱家”。没想到,五年里跟他貌合神离看似重用实则对他处处设防的迟兆天,在这样一种时候,竟说出了此话!

那天他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中止。迟兆天本来还想说,还想跟他委托事,可是办公室门被推开。

进来的两位史睿枫不认识,迟兆天却认得,一位是市纪委的,另一位,是公安局经侦大队的。

“什么事?”迟兆天脸上肌肉使劲抽搐。

“两位找董事长,我……”一同进来的公司行政部经理朱浩想解释,被迟兆天止住了。迟兆天快步迎到门口,嘴里连着说了一堆热情的话。

两位男子不为所动,环视了一阵办公室,目光停在史睿枫身上:“这位是史总吧,能否回避一下,我们有事跟迟总单独谈。”

史睿枫记不清当时是怎么走出迟兆天办公室的,只感觉脑袋瞬间有点空白,朱浩跟在他后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看住他。史睿枫居然跟朱浩说:“没事,我这边没事,你还是回去操心董事长吧。”

2

江北一时炸了锅。关于迟兆天被带走的消息迅速成为焦点,各种说法扑面而来:有说迟兆天卷入了许案,上面对许案展开彻查,迟兆天是关键人证;也有说迟兆天与许案无关,他是因另一起非法集资案被带走;还有说迟兆天是被竞争对手周船奉做了局,周船奉借刀杀人,设计陷害迟兆天。

各种电话、各种“关心”纷至沓来,史睿枫知道,这时候的“关心”至少有一半是不真实的,尤其那些平时就对海宁抱有敌意的同行,名着是关心,实则是打探消息,巴不得海宁搅入更大的漩涡。必须静下心来。史睿枫强迫自己。

这天下午,他将办公室门合上,掐掉电话线,手机关机。他要认真想一想,必须从乱麻一样的现实中迅速理出头绪,而且得有几手应对准备。

迟兆天被带走,是暂时还是得一段时间,他心里没底。两天里他从各个侧面做了了解,虽然得到一些信息,但不起作用。这次高层发力很突然,之前一点征兆也没,带人又如此果断,这便是信号,证明迟兆天牵扯进去的绝非小事。

董事长被带走,范正乾又不在,海宁这杆旗,不得不由他来扛。

怎么扛?史睿枫身子一仰,靠在了座椅上。其实史睿枫并不知晓,迟兆天的惊慌并非一天两天。或者说,在他去香港之前,相关方面就已盯上了迟兆天。

范正乾失踪的那个晚上,迟兆天本来是要去二号别墅。迟兆天在江州还有奉水有不少隐秘住所,这是他的秘密,史睿枫和范正乾根本不知道,他在这些隐秘会所里养着不同的女人,有在校大学生,演艺界明星,电视台女主播,总之,都是这个时代最能拿出手的女人。迟兆天不能缺她们,缺了,生活立马陷入死寂的状态。

二号别墅很特别,这是迟兆天不久前才弄到手的一套房子,花了一千多万。

迟兆天只知道它是省里一官员的,具体是谁,人家不让他知道,他也不敢乱打听。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该知道的绝不能知道,不该多问的绝不能过问,这规矩迟兆天还能做到,不然,海宁维系不到今天。官员房太多,托经纪人转手出去,迟兆天得知消息,毫不犹豫就入手了。迟兆天需要房子,需要用不同的房子装不同的女人。

最近迟兆天又有了新猎物,说出来怕是会让人吃惊,其实迟兆天一直让人惊讶,他喜欢把自己活在惊讶状态。按他的说法,他是一个不愿落俗套的人,他怎么能落俗套呢,他喜欢标新立异,喜欢敢作敢为,喜欢玩别人不敢玩的。

这个时代不就是他们这种人的么,放眼望去,但凡在台面上混的,出入高级会所的,能在隐秘场合大把大把花钱的,哪个不标新立异,哪个不醉生梦死?迟兆天感叹遇上了好时代,这个时代永远属于强者,属于他们这些敢把传统踩脚下的人。

迟兆天最近认识了一位艺术学校女生,刚刚十七岁。认识后就没法分开,就想把她养起来。迟兆天现在越来越喜欢年龄小的。许肖彬出事,按说迟兆天应该收敛点,可他收敛不了。相反,他比以前更放纵,更不加约束。以前有好猎物,他得先送给许肖彬,人家玩腻了,才能轮到他。现在不,现在没人再敢跟他抢食。

迟兆天将女孩藏在新入手的二号别墅,只要能腾开身,就去那边过夜,让她跳舞。偌大的客厅里,深蓝色波斯地毯上,女孩为他跳一种青春而又惊艳的舞蹈。他呢,坐沙发上,端一杯洋酒,眼睛眯起来,在柔和而暧昧的灯光下静静去欣赏。洋酒的微醺和艺校女生年轻而又性感无比的身姿中,他会一次次想到范正乾,想到范正乾这些年无怨无悔地为他做的一切。真是奇怪,他能把两样完全不同的事物联系到一起,能将两种感受毫不别扭地融合在一起,他真是天才。

那晚他没享受成。他都快要到紫微公园了,手机突然叫响。是个陌生号,他犹豫一下,还是接起。最近风头不大对,已经平息下去的不少事又在死灰复燃,对陌生电话,迟兆天非常谨慎。但有时候又不能不接,万一是内部人打进的呢?

迟兆天最终还是接了。

电话里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很急促:“是兆天吗,你在哪?”迟兆天正要问对方是谁,那边已经自报了家门,“兆天,我是你大姐,刚到江州。”

迟兆天手猛地一抖,手机差点掉下来。这声音,还有大姐这个特殊称呼,一下让他身体发起冷来。打电话的正是许肖彬妻子温秀娟,打许肖彬出事后,他们之间便断了一切联系,彼此言明,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不可联系。

他将车子停路边,强打起精神问:“大姐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台风。”温秀娟说了一声。

迟兆天就感觉头发嗖地竖了起来。迟兆天最近很不安,这不安一大半是许肖彬带来的,本来已经平息下去的许案,不知怎么突然死灰复燃,而且火势很猛,他已从多个渠道得到消息,许案很有可能被重提。

“兆天你在哪,我要见你。”那边又说。

迟兆天略一顿,撒了谎:“大姐不好意思,我不在江州。”

温秀娟听出他是在撒谎,道:“迟总你还是别耍我了,这个时候咱谁都别耍谁,玩儿不起。知道你在江州我才赶来的,事情十万火急,你必须见我!”

一听这口气,迟兆天就知道出事了,硬着头皮跟温秀娟问清地址,掉转车头赶了过去。这个不寻常的夜晚,温秀娟告诉迟兆天很多事,其中最最要命的一件,他们都被范正乾出卖了!

“啊?”迟兆天惊然失色,“真是他?”他还是不大相信。

“兆天,不要再糊涂了,如果不是他,奉水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温秀娟接着告诉他,举报许肖彬的柴亚玲,跟范正乾关系非同寻常,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两人关系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柴亚玲背后,站着范正乾。

柴亚玲所做的一切,都是范正乾在出谋划策。

“借刀杀人,大家都说他忠厚老实,是可信任之人,哪能想到他如此卑鄙。

知人知面难知心啊。”温秀娟叹,“兆天,我们都被他坑大了,姓范的下起手来,没完没了。芝麻大点事,他愣是抓住不放,真想不通倒到底要做什么?”

温秀娟的声音听起来既像诅咒更像哭,再三强调:“不就玩个把女人嘛,这能叫个事?还说,他范正乾不玩,鬼才相信。我家老许是倒大霉了,栽女人身上,我呸,姓柴的是什么货色,不就烂娼一个,装什么正经,正经能让赵鞍华带到江州来?”

迟兆天无法回答。柴亚玲算得算不得正经,他真是不好评价。想想那个时候,赵鞍华不停地往江州和奉水带女孩子来,但都没他的份。迟兆天也是窝一肚子气,都说他是许这个圈子里的,但许给了他什么好处?没!他们自己还捞不明白呢,能将好处给他?他甚至连周船奉都不如。带来的女学生,除许肖彬几个享用外,周船奉也有份,独独他没。

亏啊——迟兆天脑子里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这想法是冲着周船奉的,好啊,享受时有你,出了事却躲得远远的,天下有这好事?这么想着,他冲温秀娟说:“女人的事,我真是帮不了,大姐还是从别处想想办法吧。”这办法显然是指周船奉。

温秀娟很快听懂他意思:“兆天这不行,你也别把自己推干净,哪个也干净不了。你是没沾过这几个,可之前呢,兆天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大姐,大姐可是啥都清楚啊。”

一句“清楚”,又把迟兆天心说凉了。是,他是没睡过柴亚玲,可他身边也有一大堆女人,况且,况且他跟温秀娟……罢,罢,罢,还是顺着温秀娟吧。

迟兆天真想搧自己几个嘴巴,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栽在这种破事上。还得怪范正乾,没他,这事就出不来。大姐说的对,姓柴的有什么能耐,黄毛丫头,能干出这事,都是姓范的借刀杀人啊。

迟兆天恨死自己了,当初许案莫名其妙引发,他就感觉中间必有蹊跷。他把什么都怀疑到了,就是没怀疑范正乾。现在想想,还是自己手太软,对姓范的太过仁慈。当初就应该除掉他!迟兆天恨恨道。

清除范正乾,并不是迟兆天现在才有的想法。事实上早在他刚进入海宁,父亲迟海清还没出事时,迟兆天就在酝酿了。迟兆天本来有一个周密的计划,这计划从容、周全,一环套着一环,根本让别人看不出破绽。为这个计划,他付出了长达十余年的努力,可以说,从父亲死亡的那一天,清理甚至铲除范正乾,就成了他这辈子的使命。

这么多年,他对范正乾忍了又忍,所以未彻底摊牌,一是接管海宁后,他发现海宁压根就离不开范正乾,真要是把范正乾逼走,依他的能耐,还担不住海宁这份担子。他想让范正乾为海宁继续卖命,一旦范在海宁的使命结束,那也是他的归期。可是谁知道,上天不成全他迟兆天,自他接任海宁,海宁就麻烦事不断,一波连着一波,终结范的日期便一拖再拖。尤其南洋周船奉跟他公开作对,更让他的计划不得不做出一次次调整。二来,迟兆天也抱有幻想,希望有朝一日范正乾能主动说出他跟父亲迟海清的恩仇,向他谢罪,也许他会网开一面,不将他逼到死路。可是范正乾骨头硬啊,甭看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心甘情愿俯首称臣,装的,全是装的。

跟范搭班子的这些年,迟兆天算是领教到范正乾的老辣,老狐狸,深藏不露。这也让他越发坚信,父亲肯定是范一手致死的。迟兆天原来是想速战速决,但范正乾的种种表现让他对计划做出了改变。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直到陪你玩死。于是这些年,表面看他是跟范正乾精诚团结,励精图治,并且处处承让着范,敬重着范,将他推到人前,自己甘愿躲在人后。暗,却是他计划的一部分,那就是将范正乾玩于股掌间,让他体味到什么叫痛苦。

是的,迟兆天相信,范正乾是有痛苦的,不只范正乾,包括他妻子,那个他曾非常敬重的中学老师柳芝,也让他一并拉进了痛苦。拉进痛苦好,你们给我多少,我奉还给你们多少,甚至加倍还给你们。每每想起这些,迟兆天就有一种莫名的快乐,真的是快乐。看到范正乾被工作压弯的腰,被船愁白的头发,内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让你做牛做马,终生偿还!到了后来,迟兆天竟发现自己不能少了这份快感,一旦看不到范正乾磨难的样子,看不到他妻子柳芝忧郁百结的惆怅的脸,他的生活就缺了某种味道。

不行!有一天他跟自己说,什么都可以少去,独独这份隐秘的快乐不能少。

于是他巧妙变局,利用一些事件,激化了跟南洋周船奉之间的矛盾。迟兆天料定,范正乾哪怕累死,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海宁被周船奉吞食。

那就好吧,就让范正乾在这种循环中像灯一样熬尽。迟兆天就跟看连续剧似的,这些年在风风雨雨中享受着摧残和折磨的欢愉,忽然间就舍不得让范正乾老,更舍不得他死,他还想继续看下去呢。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迟兆天没看到范正乾笑话,却让姓范的先看到了他的笑话。败笔!

温秀娟那晚的确是慌了,跟迟兆天忽一会来硬的,忽一会又是软的。迟兆天印象里,这是一个从不慌的女人,就算全世界的女人慌,她也很镇定。温秀娟曾有一句话,这个世界哪怕全塌了,也不会砸在他们这些人身上。“知道为什么吗?”说这话时温秀娟装作深沉的样子看住他,迟兆天当然说不知道。这是技巧,在温秀娟这样的女人面前,你必须装傻,问什么都不能说知道。果然,温秀娟兴奋了,温秀娟一兴奋,就有好戏看了。这是一个特有意思的女人,不但有智慧有胆量,而且特有野性。

想想那些年,他跟许肖彬还有温秀娟一起干过的事,再想想关于温秀娟的种种传闻,迟兆天就觉用野性来形容这女人都不够。骚、狂、占有欲极其强,什么也想得到,什么也有拥有。别的女人图钱,温秀娟不,除钱之外,图的还多,其中就有男人。当然,迟兆天跟她没有关系,温秀娟不喜欢他身上的味,说他有口臭,一点不清爽。有次他们都快要成功了,温秀娟却一把推开了他。当然,温秀娟对他也不薄,作为补偿,温秀娟把自己一位侄女送给了他,还说让他尝嫩的。那女人的确嫩啊,只可惜后来出了车祸,死了。

温秀娟喜欢清爽的男生,比如许肖彬原来的秘书。清爽其实就是斯文,这是迟兆天后来才知道的。每个人都有怪癖,都有不可逾越的沟。他是,温秀娟也是。

温秀娟后来告诉他自己不怕的理由:“很简单,权力,有什么能让权力的金字塔倒掉呢?”温秀娟笃信,一个人只要站在权力的中央,就没有什么能对他构成威胁。甭看许肖彬只是一区区地级市市长,按温秀娟的说法,权力是可发酵的,权力的奥妙就在于你永远看不清它的背后。“它不是秤能称出的东西。”

温秀娟无比得意地说。

但是那晚温秀娟一点没了得意样,不只是惊慌,零乱极了,说着说着,突然抓住迟兆天的手:“兆天,你可不能学姓范的啊,出卖这种事你可干不得。

我们是一条绳上的,我家肖彬真要是完了,我们一个也活不了。活不了你知道吗?”迟兆天被这话骇住,缓不过神地看住温秀娟。活不了这话,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他怎么能活不了呢?

见他迟疑着不点头,一句宽心的话也不说,温秀娟似是恼怒又似是撒娇般狠狠擂了他一拳:“兆天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事他们都知道了,这次我们一个也躲不过去!”

所有的事?温秀娟走后的几天,迟兆天彻底乱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怖袭击着他,人生忽然有了一种宿命。以前迟兆天根本没这种感觉,总以为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他有能耐操纵一切。可是现在,乌云骤然压顶,他努力去想,温秀娟说的所有的事指哪些,他一件一件去想,几乎要把跟许肖彬认识的前前后后想翻了,想着想着,他的眼前黑暗了,脑子里更是黑暗一片。

很多事你不能回头去想,发生时它那么精彩,那么有趣,那么让人疯狂,不追逐根本停不下,但你回头再去想时,就只剩了两个字:可怕。迟兆天像一条丢了魂的兔子,整天为出口奔走。他找人,江北找,奉水找,后来又去了北京。

可是世界变得很陌生,似乎一夜间,所有的门都为他关闭。劫难终于来了。

范正乾!迟兆天恨不得拿把刀,亲自将姓范的刮了。老狐狸,不,老恶狼,歹毒啊。可他找不到范正乾。公司没有,哪也没有。公司上下说范正乾失了踪,还是为大船失踪。呸,早不失晚不失,偏在这个时候失,骗鬼去吧!

迟兆天很快查到,范正乾去了江门,一个人去的。他马上将这消息告诉温秀娟。一听江门两个字,温秀娟那边失声叫道:“兆天你知不知道,那个姓柴的,就是江门人。”

“啊?”

“兆天你马上赶到江门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姓范的见到柴亚玲,我这边再安排。”

迟兆天不能不去,此时此刻,温秀娟的话就是圣旨,想逃过此劫,只能乖乖听她的。就在迟兆天要动身时,行政部经理朱浩突然来见他,朱浩是迟兆天一手弄进海宁的,弄进来的目的很明确,做他的人,替他操心。

朱浩说,芮晓旭也去了江门,走得很疾,跟行政部招呼都没打。

“什么,她也去了江门?”迟兆天叫嚣一声。

“好像,好像是范总遇了啥事?”朱浩吞吞吐吐。

“范总?是范总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迟兆天骂了一句很没水平的话。

骂完,又觉得不应该这样对朱浩,摊了下手,一屁股坐下。

也是那天,迟兆天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芮晓旭去江门,会不会有别的文章?

在公司,迟兆天最怕范正乾跟史睿枫联手,为此他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并采取各种办法来阻止。比如有意制造他们二人间的矛盾,比如利用一个来打击另一个。让史睿枫担任 CEO,其实就是他这盘棋中的一步。他也发现,这招确实起了作用,自从史睿枫担任 CEO后,范正乾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在公司的地位还有号召力,明显比以前弱了。可是……迟兆天最终没选择去江门。他断定芮晓旭去江门,不是范正乾的意思。芮晓旭现在是史睿枫助理,史睿枫不同意,她敢去?迟兆天忽然间有了另一层担忧,史睿枫会不会趁乱……这可说不定。史睿枫是谁,跟海宁有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要到海宁来,别人不清楚,他迟兆天清楚。这些年所以将一切瞒着,不让外人知道,不透出一点风,实在是不能透啊。

海宁有太多的秘密,他父亲迟海清,同样有太多秘密。这些秘密不到最后时刻,是不能揭晓的。他必须跟史睿枫合着演戏,包括跟史睿枫母亲史燕莱,也得演戏。演戏的过程其实也是故事延续的过程,故事因他父亲迟海清而开始,现在又由他和史家母子来接着玩下去。迟兆天太清楚这对母子的用意了,但又无能为力。这里面,有许多他左右不了的东西。每每想起这些,迟兆天就要恨死老当家迟海清,同时对自己老婆孟雪,也咬牙切齿。都是给他下套的,明着是把海宁交给他,暗,却设置了种种障碍种种制约。

狠,你们都狠,都冲我迟兆天来,你们不就盼着我出事么,好,我倒要看看,最终到底是谁出事!迟兆天忽然不想去江门了,就算姓范的现在跟柴亚玲在一起,那又能如何,他们干掉的只能是许肖彬。只要把温秀娟抓手里,他迟兆天就不会翻船!他倒要看看,史睿枫跟范正乾,怎么将这场戏演下去?想趁乱夺权,门都没!迟兆天恨恨吐了口唾沫。

果然,迟兆天很快得知,南洋周船奉耐不住了,先他一步去了江门。就要你耐不住!迟兆天脸上露出一层阴笑。但是迟兆天还没高兴上两天,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温秀娟跑了!这次是出逃。如同一块巨石,彻底砸昏了迟兆天。

温秀娟不逃,很多问题他还能说清楚,至少有人替他兜着,温秀娟一逃,所有事情都得他来扛。

这个骗子,几天前她还说正在全力运作,该找的人都找了,已经有两条线上的人答应想办法。迟兆天甚至又给她一笔巨款,让她去活动去摆平,没想她是在稳住他,自己却早做好了逃的准备。迟兆天随后又听说,有关方面已经开始调查他。给他通风报信的人无不担忧地说:“迟老板,情况好像很不妙,有人想把一切都转嫁到你头上,他们自己反倒成了受害者。迟老板你要小心啊——”

“这怎么可能,他们根本洗不白!”迟兆天力撑着说。

那人苦笑一声:“迟老板,你别忘了,你只是一搞企业的,权力这根魔棒在他们手中,难道这样的事还少吗,他们犯了事,哪次不是拿别人当垫背的?”

迟兆天毛骨悚然,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但现在不能不想。这一想,他看到了自己的末路。那人说得对,他太过自信,以为手里握有许肖彬温秀娟等人的把柄,就可以万事大吉,可对方也握有他把柄啊。

“他们想整你,随便找个理由就够,用得着那么复杂?”这话直捅他心窝,迟兆天这才仓皇而来,跟史睿枫摊牌。尽管他是那么的不情愿,但此时此刻,他真没别的选择。一来将公司交给史睿枫,怎么着也比落入范正乾手中强。由史睿枫掌控,将来还有夺回来的可能,一旦落入范正乾手中,那他可就什么也没有了。还有一点,万一自己真的躲不掉,进去了,史睿枫或许可以救他,范正乾却绝不会。

可惜对方出手太快,牌还没摊开,找他麻烦的人便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