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死者能说话,那么,胡满香应该是个最想说话且最应该说话的人。
新世纪来临前的那一年中秋,胡满香摔倒在百花井边。等到大院子里的人发现她时,她已昏迷。送往医院后,虽然多方抢救,还是没有产生奇迹。她去世时,才63岁。她没有来得及给丁成龙和孩子们留下任何一句话。当然,她或许留下了话,只是丁成龙和孩子们都没听见,而百花井听见了。百花井看见和听见了一个东北女子在异乡的井台边,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桂花正开,满院清香。
丧事结束后,丁成龙和三个孩子坐在百花井边。谁都不说话,一切安静,静得能听见井下青苔往水面俯身的声音,能听见幽暗的水滴落向井底的声音。
终于,大儿子叶抗美开口了。
叶抗美个子高,在三个孩子中,他长得最像丁成龙。他喊丁成龙“老头子”,而不是喊“爸”。他说:“老头子,我得将妈带回去。”
“回新疆?”丁石子问。
“当然。妈生前就有这愿望。那里有很多她的老熟人,而这边,几乎没有。”叶抗美用手划了一下,对着丁成龙又问了句:“老头子,你没意见吧?”
“你们说呢?”丁成龙望着二儿子和女儿。
丁昌吉叹了口气,说:“要是妈真的有那想法,就回去吧!”
“可是,那怎不是……一辈子了,死了,还得葬在异乡。”丁石子心事重重,又重复了一遍:“将来要是上个坟什么的,还得跑到新疆去?”
“那倒不必。有我在就行了。”叶抗美态度坚决。
丁成龙站起来,他瘦高的个子,使他看着就像一块尖石,树在桂花树下。他绕着井台走了三圈,然后道:“就让你妈跟抗美回新疆去吧!”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回到了书房。
头七刚过,叶抗美就带着妈妈胡满香的骨灰,回新疆去了。别墅里更加空**,以往,胡满香在屋里头走来走去,或者唠叨不停。但现在,胡满香跟着大儿子,再一次踏上了去往边关的道路。丁成龙心里头的滋味,他自己也无法描述。在胡满香的骨灰启程的那天早上,他捧着胡满香的骨灰,老泪纵横。他觉得这一生,他真正愧对的人,如果要能数第一的话,那一定就是这个装在骨灰盒中的女人人。他对大儿子叶抗美说:“一定得找个向阳背风的坡上,给你妈妈好好地安个家。”
丁成龙这话发自肺腑。一九五四年冬天,当时他从宣传办正式调到文教局已经两年了。他主要负责群众文化宣传,包括秧歌队、文工团、夜校等。胡满香的父亲胡仁义就在这年国庆后,由东北调来庐州,直接到文教局任副局长。在部队里,胡仁义是正团。一个原来手里头有好几百号战士的团长,现在成了十来人的文教局的副局长,胡仁义觉得自己一下子悬空了,不踏实。他也不愿意坐在自己的单独的办公室里,而是整天跟丁成龙这班下属一道,到处跑,到处转。胡仁义典型的东北汉子,嗓门大,性格直。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高兴了,就骂人。高兴了,就请大家去下馆子。两个月后,年关将近。胡仁义副局长一时兴起,又请丁成龙他们几个人去城隍庙吃贡鹅。那天,他们放开来吃了三只贡鹅,喝了三瓶老白干。结果,胡仁义对已醉态十足的丁成龙说:“这娃我喜欢!我要你做我女婿!”
丁成龙迷蒙着眼,他没把胡局长这话当真。
然而,胡仁义却又跟着问了句:“成吧?”
“成!”丁成龙想都没想,就答道。
“好!”胡仁义一拍大腿,夹了块鹅腿,直接递进丁成龙的嘴里,然后对着其它人道:“从今天起,老子就是你的老丈人了。哈,哈!好!”
丁成龙这一下子酒却醒了,忙想解释。但他又不知道到底要解释什么。按理说,他也二十六了,该成家了。副局长愿意把自己女儿嫁给他,那也是他的福分。何况胡局长的女儿,他其实也是看到过的。他们一家刚到庐州,局子里同事在一块吃过餐饭。那个女孩眉眼不小,倒也大方,朴素。不过,他压根儿也没想到会胡仁义局长成为翁婿。婚姻是一生的大事,本来是得同家里人商量商量的。可是他十几年前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他只好同自己商量。而自己正在酒醉之中。他望着胡仁义,摇摇头,又点点头。胡仁义一下子急了,猛拍了下桌子,吼道:“你个丁成龙,看不上俺闺女是吧?看不上也得看上,就这么定了。下周结婚。”
撂下这句话,胡仁义副局长“咚咚咚”地跑下楼去了。
一周后,丁成龙和胡满香光荣地结为革命夫妻。他们为此在百花井分到了三间住房。新婚之夜,胡满香倒也干脆,对别别扭扭地丁成龙说:“磨蹭个啥?不就是夫妻嘛!赶紧做事,还得生孩子呢!”
胡满香这话,一直在丁成龙的脑子里装了五十多年。他没想到这个东北女子,直爽得像火柴,一点就着,没有一丝一毫地腻歪。而且,在后来的人生岁月中,胡满香的这种个性,几乎成了丁成龙孤寂心灵的一道篱笆,保护着他,看守着他,温暖和成全了他。而他,给予胡满香的,却是太少太少。
丁成龙记得在百花井旁,胡满香听他讲完父亲、母亲和两个哥哥的事情后,她说:“真可怜。不过,往后有我了。将来还有娃!”
春天,百花井大院子的墙角,开出了许多小花。胡满香会将那些花摘来,插在玻璃瓶里。小屋里立马就有了生气。丁成龙下班回家,胡满香正抚着肚子,问他:“要当爸了,兴奋不?”
丁成龙有些羞涩地笑了。
不过,这时光也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年。而让这时光终结的,到底是哪个时代?还是丁成龙个人?或者正是那个让丁成龙一辈子难以原谅的冯志国?
当新婚的丁成龙和胡满香抱着被子住到百花井时,孟浩长住在公主府第里面已经十二年了。
十二年,天翻地覆。
十二年,人去楼空。
孟浩长依旧住在最靠里面的那间小房间里。原来一溜五间的房子,现在有两间划给了其它住户。剩下三间,一间是厨房和餐厅,一间是孟浩长的房间,另外一间,住着高巧云。高巧云已经二十多岁,她就在出了百花巷不远处的庙前街物资供应站上班。最近一段时间,她时常感到孟浩长心思重重。她问他,他也不说。她只好处处留意着。
孟浩长的父亲孟云生当年离开庐州去法音寺时,专门对高巧云吩咐说:“我这一去,从此与俗世不通。浩长这孩子,天性懦弱,还得请你多照顾。”
高巧云流泪点头。她无法拒绝。从十岁那年随着母亲来到孟家,她一直将孟家当作自己的家看待。孟浩长的父亲孟云生,更是拿她当女儿一样。孟浩长的母亲李晴儿解放前夕跟随孟云生的副官跑到香港去了,孟云生为此差点拨枪自杀。如果不是孟浩长抱着孟云生的大腿,如果不是高巧云在边上哭着说:“如果跑的跑了,死的死了,将来少爷还怎么活?”,也许孟云生就真的开了枪。但孟云生到底是个懂得怜惜的人。他摸着儿子的头,又看着高巧云,将上了膛的枪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他让他们都出去。
孟浩长问:“爸,你真的不会再……”
“不会了。不会的!”孟云生说。
高巧云牵着孟浩长的手出了房门,他们刚到屋外,就听见孟云生撕心裂肺地“哇”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孟云生一直哭到天亮。
第二天,孟云生加入了起义队伍。三天后庐州解放。孟云生成为了第一批被安置的起义人员。组织上安排他到庐州中学当副校长。但他只当了三个月的副校长,一九五0年的端午,他独自去了紫蓬山上的法音寺,从此再没回过庐州城。
丁成龙和胡满香每天黄昏的时候,喜欢出了百花巷,到淝河边上散步。淝河两岸,芳草萋萋。落日浑圆,波光潋滟。有一天,胡满香就问道:“成龙,那住在里面那是姐弟俩?”
“姐弟?”丁成龙伸手将面前的树枝移开,说:“你是说那在府里的那一男一女?”
“就是。我看他们不像姐弟,但,也不像是夫妻。那男的,太小了。”胡满香双手护在肚子上,半个月前,医生已正式告知她:她将要做妈妈了。
“那就不是姐弟。那是……”丁成龙这几年在庐州,自然也听到过孟云生的一些事迹。而且也知道孟云生有个儿子,还正在上学。他刚到百花井时,就曾听也住在百花井的一个老乡说:“那府里面住着从前的孟公子,就是起义了的后来又上山做了和尚的孟云生的儿子。”但是,他并不曾知道那个跟孟浩长住在一起的年轻女子的来路。
胡满香说:“看那女的,长得也端庄,人也温和。挺好的!”
过了两日,一向喜欢热络人的胡满香便搞清楚了住在府里的这一男一女的基本情况。男的叫孟浩长,读高二。女的叫高巧云,是从前孟家下人的女儿。现在就一直住在孟家。他们家原来有五间房子,如今住着三间。高巧云在物资站上班,据高巧云说:他们俩个人现在其实都是孤儿。孟浩长的母亲跟人跑到香港去了,父亲上了紫蓬山法音寺,当了和尚,不问世事。而高巧云的父亲早年就因为肺痨死了,母亲也在刚解放那年因病离她而去。高巧云说她跟孟浩长就是姐弟,在一块十来年了,比一般的姐弟还亲。
胡满香一下子喜欢上了高巧云。按年龄,她比高巧云还小。她叫高巧云“姐”。有时候,她就坐在高巧云的房间里,两个人聊庐州城解放前的那些事儿。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孟家的事,包括孟浩长的母亲,毫无征兆地跟着孟云生的副官私奔。“那事彻底击垮了孟先生!”高巧云称呼孟云生为“孟先生”。解放前,她称呼孟云生“老爷”。解放了,不兴这称呼了,便改了先生。这也只是私下里的称呼,平时,她很少提及孟云生。孟云生独自在法音寺,暮鼓晨钟,参禅学佛。胡满香骂孟云生寡情,怎么就舍得丢下儿子一个人上山当和尚了呢?高巧云好看的眉毛蹙成了两支纠结的小花,她叹道:“孟先生心里苦呢!”
“心里苦?”胡满香自然不放过。
高巧云说:“孟先生当年打死也不会想到孟太太会出那样的事。平时,你再怎样,也看不出来呢。孟太太人长得漂亮,耐看。穿衣打扮也很得体。以前,庐州那些军官太太们在一起聚会,孟太太总是最显眼。孟先生对孟太太那个好,哎呀,简直是少见的。孟太太要什么,孟先生就给什么。每天晚间,孟先生跟孟太太还常常在一块儿唱戏,拉着我们来听。两个人唱得眉飞色舞,就像水一般。平时,我们从来没见他们吵嘴,外出听戏,吃饭,串门,都是两个人一道。可谁承想:就是这样的孟太太,竟然跟了副官……”
“那副官难道比孟先生对她还要好?”胡满香问。
高巧云说:“说不准。反正我是没看见。孟先生自然也不会看见。孟先生是个读书人,除了陪着孟太太外,其余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看书,写字。孟先生对那个副官太信任了,让副官陪着太太出去骑马、逛商店。有时候,还让副官陪太太外出吃饭。结果……孟先生哪曾想到,就会出那摊子事呢?”
“他们是怎么走的?孟先生一点也不知道?”
“一点也不知道。也或许,孟先生是知道的,只是不说。反正,就是四月初六那天,早晨太太说要出去一趟,我们也都没在意。结果到了晚上,太太也没回来。派人到处找,后来发现副官也不见了。有人报告说看见副官和太太一起坐火车走了。孟先生当时就想自杀,子弹都上了膛。孟先生虽然是个军人,可他重感情,哪能受得了这么大的刺激?后来虽然没自杀,还是出家了。”
“那现在有孟太太的消息吗?”
“据从那边过来的人说,孟太太跟副官到香港后,就住在了一块。后来又到了台湾。前两年,还有人问到了百花井这边,说孟太太托人给她儿子捎了封信。这信我没看见,是浩长直接收了的。他读完信,便点火烧了,从此也没再提起。”
“我怎么一直没见那孩子出来?”
“他现在很少出来。除了每天去上学外,都窝在家里。从孟先生上山出家后,他就这样了。我劝了多少次也无用。唉!都怪孟太太,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么……”
“那将来?你要是嫁人了,咋办?”
“我不嫁人。我得守着当年给孟先生的承诺,照顾好浩长。除非他……”
胡满香回家将她与高巧云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丁成龙。丁成龙也叹气,说他以前知道孟云生,但不知道孟家还出了这么件大事。不过,孟云生解放后,政府可是对他不薄,让他当了副校长。他怎么还去紫蓬山出家呢?可怜了那孩子。不过,想了想,也无所谓。当年,丁成龙看着大哥丁成江被杀、接着又听见二哥遇害,那年,他才十七岁,比孟浩长还小。十七岁的丁成龙进了桐柏山区,成了游击队一员。一直到解放,那六七年的时光,可是枪林弹雨中度过。有好几次,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当年在淮河大坝上找到他并且带他进入根据地的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在丁成龙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中弹牺牲的。还有一位,是解放前夕与丁成龙一道化妆进城侦察,结果被人当街认出。这人为了保护丁成龙,拨枪战斗,被敌人的机枪打成了筛子,全身鲜血喷涌而出,阳光下如同彩虹。
丁成龙心里潜藏着这些疼。但他从来不说。他就是这个性。即使对胡满香,他也从来不说这些。他只把这些充满血与火的往事,烙在记忆深处。
只有一次,胡满香再次说到孟浩长时,丁成龙冒了句:“有个姐姐挺好!我也曾经有个姐姐的。”
“你也有?”胡满香对丁成龙那失踪了的父亲、死了的母亲和两个哥哥,都清楚。但她可从没听说丁成龙也还有过姐姐。
丁成龙说:“是有过。是在豫南军分区时。她在医疗队,比我大三岁。也是鲁北人。她长得挺拔。四八年,在一次反扫**中被敌人包围。她用最后一颗子弹……”
胡满香看着丁成龙,她看见丁成龙的眼睛发红,便道:“战争哪有不死人的?我父亲的很多战友兄弟都牺牲了。好在现在新社会了,再也没有战争了。再也没有了!”
丁成龙心想:经历过战争的人,是不会忘记战争的。包括他,也包括岳父胡仁义。听胡满香说:有时,在梦里,胡仁义还会喊着战友的名字。当年跟着胡仁义一道从东北参军的九个小伙伴,现在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胡仁义有时喝着酒,就大哭。哭声中,数着一个一个名字。他记得那些牺牲的战友的姓名、年龄、老家。他每到一个地方,总是对照着想想是不是有从前的战友,特别是那些牺牲的战友的亲属。如果有,他一定会找过去。他说:没他们死,就没我们活着。我们现在活着,也得替他们活着。
也正因此,丁成龙对当下的日子心满意足。每天,他到文教局上班,忙东忙西。下班回家,胡满香已将饭菜烧好,热菜热饭,让他时时想到当年母亲在时的情景。胡满香从小就一个人跟着娘在东北四处流浪,解放过后,胡仁义回老家才找着他们娘俩。胡仁义名字叫仁义,心底里也确是一个讲仁义的男人。在部队里那么些年,他没再成家。虽然他也不敢期望着等革命胜利了,能回家见到妻子和女儿。命运总是厚待仁义者。当他在十五年后再回东北老家时,迎接他的不仅仅是当年的那个小媳妇,还有长得活脱脱像他的十几岁的女儿。他硬是用胡茬将胡满香的小脸,亲了个遍。然后,他带着这母女俩,从东北到关中,又到了庐州。他没再生养。文教局年龄稍大些的男人在胡仁义酒后也壮着胆子问过他:咋不再生一个呢?现在天天跟嫂子猫在一块,能生则生啦!胡仁义也不生气,倒是痛痛快快地说了大实话:不行了。家伙不行了。四五年跟日本人打战时,一块弹片打中了下身,现在还卡在里面。
大家立马肃敬。从此不再提起。
丁成龙当然也知道这些。他甚至连跟胡满香也没提起过。经历过战争的人,哪个不受过伤?有的在身上,有的在心里。有的是身心俱伤。只是都不愿意露出来而已。露了,那是对战争的亵渎,是对那些在战争中死去了的战友们的亵渎。
但因了胡满香与高巧云的频繁走动,丁成龙终于踏进了孟家的屋子。
孟浩长掩着门,窗子上贴着白纸。高巧云轻轻地推开门,孟浩长年轻而苍白的面孔,显得波澜不惊。高巧云将丁成龙让进屋,说:“浩长,这是丁科长,咱们邻居。你们聊聊!”说着,她就退出门外。
孟浩长示意丁成龙坐下。丁成龙想这也不是个结冻的孩子,知道让他坐下,就说明了这点。他坐下,问道:“在家看书呢?快高考了吧?”
“嗯!”
“听说,你父亲去……”
“嗯!”
“这是你画的?”丁成龙指着墙上挂的画。
“嗯!”
连续三个“嗯”,让丁成龙几乎无话可说了。好在孟浩长突然来了兴致,问:“你也懂画?”
“懂一点。以前在部队时,搞宣传,接触过一点。我们那宣传队当时还有个著名的画家,叫刘子村的。他给我画过幅画,可惜后来弄丢了。”
“刘子村?我知道。海上画派。他曾经长期在上海居住。后来去部队了?”
“一九四七年时,他来到我们宣传队。四八年底,在徐州会战中,牺牲了。”
“可惜!太可惜了!他可是大画家。他的山水,讲究人文意境,在海上画派中,独树一帜。可惜,可惜了”孟浩长竟站起来,来回踱步。这种感叹和踱步的方式,显然与他十九岁的年龄不相称。这甚至有一种秋意般的老成与孤独。
“看来你对绘画很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画了十几年了。我从八岁就开始画画。”
“找了先生?”
“没有。我一直自个儿看画谱。我不喜欢让人教。那样画出来的,就永远都是别人的。”
“这想法倒是新鲜。”丁成龙又看了看墙上的画,以他这不是太懂画的人的眼光来看,确实不错。他拍拍孟浩长的肩膀,说:“真的不错!将来会成为一个好画家的。”
“那有什么意思?都没意思呢。”孟浩长又低了头。
丁成龙赶紧道:“有意思的。一个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从一个山坡走向另一个山坡。山坡与山坡之间肯定有深谷,你走过去了,就能看到对面山上的鲜花;你走不过去,就会老死在这边的山坡上。”这话其实是姐姐说的,丁成龙一直记着。
孟浩长大概是被丁成龙这么文绉绉的话给蒙倒了,他望着丁成龙,眸子清亮,即使有些许的忧郁,但内在里还是藏着一缕灵光。他又站起来,说:“我早就看见你和那个大姐姐一道搬到百花井来了。今天晚上,我们喝酒。我知道我父亲有一坛好酒埋在井台旁的桂花树下。我们喝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