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把生活搞得一塌糊涂不可逆转的时候,才真正懂得了选择人生节点的重要性。表面上看,节点的选择是偶然的,或者说是一刹那的冲动,其实,说到底,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世界观,这是人生的出发点,也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回想起我的许多重大选择,莫不如是。正因为如此,当我发现了那桩被生活埋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后,不但没有对受害者报以足够的同情和悲悯,反而把这一发现当成了要挟别人的利器,当成了转变我生活的重大契机。
一桩十多年前的纵火杀人案,几段被岁月尘封了的往事,竟然有可能会改变我、林雪、夏风三个老同学之间的命运,我几乎为有这样的发现激动得不能自已。
事实上,这一想法起初很朦胧,也很微妙,当它悄然爬上我的心头之后,便一点一点地被放大,在我的脑海里四处蔓延开来后,这才渐渐地有了恶念,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这样说,可能有些颠三倒四,让人感觉云山雾罩,为了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还是从那场纵火杀人案说起吧,这样虽说时间跨度拉得长一些,但是,至少能把事情讲清楚。
那还是我们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某天夜里,教师宿舍104平房突发大火,当消防队员赶来救灭大火后,我们的班主任甄初生老师已经被活活烧死在里面了。
这个消息我是早上刚到学校时听到的,我感到很惊奇,也很恐怖。我们几个男生悄悄溜到教职工宿舍旁边想去看个究竟,那是一排平房,前面很空旷,警察用白石灰粉画了一条警戒线,学生们只能站在那条白线外远远地观望,甄老师宿舍的门和窗户被烧成了两个大窟窿,从黑洞里望进去,里面已经变成了焦炭色,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到阴森森的好恐怖。你想想,木头门窗都被烧成了灰,砖头墙都被烧焦了,甄老师能不化成灰?
这一事件影响非常大,搞得学校里沸沸扬扬了好几天,后来公安局刑侦队的人也介入了,经过现场勘查,怀疑有人从门外灌进汽油,故意纵火烧死了甄初生。纵火时间大概是夜里四点半。当时我们都在背后议论,甄老师是不是得罪了黑社会的人,才引来了杀身之祸?或者搞了谁的老婆,让人家的老公悄悄给做了?警察对住校老师、甄初生的朋友,还有我们六年级一班的学生进行了一一盘查和询问。
当时,我也被单独叫去进行了问话。
问话的是一位老警察,旁边做记录的是一位小警察。
老警察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段民贵。”
老警察笑了一下说:“段民贵同学,你不要害怕,有什么就说什么,把你知道的或者听到的说出来。”
我点了点头。
“9月14日,你们班主任老师遇害那天夜里,你在做什么?”
“睡觉。那个时候不睡觉能做什么?”
“有谁证明你在睡觉?”
“我爸爸和妈妈都知道我在睡觉,他们能证明吗?”
“当然可以证明。另外我问你,你们甄老师平时对学生怎么样?好不好?”
“这个嘛……”
“不要有任何顾虑,有啥说啥。”
“他对女生好,经常叫女生到他房间里去补课。”
“哦?还有这事?比如说,他经常叫哪几个女生过去补课?”
“他叫得多了,叫过赵小云、林雪、吴春花、魏彩云、田华华。”
“这些女生中,他叫得最多的是哪位?”
“好像都差不多,今天叫这个,过几天又叫那个。”
“一般他是什么时候叫的?”
“都是下午五点钟放学后叫去补课的。”
“你知道甄老师一般要补课补多久吗?”
“这个我不知道,他又没有给我补过课。”
“听说在火灾前两天,甄老师还批评过你,这是真的吗?”
“真的。”
“是什么原因批评了你?”
“在上早自习的时候,我的同桌吴春花的胳膊肘越过了桌子中间的红线,我捣了吴春花一把,吴春花说我是小气鬼,刚越过了一点点就捣她。我说,你不小气怎么不让我占你的地儿。吴春花说,等我不在的时候,你爱怎么占就占去,谁稀罕?我说,算你狠,等着瞧。其实我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并不会把吴春花怎么样,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甄老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甄老师说,段民贵,你站起来!我就站了起来,全班同学齐刷刷盯着我看。甄老师批评说,等着瞧,瞧什么?小小年纪就会威胁人了?你给我站墙根去。老师惩罚我们学生时都让我们站墙根。我站到了墙根下,甄老师还在批评我,看你这个样子,一身痞子气,以后不许威胁女同学。我说,老师,我没有威胁吴春花。甄老师批评说,刚才我都听到了,你还说没有威胁?不接受批评,你就给我站着,站到下课。甄老师就是为这件事批评了我。明明是我和吴春花同时犯错,他只责罚我,不批评吴春花,你说他是不是偏心眼?”
老警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问:“你恨甄老师吗?”
“当然恨,他为人不公正。”
“甄老师还批评过谁?”
“他批评过的男生多了,比如陈小东迟到他批评过,比如王北川上课吃东西他批评过,还比如苏小雷考试作弊被撕了卷子,还罚过站。”
“如果甄老师是被人放火烧死的,你会怀疑谁?”
我摇了摇头:“我谁都没有怀疑过,虽然我们班的好多男生挨过他的训,对他也有意见,可是,也没有恨到让他去死,更不可能放火烧死他。我们班的同学还在私下悄悄议论过,是不是甄老师搞了谁的老婆,被女方的男人知道了,起了杀心?或者是不是得罪了黑社会的人,要了他的命?”
老警察笑了笑,小警察也偷偷笑了。老警察说:“你有没有发现甄老师与别的女人有过来住?或者发现他得罪过什么人?”
我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老警察说:“好吧,你回答得很好,以后要是想起什么需要对我们说的,你就来找我们。我姓李,木子李,叫李建国,他叫宋元,宋朝的宋,元朝的元。”
我们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我“嗯”了一声,就走了。
2
走出了谈话室,我很高兴。在学校里,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老师的表扬,也没有得到过同学们的表扬,刚才得到了警察叔叔的表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也很光荣。
就在我出门之后,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或许与破案有关,我想回头告诉警察叔叔,可我又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别说了,甄初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虽然死法有些残忍,但我没有必要为了他的死再去牵连其他人。
我所说的其他人,其实就是同班同学夏风。当然,我始终没有怀疑过夏风会杀甄老师。一是,甄老师和他无冤无仇,也没有像教训我那样批评过他,他没有理由去杀人;二是,我也没有看到夏风纵火,或者有纵火的迹象。所以,我没有理由去怀疑他。
我所说的有可能会牵连夏风,主要是我在刘师傅家的东风牌大卡车旁边发现过一枚纽扣。刘师傅也住在我们棚户区,离我家不远,离夏风家也不远。夏风上学时不一定经过刘师傅家,而我上学时,必定要经过刘师傅家。9月14日,也就是甄老师被烧死的那天早上,我上学时看到了那辆大卡车,我在绕过大卡车行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卡车旁边有一个金黄色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枚纽扣。纽扣上雕着一条飞龙,我觉得这个纽扣很熟悉,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纽扣是夏风的。夏风有一件蓝色的列宁装,上面就钉着这样的双排扣。我把双排扣装到了衣服口袋里,准备见了夏风交给他。可是,来到学校,就听到了甄老师被活活烧死在屋里的消息,我们被校园纵火案搞得很紧张,也很刺激,本来要给夏风还双排扣的事也就被我彻底给忘了。
刚才警察叔叔和我谈完话后,我又想起了那枚双排扣。想起来后,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双排扣是我早上路过刘师傅的大卡车时捡到的,中午放学回家路过,我没有看到卡车,说明刘师傅跑车去了。下午放学路过,卡车堵住了路,说明刘师傅回来了,我只得绕车而行。就在我刚绕到刘师傅家门口时,听到刘师傅在院里破口大骂,意思是有人昨天夜里偷了他的汽油,害得他车开到半道差点回不来了。我顺路听了这么一句,根本没有理会,更没有把它放到心里去。可是,与警察叔叔谈完话后,我又不得不想起了夏风落在汽车旁边的双排扣,以及刘师傅丢失汽油的事,然后,又把这两件事与甄老师宿舍被灌进汽油引发大火的事联系起来,我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按这个思路捋下去,是不是夏风偷了刘师傅汽车的油,然后又用这些油烧死了甄老师?这个推理实在太可怕了,也太不靠谱了,仅凭一个双排扣怎么能证明夏风偷了刘师傅的汽油?
证明甄老师就是夏风杀的?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双排扣是夏风的,即便确定是夏风丢的,那又能说明什么?也不能把他牵扯到刘师傅丢失汽油的事儿上去,更不能牵扯到纵火案上去。再说了,甄老师根本没有批评过夏风,他凭什么要去烧死甄老师?我对甄老师有恨,我都没有烧死甄老师的想法,夏风更不会有那个想法。
既然谁都没有那个想法,我就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告诉警察了。
警察叔叔忙了一阵,找了有关老师和同学们问过话后,也走了。从此,学校又恢复了正常。校长在学生大会上说,甄老师因为不注意安全用火,引发了火灾,大家要引以为戒,提高防火意识。
校长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其实没有人故意纵火,是他甄老师自己不注意安全,才引发了火灾事故。
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我遇到了夏风。我家与夏风的家不远,我们同行了一段路后,才分开走的。我看到了夏风正穿着那件双排扣的列宁服,那件衣服上真的缺少了一枚扣子,那种扣子,与我捡到的一模一样。我想还给他,就问他,你衣服上怎么掉了一枚扣子?他说,可能打球的时候剐掉了。我想给他来个惊喜,掏了半天口袋,却没有找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扣子被我弄丢了。夏风问我,你在翻腾什么,是不是什么东西丢失了?我说我在找钥匙,是不是落在了教室。结果在我身上,我没有找到那个扣子,只好向夏风撒了个谎。夏风平时对我挺好的,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我遭到外校同学的欺负,夏风还出手帮了我。幸亏关于双排扣的事我没有告诉警察叔叔,否则,让夏风知道我怀疑他,那我真就对不起朋友了。
3
我真要感谢那场大火,感谢甄初生为这场大火做了牺牲品,也要感谢那枚双排扣,幸亏我没有还给夏风,否则,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根本就没有翻盘的可能,更没有理由以此为把柄去要挟林雪。
当一想到要从夏风手中夺回林雪,我的浑身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我知道,亢奋来自于我内心的自私与欲望,它就像一个恶魔,迫使我抛开道德良知,可以厚颜无耻不择手段地去达到个人目的。
我不知道这种欲望来自何时,是始于少年时的那次春梦,还是始于大学校园里林雪转身离去的背影?
其实,在学生阶段,我一直很自卑。小学毕业后,林雪考进了重点中学,我考上的却是普通中学,从那时起,自卑就一直伴随着我。尤其高考后,林雪和夏风都考上了大学,落了榜的我,就像落了汤的鸡,我感到与他们的差距一下拉大了,对未来我几乎心灰意冷绝望透顶。
就在那年,我怀着一颗无比自卑的心,跟着父亲起早贪黑地做起了批发水果蔬菜的小生意。
年复一年,峰回路转,在生意场上打拼了多年后,我终于独自创办了一家小小的贸易公司,专门搞经销。我的父亲说我有经商的头脑,我也觉得我念书不行,经商还可以。所谓的经销,就是倒买倒卖,什么东西销路好,我就卖什么。我把我们西州市的黑瓜籽、枸杞低价收购来,高价卖到南方去,再把南方的水果收购来,发到西州,从中赚个差价。一年来回折腾上几次,就可以挣到公务员几年的工资了。口袋中有了几个钱,腰杆子一下硬了,人也越来越自信了,觉得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大学毕业了还不照样找工作?有了工作还不照样天天去上班?一月下来又能挣几个钱?哪像我这么自由自在?哪像我这样来钱快,又挣得多?
人是需要比较的,一比较,我的幸福感马上就提升了。按说,我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了,个人条件也算不错,找个像样的姑娘不成问题,可是,我还是没有找,问题不在别人,而是我的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就无法再接受别的姑娘了。那个占据了我心灵的人,就是我第一次梦遗中出现的人。事过十多年了,我还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是一个日落的黄昏,余晖照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上,整个大地金色一片,朦朦胧胧中,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在田野上行走着,样子美极了。我想看看她到底是谁,就快步追了过去,就在我追上女孩的时候,旁边开过了一辆大卡车,我看到开车的就是邻居刘师傅,眼看大卡车要剐着那个女孩时,我向前一步拉了女孩一把,女孩顺势倒在了我的怀里,我和她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我才看清女孩就是我们班的同学林雪。刹那间,我的身体就像触电一样酥麻了起来,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从我的身体喷泄而出,我感到美妙极了,我多么希望这种美妙持续得久一些。
可是,就在这时,我醒了,下身热乎乎地湿了一大片。我以为我撒尿了,拉灯一看,并不是尿,而是黏糊糊的排泄物。我这才明白过来,我遗精了。这是我第一次遗精,感觉新鲜、奇妙,而且痛快。
那是我小学快毕业的那年,应该是十三岁。
次日上学,我就忍不住偷偷地看林雪,想从她的脸上发现有没有异样。偷看之后,我并没有发现她与平日有什么区别,她还是那么冰清玉洁,那么不苟言笑。在做课间操的时候,我故意跟在了她身后出门,我从她的身上嗅到了梦中的气息,心就怦怦怦地乱跳了起来,脸上也感到火辣辣地一片发烧,我紧张得几乎有些不能自已。就在这时,我被后面的同学推了一下,我撞了一下林雪,马上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林雪没有吱声。不知是她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愿意回答。
林雪是在五年级的时候插入我们班的,听同学们悄悄议论说,林雪是从南方转学来的。她爸爸妈妈在南方打工,她出生后一直生活在南方,后来爸爸妈妈回到了西州,她就转入了我们区三小。同学们都说她长得漂亮,说她可以当我们区三小的校花。我觉得她不但可以当区三小的校花,当全市所有小学的校花都不过分。那时,我只觉得她漂亮,对她的其他方面没有特别的印象,直到后来班上举行联欢会,林雪表演了文艺节目后,我才对她有了深刻的印象。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林雪给我们唱了一首粤语歌曲,她没有向我们透露歌名,可那个声音好像是从天外飘来的,清纯如天籁,歌词虽然我们都不懂,可听起来是那么悦耳,那么有味道。就在那时,我对粤语有了一种极大的好奇,心想等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到广东去看看,要听听他们说粤语,听听他们用粤语唱歌。直到后来,我在省城的一家音响店里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才知道那是天后王菲唱的《容易受伤的女人》。我买下那张碟片,在家里听,开车的时候也听,每次听着,就仿佛回到了我的童年,回到了林雪给我们唱歌的那次联欢会上。那天林雪唱完后,一下子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掌声鼓得林雪的小脸儿上焕发出了红扑扑的光芒。林雪向大家致谢后,大家还不依,要求她给大家跳个舞。林雪客气地说,她的舞跳得不好,请大家多多原谅。说完,放开音响,就给大家跳了一段。其实她的舞跳得也非常好,要比班上的其他女生跳得好多了。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林雪彻底地走进了我的心,每次见到她,我就忍不住偷偷地看她一眼,闲下了,也会想起她,想起她的歌,想起她的舞。正因为如此,才在梦中拉了她一把,导致了我的第一次遗精。凡是人生第一次,不管是好是坏,它将无一例外地在人生的年轮里重重刻下一道印痕,或绚烂,或隐痛。比如第一次入学,第一次打人,第一次偷东西,第一次做好事,第一次遗精,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谈恋爱……
小学一毕业,我们的差距一下拉大了,强烈的自卑感让我觉得再也没脸见她了。事实上,我就是想见她,也不那么容易了,不在同一所学校,见面几乎不大可能。即便是偶遇了,又能怎样?我本来就觉得矮她一等,见了面,除了多看她一眼,又能说些什么?
当然,这种差别并不影响我照常做梦,照常遗精。有时候,我会在梦中重复我第一次梦遗的情景,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乱七八糟的梦,根本没有什么头绪,也没有具体的对象,就呼啦啦地一泄千里了。醒来了就想着要找个理由去找找她,哪怕是看一眼,就一眼,也觉得是幸福的。可是,等到天亮后,想法就改变了,觉得自己太自不量力了,你都混成这个样子了,还有脸去见她?
直到她到了大三,我也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腰包鼓了起来,气也壮了许多,才鼓起勇气,到省城她所在的学院里去看她。
4
十年了,我再没有见过林雪,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现在的她,恐怕早就出落成了一个大美女了。我鼓了好几次勇气,构思了好几个理由,带着一篮子精品水果,惴惴不安地跨进了商学院。
我至少问了十个人,才问到了她所在的商贸管理系,问到了她所在的班,然后,又托人带了话,我就坐在了她们女生宿舍大楼下面的石椅上,忐忑不安地等着她来。
那是初秋的季节,树叶还没到飘零的时候,微风拂来,我感到有一种浓浓的书香味,那是我渴望的气味。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我也因为心里有她,才敬畏这个地方,敬畏这里的每一个人。
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女生宿舍楼口看,每走出来一个女生,我就能很快地判断出她是不是林雪,尽管我十年再没见过她的面,但是,我能凭感觉判断出是不是她。自从带话的进了楼后,从楼里先后走出过十多个女生,都被我一一排除了。事实证明,我的排除十分准确,她们出了楼,径直朝她们要去的方向走了,根本不像找人的样子。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位身着白色衬衣、下身穿着牛仔裤的女生出了门,我一看那苗条的身材,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就断定了是她,一定是林雪。果然,她出门后没有急着走,而是在周围看了看,我立刻起身向她招了招手,她这才向我姗姗而来。她的长发被微风轻轻一拂,立刻有了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尤其从她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我很快就捕捉到了童年的影子。我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
“林雪,你好!”
“你是……”她走到近处,疑惑地看着我说。她真的变了,变得越发漂亮,高挑的身材,一袭长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我叫段民贵,是你小学的同学,现在在西州做商贸,这次来省城办点事,顺便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见外。”这些话都是我提前想好的台词,我不知反复演练了多少遍,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后,虽然有点紧张,但还算流利。说完,我才感觉我的面部表情放松了许多。
林雪这才礼貌地点了点说:“谢谢你!”
“不用谢,都是老同学嘛,十年不见了,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为了缓和气氛,我尽量把话说得轻松些。
“你叫段民贵?”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是,我是段民贵,小学时和吴春花是同桌。现在成立了一个小公司,做一些土特产生意。”
“噢,想起来了,你就是段民贵。”她点了点头,由衷地笑了一下说。她笑的时候,两个嘴角轻轻地往上一提,不经意间绽出两个笑靥,露出一口白牙,人就显得更加地妩媚动人。然而,她的笑还没等到完全绽放开来,就又收住了,轻轻感叹了一声说:“时间过得好快呀,已经十年了,真快!”
“十年的变化真大,你不光越来越漂亮了,而且又上了大学,真为我们全班同学争了光。”我不失时机地赞美她说。
“哪里?考上大学的又不是我一人。”她不好意思地说。
“好像夏风也上了大学,在师大,你们有没有联系过?”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谁都忙,联系得很少。其实,你也挺优秀的,我们现在还一事无成,你已经当上老板了,真不简单。”
被她这么一夸,我的心不由得飘了起来,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趁机说:“也算不了什么真正的老板,就是瞎倒腾,这几年也挣了一些钱。你现在上大学,一年的开销也不算小吧?经济上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别的没有,钱还是有一些,我会全力以赴帮你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只要她需要我帮忙,我肯定会不遗余力。
她感激地看着我说:“谢谢老同学的关心,我还过得去,如果真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会请你帮的。”
就在这时,有人叫了一声:“林雪,快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说:“你先走,我马上就来了。”
我一看她有事,就急忙说:“要不,你先忙去,晚上我请你吃饭,校门口有好多家餐馆,很方便的。”
她说:“谢谢你,不用客气,学校有规定,不允许我们随便外出的。”
我进一步说:“你要觉得不方便,把你的同学也叫上。”
她摆了摆手,说:“不用客气,真的不用客气。同学在叫我,我得忙去了。”
我马上拿起了放在石椅上的水果篮:“这是给你带来的,你带上,来看老同学,一点小心意,别拒绝。”
她说:“你太客气了,我心领了,水果就别……”
我怕她拒绝,只好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的,谁让我们是老同学。”说着,硬把水果篮递到了她手中。
她羞赧地一笑,说:“谢谢啦,段民贵同学。”说完,一扭头,就向回去的方向走了。
我一直目送着她,看她长发一飘一飘的,很有节奏感,即便是背影,也是那么美。我希望她能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就一眼,给我留下一点希望,但是,她没有回头,就这样渐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她的决绝,让我刚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倏然熄灭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知道,她骨子里很清高,我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小商小贩而已,我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就是不相等的学历。
不过,还好,我总算见了她一面,总算真切地看到了她灿烂的笑容,总算让她亲口叫出了我的名字,并且还说了一声谢谢。十年不曾见,见了,能有这个效果也不错。
我只有这样来安慰自己。
从省城回来后,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扩大业务范围,要做大事,挣大钱,我要用我的实力来说话,有朝一日,让她林雪对我刮目相看。
5
有时候,爱情的力量是相当巨大的,即便是单相思,同样会给人带来无穷的动力。一年后,林雪毕业后到我们西州宏大集团公司来上班,我的商贸公司也做得风生水起了。在这期间,我再没有见过林雪,却见到了夏风。
夏风大学毕业后,被分到市一中当老师。
我见到夏风的时候,他正在校园操场上跟一帮人踢球。夏风在小学的时候体育就很好,无论是打球,还是跑步,都很出众。他长了一副好身板,长胳膊长腿,很协调,而且速度快很敏捷,天生是一个搞体育的料。他的文化课成绩本来也不错,因为喜欢体育,就放弃了别的专业。他上大学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一次,并且请他到附近的餐馆里好好吃喝了一顿,也算是报答了一下他当年出手救我之恩。就在那次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了夏风,说我见了一次林雪,她好像并不在意过去的同学之情。夏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可以理解,她在区三小时间短,总共才待了一年多,好多人恐怕她都没有认下。我问夏风,你们都在省城读大学,有没有联系过?夏风犹豫了一下说,老乡聚会上见过一两次,我们过去不太熟,联系得也不多。经他这么一说,我的内心似乎平衡了许多。记得当时我们还聊了一阵往事,聊到了我们小学同学,还聊到了被活活烧死的甄初生老师。夏风冷笑了一下说,甄初生这个名字也真怪,听起来还以为是“真畜生”。我借着酒劲,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完才说,有意思,真有意思。夏风却端起酒杯说,来,喝吧,别谈他了,吃饭的时候说到他,有些恶心。我也附和说,是的,不说了,有点倒胃口。说着举杯相碰,一饮而尽。那次见了夏风之后,我觉得他还是过去的那个样子,话不多,对人不冷也不热,总之,他给人的感觉是冷峻。
我这次找他,当然不是为了叙旧,我的主要目的就是想通过他聊一聊林雪。我们这帮同学中,与林雪有过接触的人不多,只有他,相对来说多一点。我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对林雪有些放不下,我觉得我虽然没有她那么有知识,没有她的学历高,但是我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司,还有车,有房,在同龄人中应该算混得不错。
我觉得我已经有资格追求她了,所以,在追求之前,我有必要再多了解一些有关林雪的情况,这样才好知彼知己,对症下药。
我一直等到他们比赛结束。
夏风看到了我,从赛场上一边擦着汗,一边朝我走过来,有点漫不经心地说:
“段老板找我有事儿?”
“什么段老板?见外了,见外了。分到西州也不给我打一声招呼,我好给你接风。”我假装亲热地在他肩头上拍了拍。不拍不知道,一拍,才知道这家伙真的很结实,手拍上去感觉他浑身都是力量。
“接什么风?准备安顿顺当了再联系你,没想到你就找上门来了。”他接了我的话说。
“这样吧,晚上我请客,咱俩好好喝两盅,去‘西部风情’,那里的手抓羊肉做得不错。你去洗一下,我在外面等着你,完了坐我的车一起走。”
“买车了?是哪一辆?”夏风看着停放在操场旁边的几辆小车问。
“就是那辆黑色的奥迪。”我顺手指了指说。
“行啊,公司成立了,豪车开上了,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老板。”
“哪里哪里,做生意,还得装个门面,这样来来往往也方便些。”我嘴上说得很谦虚,心里却自傲地想,你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在这个金钱为主的社会里,没有钱,你就是有再高的学历在我面前还不是矮人一等?
我带着夏风来到“西部风情”,吃喝了一阵后,我想从夏风的口中得知一些有关林雪的消息,就有意把话题引到林雪上说:“听说林雪也分到我们西州了,好像在宏大商贸公司上班。”
“你见过她了?”夏风轻描淡写地问。
“没,没有。她自小骨子里有一种傲气,让人敬而远之,很难接近。什么时候有空了,你约上她,我们一起吃个饭。”我试探着说。
“既然敬而远之,何必约她呢?”
“这个嘛,嗨,毕竟同学一场,约上吃个饭,也是应该的。”
“来,喝酒。”夏风端起杯。
我也端起杯,碰了一下,喝了杯中酒,夏风还是没有说约不约。
“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肯定有了,像她这样出众的女孩,追她的人肯定很多,说不准上大学时她就谈上了。”
“也是,说得也是。像她这么出色的人,怎么会没有人追?”
听夏风这么一说,我就像坐着飞机降落一样,心一下沉了下来。
大概夏风也看出我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没有多久,我们就草草结束了。
我觉得我不能再等了,无论林雪有没有男朋友,我都要找个机会向她表明心迹。机会不是等来的,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次日,晚上快下班时,我的车停在了宏大集团公司的大楼底下,我要等着她,就像当年在大学校园里一样。所不同的是,当年的我只是一个小公司的小老板,而今的我,公司已经拥有上千万的资产,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和车,追我的姑娘排着队,我完全有底气向她表明我的心迹,也有资格说出我的爱。
我伸手看了看手表,时针快要指向六点钟,下班时间到了。我从后视镜中照了照自己,用手理了理头发,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才下了车。我把自己打扮成了高富帅的模样,假装出社会精英的样子,我要从实力上征服她,征服那个傲气十足的林雪。
下班的人陆陆续续出门了,我的眼睛盯着每一个出门的人。我明显地感觉到,有好几个姿色不错的女人故意摆出一副倾国倾城的样子向我微微一笑,可是,我的心却不为她们所动,看都不正眼看她们一眼,我要把最温暖的目光投向我所等待的人。
她终于来了。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从台阶上款款而下的时候,更显得风姿绰约,气质不凡。来到近处,我主动迎了上去说:“你好,林雪。我是段民贵,真庆幸我们又见面了。”
我以为她会哇地惊叫一声,然后高兴地说,原来是你呀段民贵。但是,她没有,她只微微一笑说:“你好,老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你。听说你分到了宏大公司了,想请你吃个饭,如果可以,就请上车。”我想证明一下我与昔日有所不同了,有点炫耀地趁机打开了奥迪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谢你,我说好了与家人一起吃饭。真是不好意思,请你谅解。”虽然和颜悦色地说着这些话,但是,她的骨子里,还是那么高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也好,那就请上车,我送你回家。”多年来,我在商场上已经练就了厚颜无耻,既然她要回家,我就送她回家。
“谢谢你,我已经习惯了坐公交车,很方便的。”
“那我尊重你。今天你有安排,那我明天请你,如果你明天没有时间,我就后天来接你。就是想与你吃一顿饭,说说话,不会把你怎么样。”她越是拒绝我,我就越发地死缠烂打。
她终于笑了一下,说:“段民贵,没想到你这么固执。那好,明天中午,十二点,就在马路对面那家麦田咖啡厅,可以吗?”
我高兴地说:“好,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分手后,我上了车,一边开着车,一边不断地重复着她的话:“段民贵,没想到你这么固执。”
“段民贵,没想到你这么固执。”
……
我像个疯子一样,一连重复了好多遍,每重复一遍,我的心里就多了一分温暖,人也多了一分自信。
在这个女人比脸男人比钱的时代,要想追到你喜欢的人,必须要豁出脸面,千万不要认为对方拒绝了你就伤了你的自尊了,你要记住,你的自尊根本不算什么,尤其在你爱的人面前它就是一个屁,只要抱得美人归,别的都是浮云。
第二天,我在中午十二点之前来到了麦田咖啡厅,在二楼靠窗订了一个卡座。坐在那里,正好可以从窗户看到宏大公司的门口。
这个地方真是太好了,如果哪天我需要监视林雪的话,这是一个极佳的位置。
下班了,她出来了。她今天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职业西装,雪白的衬衣下面,围着一条红蓝相间的小围巾,看上去既像白领,又像空姐。漂亮的女人,无论穿什么都漂亮。看她过了马路,径直朝麦田咖啡厅走了过来,我兴奋地下了楼,刚走出咖啡厅,林雪已经到了眼前。我热情地说,我订在了二楼的卡座,隔着窗户看到你来了,就来迎你。说着,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雪微微一笑说,你太客气了。说着,就跟我上了楼。
入座各点了一份牛排,一杯咖啡,服务员走后,林雪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
“说吧,你这么死缠硬磨请我,绝对不是仅仅吃一顿饭这么简单,肯定有话要对我说,我给你这个机会。”
没想到我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就被她窥到了我内心的秘密。面对冰雪聪明的她,我早已树立起来的信心顷刻之间就土崩瓦解了。
我只好打着哈哈说:
“你真是洞若观火,没想到我的这点小心思,让你一眼就看穿了。”
“过奖了,我只是凭着女性的感觉,总觉得你有话要对我说。”
“是的,你说得没有错,我是有话要对你说。”我想,这样直来直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就索性来个瓦罐里倒核桃,把心里所有的话统统说出来:“林雪,也许我要说的话你已经猜到了,我喜欢你!在小学的时候,我就默默喜欢上了你,那种喜欢,不带有任何杂质,是纯纯的喜欢。可是,那个时候,你实在太优秀了,在我们男生心目中,你就是女神,我们有爱不敢说,同时,那个年龄段,也不是说爱的时候,我只能把它默默地藏在心底。直到你上到大三,我才鼓起勇气,借着上省城办事为理由,去看望了你一次。那时候,我多么希望我能在经济上帮你一把,让你愉快地度过大学时光,也算尽尽朋友之谊,可是,我被你拒绝了。我知道,你我之间,不光隔着大学的这道高墙,还隔着许多的东西,所以,我得努力,要尽量缩小这种差距。通过这几年的打拼,虽然我还不能算作成功,但我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有了房有了车,还有一两千万的资产,在同龄人中也算说得过去。我这才有了点底气,敢于向你说出我的爱。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咱们交先个朋友……”
“先生,你们的咖啡。”服务员小姐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我的话,这让我很不爽,可我,还是不得不打住了话。
服务员放下咖啡走了,林雪这才接过话头说:“听了你的话,我很感动。”林雪用调羹轻轻地搅着杯中的咖啡说,“说实话,段民贵,在我们那帮同学中,你很优秀,短短几年,凭着你个人的努力,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成了大老板。我相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追你的女孩肯定不少,没想到你还对我这么念念不忘,真的难能可贵。其实,在我读大三的时候,你来大学里看望我,当时我就看出了你的心事,记得你给我买了一篮子新鲜水果,临别时,你把水果篮硬塞到我的手里。我转身走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后面默默地看着我,可我,却头也没回就走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觉有些惊奇,原来她早就知道我在目送着她?
“我没有回头,就是不想给你留下什么幻想,让你把我彻底忘了。隔着我们的,不是大学的高墙,而是缘分。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我不能欺骗你的情感,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懂吗?”说完,她轻轻呷了一口咖啡。
牛排上来了,冒着丝丝的热气,服务员说,请你们慢用,可我的心一下被堵住了,感觉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用刀叉切着牛排,切了一阵,才说:“说实在的,人生是需要动力的,你回头了,会让我产生动力,你没有回头,同样会让我产生另一种动力。就是那一次,我才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干出个样子,让你对我刮目相看,也让我有资格向你大声说出我的爱。我知道我现在还远远不够,急于来向你表白,就是怕你另有所属。没承想,你还是名花有主了。”
林雪慢慢咀嚼着牛排,没有吱声。我的这些话估计触动到了她某根神经,才使她突然默不作声了。或者是,她在想着如何应对我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安慰我说:“我很感谢你的真诚,也感谢你对我的用情至深,但是,民贵,感情这种东西,是讲究缘分的。你就忘了我吧。凭你在商海中的聪明才智,凭你现在的优越条件,相信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我们仍然是老同学,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他是谁?是外地人,还是我们西州人?”我心有不甘地问。
“你别问了,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心有所属了。”林雪心平气和地说。
“不管他是谁,只要你一天没有成为他的新娘,我就有一天追求你的权利。”我心有不甘地说。
“这又是何苦呢?段民贵,你想过没有,你有你的权利,可我也有我的权利。如果你的权利是建立在打破别人平静生活的基础上,把你的一厢情愿强加给别人时,只能是适得其反,恐怕到时候我们连老同学都没得做了。”林雪似乎有些生气了。
“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吗?”我几乎用乞求的口吻说。
“这不是给不给的问题,我说过,我已经爱上了别人,不可能对别的男人产生爱了,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也应该尊重我的选择。”她毋庸置疑地说。
言尽于此,我突然觉得我的心一下被掏空了。
6
说实在的,我对林雪的爱还是很真诚的,我喜欢她,想得到她,这就导致了我在她面前总是谨小慎微毕恭毕敬甚至有些猥琐有些贱馊馊的,那副德行连我自己都感到恶心。我也不想那样,可是没有办法,一见了她,我就觉得像矮了她三分,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卑。
遭到林雪拒绝之后,我的情绪大受挫折,心情一下子变得乖张起来。
在西州,我好赖也算个老板,算个知名人物,追我的女孩子数不胜数,被我甩到一边哭鼻子的女孩子也有一大把,没想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我却在林雪面前如此狼狈。林雪,她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怒火不由得在我的胸中燃烧了起来。
爱,有时候能将一个人的人性彻底扭曲,对我这种性格偏执的人来讲尤其如此。
自此以后,我对林雪的爱顷刻间转化成了一种恨,恨不能让她吃饭被噎死,出门被撞死,开灯被电死,睡觉被被子捂死。总之,一切能够诅咒人死的招儿我都默默地诅咒了一遍,诅咒完了还不解恨,觉得让她这样痛痛快快地死了反倒便宜她了,应该让她出场意外,然后痛苦不堪地活着,或者得一场大病,头发脱一大半,脸上生出大块大块的黄斑,或者出一场车祸,砸断她一条腿,变成一个残疾人,这样,她在我面前就再也高傲不起来了。她的男朋友不忍面对她的这副惨相,最终抛弃她。而我,就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苟且偷生的样子,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她拒绝我得到的惩罚。
我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想着,像过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一阵哈哈大笑,笑得我浑身乱颤,笑完了才觉得我这样想是不是太龌龊太变态太神经?
事实上,我也不好确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追林雪是真诚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为她守身如玉。我早就不是什么纯情男子,更不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不会为了一棵树,就放弃一片森林。我没有那么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才是我的人生坐标。我的身边从来就没有缺过女人,环肥燕瘦,莺歌燕舞,我都经历过了。我以谈恋爱的名义不知糟蹋了多少妙龄女子,玩腻了,我就找个理由给点钱一脚踹开了。当然这些女孩儿中并不都是傻头傻脑的那么好打发,有的一脚踹不开的,我就设计一个圈套让她往里钻,比如找个帅哥引诱她,约她吃饭,等她上钩了,我就假装不经意间发现了,她自觉理亏,不战而退。还有的拿着一张怀孕化验单来威逼我与她结婚,我只好好言相劝,说我还没有做好当爸爸的心理准备,让她先打了胎,过两年正式结婚了再生。我好说歹说等她打完胎了,就立马人脸换成了狗脸,对她不冷不热,让她觉得我是一个不靠谱的人,分手也就成了一种必然。还有一位姑娘很奇葩,我只跟她上了一次床,不到一星期她就找上门来说她怀孕了。我说,我十五岁那年得病去做手术,被庸医一刀割错了地方把我结扎了。女孩子羞赧地一笑说,我在跟你开玩笑哩。我也笑了笑说,我也跟你开玩笑哩。小样儿,不管你是假怀孕还是真怀孕,或者说你肚里的野种是我的还是别人的,想在老子面前耍心眼,你还嫩了点。
我知道我这样毫无保留地说出我的这烂事儿肯定有损我的形象,但是,要是不痛快淋漓地说来我就感到压抑感到憋屈。如果林雪没有拒绝我,这些事我就是烂到肚子里也不会说的。问题是,她已经拒绝了我,我再不说出来别人会不会觉得我段民贵真的就那么窝囊那么不招女人待见?现在你们该知道了,我段民贵不是平处卧的虎,我也有过风花雪月,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你林雪算个啥东西?
我就是这样一个德行,内心自私,性格暴戾,凭林雪的一句拒绝,不可能击垮我。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等着,总有机会,我会让她重新认识我段民贵。
这年秋天,我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农民大丰收,我也大丰收,我把他们的农副产品廉价收回来,再高价卖给广东福建的加工行业,几个来回下来,赚得盆满钵满。
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在二月花大酒店招待完一拨客人,醉意朦胧地出来买单时恰巧碰到了夏风和林雪,看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我的头一下子大了,我妒火中烧,他们怎么在一起?我强压着内心的嫉妒和不平,故作轻松地说:“哟,原来是你们俩好上了,藏得真够深的。”
我真希望他们中的一个能回答我说,他们也是偶然遇到了,根本就没有那回事。然而,夏风却说:“这有啥好藏的,这只是我们俩的事,没有必要到处宣扬。”
林雪马上支开话题说:“好久不见,民贵,你还好吗?”
听到林雪叫了我一声“民贵”,我的心才稍微感到温和了一点。
我借着酒劲说:
“还好,我很好的,最近买了套别墅,在绿洲山庄,什么时候有空了请你们二位来府上做客。”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财大气粗居高临下的样子,其实,我的心里在流血。我原以为林雪找的人肯定有背景,不是大老板,至少也是个官二代,没承想却是他,夏风。原来她所说的心有所属,就是归属了夏风?我去!一个体育老师,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卖苦力的,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我的一顿接待费,可她,偏偏放弃了我这个千万富翁,选择了他。妈的,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
我有些疯了,忌妒成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