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3. 绝望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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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叶飞就在街上逛着,夜晚窝在小屋里用笔交织着内心的忧闷与企盼。

天一亮,他对自己说:“今天也许有好运,出去碰碰。”

当然,这只能自个儿对自个儿说。他一直是瞒着母亲的,母亲早已产生怀疑,当问急了没处躲时,他就去战友家待两天。

没想到这一次比上一次成效更差。整个一天,他在沙洲的角落飘飘****,到了黄昏,一想到又要回家,而一天又没什么结果,他的心就空空的无处着落。这时,他才明白民子为什么去出游。其实,出游并不是目的,而是一种途径,当一个人的理想与现实发生极端碰撞时,也许逃避就是唯一的出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想起民子,实际上他的性格悲剧早在部队时就已经根深蒂固了,一旦环境对他造成重压,扭曲便是一种必然。

那年,民子自打追求青青失败后,一直呆坐在窗前,看着微动的杨柳,好像又听到了缥缈的天外之音。

老乡中就属民子有一种超群的玄乎之感。从踏入军营第一天起,他就对青青动了心思,无奈青青常说他是小白脸,没点气质,很是不在乎,青青的不屑打击得民子对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有了厌恶感。在白天人看人晚上数星星的直线加方块的生活中,民子找到了他独特的感情寄托。

民子一般不和叶飞他们搅在一起。他上街总是一个人低着头,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间能回来。若有急事找他,去邮局旁的文化广场准能见到他的影子。

民子每晚睡得很迟,打个手电筒,拿个放大镜,翻开比《辞海》还厚还大的《文物大全》,眼睛一眨不眨。民子在部队任文书时一般不参加军事训练,也很少出去巡逻。干点抄抄写写,出出墙报,提提开水,分分报纸的工作,养得白白净净。

民子只要拿起放大镜,没有特别的情况,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要防不着打扰了他,民子会跟你拼命,拼不过时就会如娘儿们似的咬着嘴唇,好像要哭。

民子立了个伟大的志愿,他要在当兵三年时间里把《文物大全》一字不漏地装进脑袋,以求复员回家学有所成立世有本。

民子常说他家庭贫寒,能当上兵全靠老天有眼了。那时叶飞的父亲还没退休,林子爸是公安局政委,虎子爸爸是商业局长,青青父亲是区委书记,石磊老爹没权力却有钱。民子左看右看没法比,说他回去肯定最惨。有了这肯定最惨的远大眼光,他就捧起了常人翻一页绝不翻第二页的《文物大全》。

民子翻书翻出点门道就跑到文化广场古玩交易所。交易所属露天的,排成一溜儿散布在杨柳树下,古玩、玉器、字画、邮票等应有尽有。民子对值钱的不值钱的每一件物品都很依恋,往往花最少的钱买回一枚古币,然后当成宝贝似的在放大镜下翻来覆去看个没完。有时他还抱着那么点想让别人见见世面的意思,拿出来供大伙儿观赏。可谁要看的时间稍久些,民子就会一把抢过来,他怕你起了歹心,贪污了他的古币。

楼后营区有一块菜地,种满了黄瓜、茄子、西红柿,饲养员委永国浇菜时发现菜地里的水都流到一个原本没有的洞里。整整一个下午水也没把洞灌满。水到洞口,哗啦啦地就不见了。民子得知这一消息,立即严令禁止浇菜,守在洞边,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谁都知道民子的脾气,想去看看怕又讨个没趣,只好忍了。民子就一个人目不转睛地守着。到了天黑,那洞忽地塌下去。民子兴奋得撒开双腿跑回宿舍,怀抱着《文物大全》又飞一般跑到洞边,左手打着手电,右手拿起放大镜,急急地翻开放在膝上的《文物大全》,找到古墓一章,一字字地寻找。叶飞怕他走火入魔,赶忙叫来石磊和虎子,但也不敢惊动他,只在一边看着。民子看一会儿书,起来沿洞察看。又坐下看一会儿书,又起来沿洞察看,毫无疲倦。这一夜,叶飞他们满脸都长满了相思豆。

不等天大亮,民子就拿把铁锹一个劲儿地挖,黏糊糊的泥水也不知是怎么挖出来的。出完操,叶飞又过去看他,看他累得直喘气,有心上去帮忙,民子却怕叶飞毛手毛脚一不小心弄坏文物让他后悔终身。叶飞见他这个样也就由他折腾,待在一边也好奇地等待他的文物出土。

突然,民子大叫一声扔掉了铁锹,把呆望的叶飞吓了一跳,只见民子双手高举一个满是泥的罐儿跳了出来。

叶飞他们也以为民子真挖到了宝物,争着想看一眼不知埋了多少年又重见天日的黑罐。可民子高举着手不让,独自跑到水池旁洗把脸,然后抱起黑罐跑出大门。

民子挖出宝的消息顷刻间传遍整个大队,大胡子队长满脸兴奋地守在电话旁时刻准备着向上级汇报。

整整一个上午全队人都在说着民子的宝物,都心急如焚地盼着民子传来佳音,都希望快点知道民子的宝物能换几座城池。

等到中午快开饭了,民子才回来,丧气地提着黑罐,有气无力地说:“黑罐是解放前穷人家用来盛盐的,能换两根冰棍!”

看着他的样子,全队人都在笑,可叶飞他们想笑却笑不出来。

民子还不死心。

“一定是博物馆那家伙检验错了,如此手艺的陶瓷,就是盛盐也该盛战国时期的盐!出土的怎么就值两根冰棍?”

民子一天都哭丧着脸。

就是那个一天哭丧着脸的民子,最终还是在生活的重压下,作出了超凡脱俗的抉择。也许,他是对的。“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也就少了尘世这份难以纷争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