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洇出淡淡的红晕,浓雾在悄悄地挥发飘散。随着飞机的轰鸣,叶飞的心也随着震了一下,他最后看了福江一眼,上了蓝天。
郑明强带回沙洲六个人,除了黄浩和娇艳欲滴的蜜儿外,其余的,叶飞一个也不认识。
飞机降落在中大机场,李刚让叶飞租了辆中巴客车回沙洲,车过黄河铁桥,进入了闻名的河西走廊。因在黄河以西,又因其夹在祁连山与相对峙的北部山岭之间,故称河西走廊。河西走廊是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也是东西方丝绸贸易的唯一通道。
轿车驶上乌哨岭,股股寒流透过车窗钻了进来,窗外两行逶迤不断的山岭欺身而至,空气骤然变得稀薄。李刚看见郑总他们缩着臂瑟瑟发抖,有点歉意地说:“来时,我让你们多带件衣服,你们还有点儿不信,现在应该信了吧!”李刚说着站起身取出他的一件大衣,给了郑总身旁的小蜜儿说:“女士优先,我们先生们就抽根烟忍忍吧!再过个把小时就到了沙洲,洗个澡,吃吃饭,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感觉就好了。”先生们都接过烟点上。黄浩和叶飞同座。本来黄浩听说郑明强要带他去沙洲,他有点不愿意,叶飞知道他家不缺钱,十几年,已收够了民工的房租。但他觉得有了和黄浩的这层关系,回到沙洲生意合作起来可能会方便些,就说服了黄浩。
黄浩脑海中有着曾经叶飞他们添油加醋地对河西的描述,听着很神奇。但当他真正到了河西透过车窗看到和南方完全两样的深秋时,他重新有了自己的定位,不由得仰着脸带着嘲弄地看着叶飞,想听他再说些什么。
叶飞见他这样,刚开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黄浩宽宽的鼻孔朝天,见叶飞没点感觉,瞄了他一眼说:“这就是你们河西走廊,就这个美?”
叶飞明白过来,扑哧一声笑了,指了指窗外。只见远方高高的雪山直插云霄,黄浩立刻闭了嘴。叶飞说:“你小子活了二十几年见过这白云和雪山融在一起的景观吗?”
黄浩张了张嘴,没说话,瞪了叶飞一眼,扭过头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眺望着。黑黑的乌哨岭山脉座座相连,拔顶的皑皑白雪在下午的阳光下折射出道道刺眼的彩光。
叶飞看着对黄浩说:“‘清海长云暗雪山’的诗句指的就是这里。这还不算,到了沙洲,大漠孤烟、古道驼铃,更有海市蜃楼,让你小子长长见识。”
“别吹了,省省劲吧!”黄浩也没转身,扔给他一句。
出了乌哨岭,进入戈壁,也就到了沙洲。沙洲的戈壁不像一般人想象中那样布满黑色砾石,沙洲的戈壁有着无数的沙包,沙包上生满繁茂的红柳、毛条。阳光下,蓬蓬的红柳在风中摇曳,万般风姿千种柔情。放眼远眺,簇簇红柳似团团燃烧的火,犹如夕阳中的晚霞。
黄浩平生第一次领略了这西域的粗犷,感觉有点新鲜,就一直趴在车窗上朝外看。叶飞在不经意中发现他的舌尖不时伸出来润润嘴唇,又偷偷乐了,知道这小子又要受苦了。他想逗逗黄浩又有点不忍,于是将手中的水递给他。
叶飞回到沙洲,回到家,感觉得困,很想盖上被子睡一觉。叶母这几天却过得很滋润,她对邱月打心里喜欢,见儿子回来,更是乐不可支。
叶飞见母亲提起邱月,第一感觉是坏了。在去福江前,他看着邱月不住挥舞的手时,决定到了福江一定要给她买件礼物回来,补偿上次邱月给他的一套西服。现在却两手空空,不知该怎样去见邱月。第二天上班,他发现邱月没来上班,心里急,又不好意思去问别人。
中午,李刚设宴为郑明强洗尘,叶飞和康师傅来宾馆接郑明强一行,却听说黄浩病了。
“咋了?”叶飞关心地问。
“昨晚睡觉时感觉嗓子直冒烟,嘴唇火辣辣的,一觉起来满嘴都是泡。”黄浩抹着嘴唇对叶飞说。
叶飞明白了,笑着安慰他说:“没事,沙洲就这气候,你刚来,有点不适应,回头给你拿几袋‘三包台’,喝几杯就没事了。”
黄浩很有点生气,他瞪了叶飞一眼,心里暗骂“这个破地方”。
一顿饭吃了好长时间,晚上,李刚又邀请郑总一行去歌厅坐了坐。前德也在,他忙里忙外地和郑明强套近乎,甚至趁没人注意偷偷地和郑明强叽咕着。
李刚他们先回去了,叶飞来到黄浩住的房间。黄浩脸上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一天风沙的关爱,失去了白净,变得红彤彤的,嘴唇中间长着一点类似于日本浪人的仁丹胡子,他就用拇指和食指一直不停地捻着。他看见叶飞就来气:“就你们这鸟地方?还水草丰美,能与江南争胜,风景迷人,堪称北国奇珍……”
叶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这次就是让你小子好好长点见识。”
人有时真怪,狗不嫌家贫。说句实实在在的话,生在沙洲,长在沙洲的叶飞,对沙洲的生存环境从来就没喜欢过。但离开沙洲去伊水的四年间,他却一刻也没忘记过沙洲,连风沙蔽月的天都让他怀念。一日离家一日深,好似孤雁宿寒林,家,在他心中是一颗永不言落的太阳。在邓小平同志到南方视察的日子里,黄浩满脸洋溢着自豪。离开电视机回到宿舍,没有什么可堵住他的嘴,他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地向叶飞他们吹嘘。叶飞和虎子可坐不住了,明知沙洲一片荒难,几道土垒的故城美不过黄浩的故乡,但谁也不愿看着黄浩没完没了。虎子和石磊想用些形容词压压,却掏不出什么词就改用武力镇压。叶飞也觉得该杀杀黄浩的气焰,就站出来用“水草丰美,能与江南争胜,风景迷人,堪称北国奇珍”开头,对黄浩大讲沙洲的种种神奇,并着重讲了黄浩想象不能及的海市蜃楼、极光等沙漠特有的自然奇观,好让他觉得挨一巴掌不屈。没想事隔几年,黄浩还记得,叶飞能不乐吗。
“我能忘记?”黄浩有点气恼地说,“虎子那一巴掌打得我心里一直叫狠。我捂着脸听你讲就下了决心,这辈子非要看看你们沙洲的模样。这次要不是冲你们几个,冲你那句话,说啥我也不来受这份罪。都说西北人老实,我看一个比一个狡猾。”
叶飞仍一直在乐,他拍拍黄浩说:“好了,好了,既然来了,受也已经受了,我去你们那里,不也长了痱子了?待会儿我领你去找虎子算账,让他的小姐润润你的嘴唇。”
黄浩一听来了兴趣,抓起衣服就让叶飞带路。
“红磨坊”客人很多,乱嚷嚷的,叶飞和黄浩进去,直接上二楼去找虎子。走到楼梯拐弯处,下来一位小姐,黄浩拦住,小姐向左,他也向左;小姐向右,他也向右,并用肩去碰小姐的前胸,小姐赶忙用手推开他,尖叫起来。叶飞闻声回头一看,有点生气地对黄浩说:“别闹了,上来,上来。”黄浩张开双手,对小姐做了个鬼脸,哈哈笑着追上了叶飞。
上了二楼,叶飞看见燕子在大厅,就让她去把虎子叫来。燕子进去叫人,半天也不见回来。叶飞和黄浩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虎子的影,就上去敲门,却发现门没锁。
燕子呆呆地站在桌边,低着头,见叶飞进来,头也没抬,跑了出去。虎子似睡非睡地躺在板椅上,双腿直挺挺地搭在板台上,若无其事地吐出一串串烟圈。见叶飞进来,虎子眼皮也没抬。叶飞就不明白了,上去把他的腿挪了挪,说:“虎子,你看谁来了。”
虎子没理他,仍吐着烟圈。
叶飞有点恼火地将他搭在板台上的腿一把推下去说:“虎子,小广东来了。”
虎子本不想理他,看见他就火,听他说黄浩来了,思绪一下跳得老远。他睁开眼,才发现叶飞身旁站着一个人,拿眼盯盯,果真是黄浩,便刷地站起来,朝黄浩胸膛就是一拳:“你啥时候来的?”
黄浩被虎子一拳撞得有点生疼,他摸着胸膛,伸出手和虎子的手握在一起。两人很兴奋地问长问短,却没叶飞的事了。虎子从头到尾也没搭理叶飞,弄得叶飞心里有些直翻毛浪。
虎子没给黄浩找小姐,就在办公室里喝酒,黄浩喝了虎子敬的六六大顺,说什么也不再喝了。虎子知道他的酒量,就来了几瓶果啤。虎子拉开嗓门对黄浩讲他复员的经历,黄浩也挺兴奋地听他讲的故事。叶飞从没见过虎子这个劲头,也想加入进去,但刚一开口,虎子就抹了过去,很是不在乎的样子,以至于连倒酒也轮不上叶飞。
很久,很久,外面变得渐渐没了声音。整个一晚,叶飞都没弄清是咋回事,满肚的酒精将全身烧得血液沸腾。见虎子和黄浩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叶飞也腾云驾雾般找到一张沙发躺下去,发麻的神经一下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