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一连几天都闷在家里,晚上睡得很迟,早上太阳晒着屁股了还在被窝里。叶母有点不明白了,她终于忍不住,推开门审问叶飞。叶飞本不想让母亲知道,他觉得烦心的事一个人担着就行了,但耐不住母亲长一声短一声的询问,便都说了。叶母的脸色刷地变了,半天,她说:“李刚在的时候,公司那么红火,还不到一年,怎么说不行突然就不行了?”说完连声叹气,叶飞看着母亲,后悔告诉她这些,于是他点了根烟,下床穿好衣服。叶母见他是要出去的样儿,问他出去干吗,叶飞说看看别人有什么动静。叶母跟在叶飞身后,安慰他说:“不要再冒傻气,不要强出头。”叶飞下了楼,叶母还在门口,对着冷冰冰的楼梯发呆,心上又落了一层太阳穿不透的灰尘。
公司里已没有了往日的整洁,风卷堆的纸片儿、塑料袋儿,到处可见。叶飞看见楼前聚集了一堆人,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什么。叶飞也想听出点儿什么,还没走近便看见老科长从人群中出来,并用手招他过去。
老科长左右看看,小声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才还在寻思着怎么去给你透个信儿。你赶快去找张中,银行验货的人快到了,迟了就没份儿了。”
“没什么份儿,你说清楚些!”叶飞有点不明白地问。
“你小声点儿,张中要拿库存的货抵贷款,你赶快去找找他,只要任务完成了,头也就清了。”叶飞听老科长说完,还是不太明白,但已知道老科长透给的信儿肯定对自己有利,便上楼找到张中。
刚进门,张中见是叶飞,故作吃惊地说:“哟,叶飞来了!”叶飞笑了笑说:“张经理,能不能把我的份儿添进去。”叶飞说完,拿眼看着张中,张中今天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张中没理会叶飞。叶飞硬着头皮又恳求了一番。张中点了根烟,嘴角有一丝冷笑,他用指关节敲敲桌子,说:“怎么?你不是对安莲说不要吗?你有什么份儿?”
叶飞听这话心里一阵搅动,他知道往下没什么结果,转身走出了经理室,走到拐弯处,老科长正等着他,问他情况如何,叶飞苦笑着,摇摇头,老科长有点急,说:“抵银行贷款,价高,出得又利索,要不再找个人去说说。”叶飞有点感动,他深情地看了老科长一眼说:“不了,谢谢你,老科长。”说完,走下了楼梯。
叶飞也没回家,他给虎子挂了个电话,没有人接,又给林子打了电话,还是没人接,他有点悲哀。人生一场,事业没个奔处,真正能坐下来交交心的朋友也没几个。苍黄的天卷起阵阵旋风,街上的人全副武装得只漏了个眼珠,人们行色匆匆。叶飞静静地看着,耳边响着风卷广告牌的撞击声。他不知道该去哪儿,哪儿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他进了一家酒吧,酒吧里没一个客人,他也没心情观赏酒吧的情调。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桌上,服务生过来问喝点什么,叶飞说什么都可以,是酒就行。不一会儿,小姐端来两杯酒,叶飞端起酒杯,酒吧响起音乐,是一支低沉的管乐。叶飞看见,酒杯里有自己的脸,很是苍老。他想起了父亲去世那一年悠闲的生活,那段日子好久没有想起了。叶飞觉得很遥远,不像是自己的经历,又觉得生活根本就是一个玩笑,是场梦。
想着,喝着,这样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大厅里亮起了灯,叶飞才察觉天已黄昏,但他却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觉得待在这儿昏想也还不错,又要了两杯酒。酒吧里渐渐多了些声音,叶飞感到头阵阵发昏,眼中的人都在上下跳舞。他看见一团红走到自己眼前,听见有人问:“先生,这儿可以坐吗?”叶飞断断续续地说:“可……可以……怎么不……可以……”小姐坐定了,手里托着一杯酒,小姐看了看叶飞说:“一个人泡酒吧,要么是泡在幸福里,要么是泡在痛苦里,先生是泡在哪里?”叶飞听这话感觉顺,但自个儿又不知怎么回答,只说:“泡,泡在不知道里。”小姐咯咯笑出声来,叶飞抬起头说:“你笑,笑什么,就是泡,泡在不知道里。”小姐仍笑,她看见叶飞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觉得有趣,说:“就泡在不知道里,这才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喝酒就是喝酒,联系那么多事干吗,来,喝!”说完托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仰脖饮进红红的**。
两人东一搭,西一搭地聊,一个观点双方赞同,就举杯喝酒。小姐又叫来一瓶,叶飞也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没醉,只觉头昏昏的,脉搏的跳动听得很真切,刚刚遗忘的不快又回到眼前,他想站起来和张中理论,却一个踉跄趴在吧桌上。
小姐一声惊叫,赶快躲开,衣裙上还是溅了不少酒。她推了推叶飞,叶飞已是一摊烂泥。无奈的她摇摇头说了声:“醉猫。”扭头却看见服务生过来,赶忙道歉,说:“不好意思,我男朋友喝碎了,我出门拦辆出租车。”服务生一脸的同情,递给小姐一张单子:“麻烦你先埋单,两人一共六杯酒,120元。”小姐满脸灿烂,说:“不急,不急,我拦辆出租车,先让我男朋友躺着,再埋也不迟。你看,他的衣服都湿了。”说完,高跟鞋急急地响出门外。
服务生收拾完吧桌上倾倒的酒杯,还不见小姐过来,出门一看,哪还有什么人!骂着回来,又推叶飞,叶飞已不是叶飞了,服务生感觉轻轻一推,叶飞便滑到了地上。服务生没招了,只好去找老板。
老板是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他正与一位要好的朋友聊天。酒吧里出现酒鬼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但他听说酒鬼的女朋友借拦出租车扔下酒鬼怕付酒账独自溜走,却还是头一次,便来了点儿兴趣。他让老朋友先坐着,来到厅里,服务生指指叶飞说就是他。老板走上前去,蹲下,拨过叶飞的身子,吓了一跳,惊呼道:“这不是小叶吗?”双手要扶叶飞起来,服务生看见赶忙过来帮忙,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把叶飞抬进去,一进门,老板大喊:“掌柜,你看是谁?”被称掌柜的正是李刚,他站起来,看见了斜靠在老康身上的叶飞,心里也一惊。两人抬着他,让他平躺在沙发上。老板赶忙吩咐服务小姐,拿杯醒酒饮料来。
“这孩子,怎么喝成这个样!”老康说,“也苦了他了,让他睡吧!”李刚说完,服务小姐端来醒酒的饮料,李刚让老康把他扶起来,把饮料灌了下去,叶飞一连咯咯声,李刚取过毛巾,擦了擦叶飞嘴角的水迹,苦叹了一声。两人回到沙发上,李刚说:“老康,小叶有不错的悟性,只是没个机遇。公司不行了,又不得张中赏识,所以,借酒消愁。”老康也不停感叹,骂了胡红国和张中几声,也摇摇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叶飞叹怜,不知不觉也喝进了不少酒。临走时,李刚又对康师傅说:“老康,咱得想法帮帮这孩子。不能让他就这样下去。等他醒了,给我个电话。”说完,和老康在门口分了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去了。
叶飞一直睡到第二天天明,醒来,感觉嗓子疼痛难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老康也醒了,叶飞看见是他,忙坐起身子问:“康师傅,怎么会是你,我怎么睡在这儿?”老康笑笑,说:“也怪我没告诉你,这酒吧是我开的,昨晚,你喝得烂泥一般,亏在我这儿,要是在别处,恐怕要睡大街了。”叶飞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康倒了一杯水给他,深情地说:“以后喝酒可得拿住神,喝坏了身子咋办?你康叔知道你心烦,可靠喝酒能解决问题吗?”叶飞不知说什么好,点点头,喝了口水。
老康看着叶飞不语,心里也一阵酸,他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感觉这孩子可怜,不由得说:“要不,你过来帮你康叔,我年纪大了,跟着酒鬼们熬,这把骨头快没油了。”叶飞看了一眼,说:“康叔,你让我考虑考虑。”
叶飞对虎子说了公司最近的事和康师傅的意见。虎子只骂他傻,说:“这不是个好事吗?把货调出来,我给你想办法,把钱弄到再说。”叶飞知道虎子的意思,觉得不妥,虎子连连摇头说:“石磊怎么发的?还不是靠东家猫儿,西家狗支撑起来的,钱这东西,是人民的,到自己手里就是自己的。你调出来,我给你出,他张中有他的独木桥,我虎子有我的阳关道。现在,有好多人都瞅着这档子事儿呢,企业推销员,东西买了出去,货款一个也没有,企业倒了,他们一个个都成了老板。靠什么发财的,还不是借鸡下蛋的!你别老把工作岗位看得那么神圣,一会儿被捏成狗,一会儿被捏成猪,有什么好稀罕的,跟上毛爷爷,是有个盼头,可你跟的是张中,黑灯瞎火的,给你个手电筒,你又不往亮处走。”
叶飞还是拿不定主意。他知道其中的味儿,虎子的意思是把货调出来,按市价亏卖,货款不上交,两头串好,就说是赊购,钱揣在自个腰包,瞅空儿生钱,用钱赚钱毕竟比白手起家容易得多。
虎子见叶飞还在犹豫,不住地摇头,说:“你这人没救,天生就是掏大粪的料。到嘴的肉不吃,你不是傻帽谁是傻帽?”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个儿点了烟,没给叶飞。
叶飞在室内地板上踱来踱去,还是拿不定主意,头脑里乱糟糟的。一会儿觉得虎子的话没错,类似的事社会上大有人在,有的企业减员增效,可偏偏拿这些人没招,因为这些人身子底下都有十万八万的,裁了,账不就黄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不是什么正事儿,万一有个环节出了毛病,小命不是放在刀上了吗?
虎子抽了口烟,很是没味,他对叶飞说:“你别晃来晃去的,我看见你就来气,你当排长时的气概到哪儿去了。这么点儿事,拿不下个主意。你干干脆脆说干还是不干,要干,我插旗招兵,有的是吃粮人,不干,也说句话,省得我跟你窝囊。”
叶飞看他的样子,苦笑了几声,又惹得虎子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