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当班,突然桌子上的电话铃猛响,他赶忙伸手拿起话筒。报警电话是一个中年男人打来的。中年男人对着话筒没讲几句就娘儿们似的抽泣开来。林子安慰他慢慢说。从中年男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林子才明白他是想举报隐居在沙洲市的一个传销网点。林子一激灵,立马用腮帮夹住电话,取过记录本,登记下男子举报传销网点的详细地址。
放下电话,林子立即跟杨大队汇报。林子知道,传销是严重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的,涉及地区广、人员多、资金大,有的还伴有非法集资、制售假冒伪劣商品、侵害消费者权益等大量违法行为,它不仅诱骗大量社会人力资源,吸纳大量社会资金,破坏了市场经济的健康和谐发展,还严重扰乱社会治安秩序,影响群众的正常生活秩序和生命财产安全,同时还具有很强的继发性,很多大量刑事案件以及扰乱社会治安秩序案件,就是传销引发的。
杨队长听了林子的汇报,感觉到了案情的严重,立即召开会议部署。根据报警男子提供的地址信息,他们决定微服侦察,拉网布控。
根据杨队长的部署,林子和女警官朱艳秋装扮成一对下岗夫妇,找到报警的中年男子,通过他接触到他参加了传销组织的媳妇周红英。中年男子对媳妇周红英说林子和朱艳秋是他老家的远方亲戚,因双双下岗,借了一笔钱来沙洲准备开家小店,才消除了周红英的警觉。林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瘪三,跟前跟后一口一个婶子叫着讨主意。周红英一双小眼睛转动了好半天,突然很神秘地对林子说:“傻侄子,干吗要去受开店的苦,干脆去婶子的公司吧,婶子的公司一个月能开两千多呢!”林子心里窃喜,装作很高兴的样子连口感谢。在一旁的朱艳秋装作不放心的样子问了一句:“婶子,你所在的公司具体做什么工作呀?”周红英看了朱艳秋一眼说:“我们公司是专门营销保健产品的。”接着周红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元气袋包治百病的神奇功效。
演足了前戏,林子显得迫不及待,要周红英立刻带他去公司赚大钱。周红英笑着说,有婶子在,赚钱是肯定的,只不过,公司营销的元气袋疗效非凡,供不应求,常有营销人员不按公司的规定销售,给公司造成了恶劣影响,为了避免同类事件的发生,公司规定新入公司的职员需交六千元人民币的押金。
林子面露难色,朱艳秋微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婶子,这押金交给公司,假如不干了能不能退?”周红英白了朱艳秋一眼说:“退?怕是你进了公司,哗哗的钞票装进口袋,就是要退给你让你走人,你也会哭爹叫娘的不愿意退呢!”
林子装作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看了一眼朱艳秋,两人意会,相视微微一笑。
第二天,林子和朱艳秋早早来到周红英的家。周红英看着他俩,问钱带来了吗?林子拍拍口袋说带来了。周红英一张老脸盛开得像朵烂**。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林子和朱艳秋上路了。
出租车带着他们来到西郊的一幢居民楼前,林子看了一眼六层高的楼房,眼带疑惑地问周红英:“婶子,这就是你们的公司?”周红英说:“我们公司是物流式直销性质,因为元气袋太抢手,往往货还没到,抢购的人就排着队等候,所以公司不需要正规的店铺。再说,沙洲只是分公司。”
三人一路聊着上到五层,听见从门缝里传来很多人嘈嘈的声响。周红英指指门说:“听听,公司人气多旺。”说着敲响了门,里面有人鬼鬼祟祟地看了眼才开了门。
走进门,林子看见七八平方米大小的客厅里站满了一二十个人,再看,卧室里也是人,男男女女都有,看见他们进来,都睁大眼睛朝他们看。林子和朱艳秋对着他们微笑,可他们的表情却异常木然。
这时一个男子对周红英说:“周总,给介绍下啊。”周红英笑着说:“我侄子和侄媳妇,可要多多关照。”
林子看见一男子正拿着一沓钞票哗哗点着。周红英附在林子耳旁悄悄说:“大侄子,看见了吧,有很多人都相信进公司能赚大钱,都在自愿交纳押金,都想早一点成为公司的员工。公司还会给新来的员工进行岗前培训。听说,公司的老总要来亲自授课,你是赶上头彩了!”
林子赶忙点头,连说赚钱了一定不忘婶子的好。
在臭烘烘的房间里和一帮人挤了三天,林子和朱艳秋终于等来总公司老总。只是林子怎么想也想不到,来给他授课的总公司老总竟是三四年没有音讯的民子。林子睁大了眼睛,心猛地一抽,他悄悄把脑袋躲在前面一男子的背后,焦急万分。
林子知道自己的衣扣里装有信号跟踪器,杨大队通过指挥中心的GPS定位仪早已锁定了他们的位置,就等他的信号发出拉口袋口了。他只要轻轻一按,杨队就会带着公安干警呼啸而来,民子和民子的同伙顷刻间就是瓮中之鳖。
林子拿不定主意,坐在他身旁的朱艳秋用肘捣了他一下。林子看了她一眼,不知该怎么对她说,只咬紧嘴唇,拧皱了眉头,心像放在热锅上打滚的蚂蚁,奇异般难受。
就在林子犹豫间,民子手拿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写了“改变你的思维,就是改变你的生存环境”几个大字。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起紫砂壶小喝了一口,目光盯着在座的听众,然后他指着最前面的一个人问道:“你想穿着睡衣,喝着咖啡,轻轻松松地月赚10万吗?”被问的男子愣住了,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民子看着他,手指指着黑板上的几个大字说:“改变你的思维,就是改变你的生存环境,改变你的人生。今天,我就是要告诉你们,要想改变人生,就要具备自信。自信,就是要相信自己的选择,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我们的公司。”
这时,朱艳秋又悄悄捅了捅林子说:“这家伙口才还真不赖,这就是所谓的洗脑吧。”林子也只能点点头,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好对朱艳秋说:“再听听,看他狗嘴里还能吐出啥玩意儿的象牙。”
民子又讲:“拥有了自信,你的营销水平3日内就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的财富3个月内就会产生难以置信的改观。走进了我们的公司,你就是明天的千万富豪。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从今天起,你们的一切将用两个字来代替,那就是美好。为了拥有美好的明天,我们必须从零做起。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富翁,取决你有什么样的改变。是不是只要改变就可以成功呢?不是,还要加强学习。要学习领导的成功经验和闪光点,要学习老业务员是怎么做的。人要有欲望,欲望就是目标,就是成功的动力。你认为无法达到的境界,恰恰就是你再努力一步就可成功的目标,要有把目标写在钢板上,把计划写在沙滩上的雄心,做到这一点,你的成功离你只有一步之遥……”
朱艳秋说:“再听下去,我也要被洗脑了,这家伙怎么跟大学教授一样能侃啊。发信号吧,我估计队里的同志们早等不及了,要是再被他们这般囚禁下去,我会疯的。”
林子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眼睛怔怔地盯着民子,他想起在部队,民子对文物的痴迷。咬咬牙,他的手指伸向第四颗衣扣。
警笛的呼啸声从远而近传来,原本秩序井然的课堂爆炸开来。民子听见警笛声,一把拉开站在门口守护的周红英,就要往门外冲。林子发呆之间,听见朱艳秋大喝一声, 似箭一样追向民子。
林子也立马从人缝中挤出,等他冲到一楼楼口,看见民子被赶来的队友擒住。民子左右挣扎,高声嚷叫,手腕被锁在一起仍不停地大喊大叫。林子不知该怎么好,脑子像被灌满了米汤一般。
眼睁睁看着民子和同伙被押上警车送进看守所,林子也只有长叹。下了班,他没有丁点儿胜利的喜悦,驱车来找叶飞。
林子先打叶飞手机,手机关机,又打叶飞传呼,仍不见回音。他有些烦躁,抽根烟,又拨虎子手机。虎子正在吃饭,他听民子搞传销被抓了,赶忙擦擦嘴,驱车赶来见林子。一见面他就问:“民子被关到什么地方了?”林子说:“现在在看守所。”“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好端端地搞什么传销?这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吗?”虎子胸腔中里似有一团棉花,憋得难受。
“咋办呢?”林子看他烦躁的样子问。虎子抬头看了看林子说:“咋办,这河里的水,你比我知深浅,我能有什么办法?”林子见虎子这么说,知道他心里除了急也没什么招儿,只好继续拨叶飞的电话。
连续拨了几次也没拨通,林子气恼地把手机扔在座位上。林子说:“他会去哪儿呢?”虎子说:“咱去公司问问。”两人上了车,来到宏昌公司,保安听说是找叶副经理,让他俩稍等,拨通电话,没人答应,又拨通郑总电话,也无人答应。
两人没了脾气,虎子上了车,狠狠拉上车门,边启动车子边骂:“死了吗?”话没说完,车子猛一点头。林子差点撞到前窗上。林子有点急,但他一看虎子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车子急速行驶,林子抓住扶手,说:“上家问问吧?”虎子说:“问什么问?”但还是将车开到叶飞家楼下。
叶母开门,见是虎子和林子,赶忙招呼进来。
两人落座,林子刚想问叶飞的去向,叶母却先开口:“林子,你都结婚有了孩子,小孩还乖吧?你妈妈真是幸福。我们小飞真不知怎么了,原先那个云云,我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大了,倒嫌我们家穷,嫌我们小飞工作不好。一块儿长大的,说翻脸就翻了脸。有钱人家是好,可有钱的人家不一定看上你,不过是拿你开开心,玩玩。看不上这个家,嫌我们小飞穷,你别再来害我们,没人要了,学坏了,不行了,倒想起我们小飞。邱月是个多好的姑娘,人好,心好,模样也俊,硬是让她给搅散了,去了上海。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我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儿子,没骨头。岁数一天天混大了,好姑娘却让人挑没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们见了,好好劝劝。”
虎了和林子四目相碰,撇撇嘴,虎子见叶母还要唠叨,赶忙问:“阿姨,飞子呢?”
“他去省城了,去了都快一个星期了,怎么他没告诉你们?”
“没有,我们有个事找他,机子也关了,呼他也不回。”
“啥事?”
“也没什么事。”林子赶忙说,他怕虎子告诉叶母民子的事,假如闹个满城风雨,场就不好收了。两人只好辞别,临出门,林子再三告诉叶母,假如叶飞打电话回来,一定要他和虎子打个电话。
“等吧!”虎子送林子回家。两人谁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听天命吧。民子属另类,这种性格的人,一旦陷进去,是很难拔出脚的。传销的危害性路人皆知,就是坑蒙拐骗,就是通过发展下线来赚取人头费。虎子和林子怎么想也想不到民子这几年出去是靠做传销生活。
起风了,天空瞬间变暗。沙尘在天地间狂舞,股股黑紫色的云团,翻卷着掠过大地。大街上车辆开灯缓行或靠边等候,行人们尖叫着抱头裹衣或手拉手,臂挽臂逃进店铺躲避。呼吸变得困难,眼睛无法睁开,天空随风的呼啸,时黑时紫,不时传来物件砸地的响声,天地间闭合了。叶飞站在窗边,透着玻璃,他看着天空团团飞旋的黑云,心里真恨,大西北为什么每年春天都成了这个样子。儿时沙洲的春天是多么的令心追忆,万木勃发,雨后的沙丘布满小草,远远看去,像人工造就的高尔夫球场。沙枣花盛开的季节,整个沙洲都被浓浓的沁人肺腑的香味笼罩着。又一声巨响,打断了叶飞的思绪,他看着天,脑中又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经过和策划公司的多次调查,论证,决定在新产品还未上市前,先采取形象宣传策略。叶飞和策划公司的丰经理来到省城,和选准的?菖歌星谈形象代言人的事项。叶飞总觉得?菖歌星那几句赞美腾龙饮料的话不值三百多万。叶飞第一次和?菖歌星面对,感觉很勉强。?菖歌星晃着二郎腿,翻着一双超世傲物的眼睛,自感高大,叶飞却越看越俗。叶飞没在合同书上签字,?菖歌星羞恼地用沙发巾擦擦皮鞋,又将揉成一团的沙发巾扔在**,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丰经理开始生叶飞的气,在来省城之前,这都是和郑老总协定好的,和?菖歌星签了合同,就可以拍片子。他不知叶飞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让他的辛苦白费,心里也很恼火。叶飞看他,微笑着说:“这小子我入不了眼,我没法下决心让他做腾龙的形象代言人。”“为什么?”“凭感觉他不值三百万。”“他可是当今最红的歌星,是成千上万少男少女心中的偶像,他你都瞧不上眼,还有谁让你瞧得上?再说,这价钱是郑老总敲定的,又不是你口袋的,你疼什么心。现在,哪个企业不是花大价钱做广告,酒好不怕巷子深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酒好还要会吆喝。这吆喝靠你我不行,就得靠?菖歌星那样的公共人物。都想在电视上有影,广播中有声,站立在宝塔之上,可被捧为月的只能是少数,我们暂时只有仰望的份儿,只能花钱让他帮助我们出名。等我们壮了,做大了,你就会明白物有所值,钱花得不冤。”
叶飞一直吸着烟,丰经理看自己苦口婆心的善导没起什么作用,心火更盛了,他指着叶飞说:“叶副经理,话我可放在前面,事儿要砸了,你必须担起所有的责任。”说完也摔门而去。
叶飞一个人呆呆地立在窗前,好久,他没动,只注视着黑云翻滚的天。他在想省城的天都成了这般模样,沙洲的天地怕是早已闭合,浑为一体了。造物主真不是个东西,老祖先更令人讨厌,留给后代的却是一场接一场的沙尘暴。
沙洲在清代拥有生机勃发的年华。泉水出露,胡波粼粼,沼泽地星罗棋布。北面之沙漠戈壁非天生,也有人为因素。短短百年,废渠道而河流干涸,伐树木而秀川秃野。水资源的滥用,无节制的开伐,制造了沙尘暴。人类又开始品尝自酿的苦果。叶飞这么悲着,叹着,脑中突然闪现出来一些东西。他拉紧窗帘,关了手机,拨了房间电话,打开文件夹,开始做一个大胆的设想。
叶飞为自己的灵感激动着。他把自己锁在房间,苦苦地熬了两天,整个计划书才出来。凭感觉他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双赢的事。合上文件夹他决定回沙洲,因为沙洲的书房能磨平计划书中许多生硬的东西,能使计划书变得丰满滋润。
叶飞开了手机,叫来服务生退房,林子打进了电话。叶飞听他讲民子的事,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民子怎么了,要么三四年没个音讯,要么原子弹般地横空出世。挂了电话,他忘了跟丰经理告别,匆匆往沙洲赶。
三人来到看守所,林子说再不想办法,检察院就会公诉,民子也就完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沉下去啊。叶飞说,先想办法我们和他见见面,看看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林子点点头,单独去找了看守所长。所长姓焦,有着五短的身材和衬衣第一个纽扣无法扣进的脖肉。林子客套了几句,说明来意。焦所长面部表露出难色,按规定,这时候民子是不允许探视的。林子说:“焦所长,轻重我懂,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乱。民子和我是生死之交,我不能不管。您就我们就去看看他吧。”
林子等了老半天,焦所长才说:“看你份儿上,我给你十五分钟。你可要把握好,别害我。”
三个人见到了民子,民子穿一件对襟绸褂和灯笼裤。上唇的胡须如蜘蛛网般结在嘴上。虎子先张口说:“民子,你吃啥药了,中这个邪?”民子抬眼看见他们,心忖了一下,又仰起头,双目微闭,手掌叠在一起,左右转动。
“民子!”叶子见他这样,又气又有点心酸,他问了一声,“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问苍茫大地,天知地知,我这个样子怎么了,我倒是有点可怜你们。再说,我做什么了?我正正经经做生意,不偷不抢,以发展销售人员数量和依据销售量给付报酬的行为,怎么能叫传销?你们懂营销学吗?”
“我们理解,我们不懂,我们只是不理解你不偷不抢怎么会坐在小板凳上,你懂营销学,怎么把自己营销进这四堵墙的号子里?”虎子有些耐不住了。
叶飞瞪了虎子一眼,对民子说:“这几年,哥儿几个都想你,今天,咱在这个地方相见,当哥的我心里难受。我不怨你,但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你的事不同于杀人放火的刑事案,传销还是直销,政府有明确的界限划定。既然政府定性你的行为为传销,这就不是你我能抗辩的。认罪是你唯一的出路。识时务者方为英雄,我们是哥儿们,是战友,是有过生死劫难的兄弟。我们怎么能看着你身陷牢笼受罪受苦呢?主意我们拿,事儿我们办,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关键还是要靠你自己。我不知道你陷得到底有多深,但无论深到哪儿,你必须立马上岸,你听明白了吗?”
“飞子。”半天,民了才吭声说,“我谢谢哥儿几个,你们也别费心了,出去了能怎么样。还不得为钱奔命,还不得仰望贪官的嘴脸,还不得天天戴张伪善的面具偷生。你们好坏还能攀缘借力,我呢?”说完,仰闭上了双目。
三个人无论再说什么,民子仍没有睁开眼,满脸的胡须下只有脖颈的喉结微微跳动。
时间到了,焦所长进来催促,林子行前再一次对民子说:“该说的我们三个都给你说了,说心里话,看你现在这样我们心里难受。作为哥儿们,我不应该断了你的财路,但作为警察,我必须保卫人民财产不受损失。传销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游戏,你的下线骗取的都是亲朋好友的血汗钱,他们被骗了,只好接着骗人,很多家庭妻离子散,兄弟反目,都是因为你们的组织真正受益者,是你们站在塔尖上的几个人。”
民子睁开眼,看了一眼林子说:“你真站着说话腰不疼,我要是穿你这身衣服,这样的话我也会说。”说完站起身在哥儿几个的眼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探视室。
沙尘暴累了,但它劫后的天地,却是一幅令人惨不忍睹的景象。痛失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大片大片干枯的农田,倒在田林、路边的大树,消失了薄膜的温棚,城市被扭弯了脖子的路灯,店铺破碎的招牌……全国人民开始了声讨,都在问它产生的原因,都在商讨如何才能战胜它。一时间,沙尘暴占据了各样媒体,全国人民从心底里开始对西部有了忧伤。报纸上少了歌星绯闻、婚变、发脾气、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少了名人老爹老妈、狐朋狗友们的丑态,媚状,矫情和酸姿。
叶飞更坚信自己的感觉,他跟谁也没有露气。一个人钻进书房,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民子让他不能专心,让他的心里隐隐生疼。叶飞不自觉地回想起民子在部队挖出陶罐的一幕,再也坐不住了。最近几天,他找了好多关于传销的资料查看,资料上介绍的故事让他心酸。想想资料的故事,他的心便开始打颤。浓霜只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啊。他找来林子和虎子,三人商量怎么才能让民子清醒的办法。
叶飞想了想,决定去民子家一趟,请老太太出山。可到了民子家,看见老太太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民子姐也在,她招呼三个人坐下。老太太已是耳聋眼花,神志痴呆,短短几年不见已认不出叶飞。民子姐大声地对着老太太的耳朵,一遍遍地喊着,老太太才认出是叶飞。颤抖着手,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妈。”民子大姐见状叫了一声,到这个份儿上,叶飞不知该如何了。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东一句,西一句地应付着老太太,心情都有点悲凉。老太太是思儿过度,是让眼泪洗瘪了脸,洗出了苍老。叶飞想,只有让一个活生生、好模好样的民子出现在老太太的面前,才能抚平老太太心灵上的皱褶。可一时半会儿,怎样才能让民子好模好样地站在母亲面前呢?
叶飞的心像掉进胆汁里,原先的计划看来是无法行通,三个人默默地坐了会儿,默默地捂着被老太太泡酸的心,告辞了。
走出民子家,叶飞抬头看灰灰的天,心情异常沉重。林子靠过来问:“飞子,咋办呢?”
叶飞收回看天的眼睛,咬了咬嘴唇。虎子看叶飞不语,径直拉开车门,弯腰上车。
沉沉地,车在大街上急驰。遇见红灯,虎子骂了一句,按下音响键,车身咣当摇晃。
车过电信大厅,叶飞脑中忽地一闪。想起在部队民子就是因为狂追青青未果,才对人生丧失了信心。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让虎子靠边停车。
虎子扭过脸,阴沉沉地问:“停这儿干吗?”
“或许只有她才能解开民子心中的死结。”叶飞说。
“青青?!”林子明白了,他问。
“管用吗?”虎子也问。他将车泊好。
“试试,活马当做死马医吧!或许能回光返照。”叶飞说着下了车。
电信大厅里人声嚷嚷,宽大的屏幕上一位小姐扭头摔胯,挂在胸前的小手机在双峰间上蹿下跳。叶飞看见柜台后面的青青正叭叭敲响着键盘。
三人走到柜台旁,青青的手还在叭叭敲响着键盘,旁边的打印机吱吱吐出一张电话单子。青青看也没看,伸手扯下,交换到左手,胳膊一挥,电话单子在眨眼工夫搁在了柜台面上。
“下一位,号码多少?”青青头也没抬,问。
“8484555。”叶飞接过她的话应了一声。
三人看见青青的双手又叭叭敲打键盘。可键盘响了几下,青青的双手不动了,眼睛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猛地扭头。
她看见叶飞、虎子和林子都冲着她笑。
叶飞报出的号码,是青青家的电话号码。
青青莞尔一笑,对身旁的另一位收费员耳语了几句,起身离座,从柜台口走出。
叶飞说明来意。
青青说不去。
“一夜夫妻还百日有恩,别太绝情了。”虎子仰仰眼皮说。
“一边待着去。谁一日了?谁百日恩了?虎子你嘴上挂个锁好不好?你们谁爱去谁去。”青青瞪了虎子一眼,转身要走。
“青青,不说别的,咱都还是战友吧!”叶飞对着他的背影说。
青青停住了高跟鞋的嘎嗒声,转过身对叶飞说:“一个连面对生活都没有勇气的懦夫,干吗要瞎费工夫。让他哪儿凉快哪儿歇歇吧。或许凉凉,脑子会清楚些。我替他谢谢你们几个。”说完径直走进柜台。
灰溜溜地走出电信大厅上了车,谁也没有言语。虎子开着车,七拐八拐,拐到看守所门前。虎子一脚刹车,跳下车说:“这是最后一次,要是他还是那个鸟样,我只当生命中没有这个战友。我受不了。”虎子异常激动,不停地骂着民子。
林子又找到焦所长,焦所长满脸怒火,他告诉林子,这是最后一次。林子笑笑,说:“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啊。”焦所长说:“林子,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这样的事应该点到为止。”林子含胸表示歉意,赶忙走出办公室。
三个人又见到了民子,民子的光头失了光泽,胡须像个鸟窝,不变的只有那双空洞迷茫的眼睛。“民子,想清楚了吗?”虎子先开口,民子却没看他,像是什么也没听见,迷茫的眼睛仍陷在不明不白之中,如枯庙里的一座雕像。
叶飞和林子又善导了一番,民子却说:“你们回去吧!别再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苍生自有阳光普照,万物自有雨露沐浴。人在做,天在看,公道自在人心。”
虎子再也耐不住了,他扔掉烟头,站起来说:“民子,这里面很好玩,是吧?我看我们也用不着瞎折腾了,摊上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战友,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回我还清了。开你的天目,练你千眼,你继续做你的富豪梦吧!你能,我们都是傻子,我们几个到不了你的境界!”
虎子说完,气呼呼地推开椅子,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