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4. 老天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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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静悄悄的,虎子走后,谁也不知说什么好,时间在沉闷中分分消失。叶飞觉得这么熬下去,不是个办法,想了想说:“民子,来之前,我们三个到你家去了一趟。说实在的,心里很不好受。我们都是身为人子的,父母生我们养我们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老有所靠吗?你赤条条地走了,几年没个音讯,老人会怎么想?你回家看看老人成什么样子了。我们都快至而立之年了,还让父母为我们揪心吗?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很苦很累。我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你的初衷,不是你的本意。传销对你,也许就像一棵盛开的罂粟,它可以暂时给你积累点财富,让你享受物质的美好,但它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这几年,你不在沙洲,但他们几个都在,他们知道。我同样堕落过,迷醉过,但我走了出来。我始终坚信,欲望不是理想,阴霾的梅雨虽然绵绵不尽,总有停的时候,数九寒天纵然写满凄风冷雨,只是春天的前奏。我们都有过迷茫,都迷失了春天,但我们不能迷失四季,迷失整个生命。我们还年轻,我们应该带上被季风打湿的青春,擦亮我们的眼睛,去背负我们的苦累。我们都是男人,我们虽顶不了天,但我们得为亲人营造生命的空间,才不枉来世一趟。你姐告诉我们,你妈妈这几年想你,饭不思一口,睡觉没一晚踏实。你忍心吗?”

民子仍像个颓废和绝望的活标本。但叶飞感觉到了他的内心的松动。焦所长又来催促了,话语里有了明显的不耐烦。叶飞深情地看着民子,期待自己的长篇大论能使这个执迷的浪子回头。

民子看着哥儿几个为自己奔波,苦口婆心的劝导。他听叶飞讲起母亲,母亲慈祥的身影在脑中久久定格。出去了这几年,说不想家,那是假,只是人生的不如意太多。当个兵原以为回来有个好命,分个好工作,娶妻荫子,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地过一生也就够了。不想,分到了半死不活的铸造厂,一双翻砂的手越发没了握住青青玉手的机会。看着周围的同学,战友一个个都有较好的归宿,天之下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苦巴巴地混着。混就混吧,他也曾心死了,可埋头翻了大半年的砂,工资没拿着一分,却排进了待岗的队伍。厂子留下厂长和厂长的七姑八姨,最后竟然成了厂长的私有财产。他恨,他写了好多的举报信,但举报信犹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他不愿自己这样下去,但他不愿又有什么法儿。

他想用自己的装满《文物大全》的大脑袋去改变自己的生存,来个衣锦还乡,来个万贯缠身,以泄心头之恨。他到了西安,到了商洛,到了天下文物聚散的各个源头,却在一次次满怀希望的行动中重复了一个一个肥皂泡破灭的故事。人生对他已是一种毁灭,他的天空下是一片风中的沙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清。他茫然着,心头响起了恶狼的嗥叫,他嫉恨整个世界,嫉恨一切成功不太成功的活得平静像样的人,他不断颠覆自己,放任心中的恶狼却十分自卑地维持生存。

他无法忘了那趾高气扬的面孔,是这些脸绝了他轻生的念头。他要让自己在这些脸面前绽放,让这些脸在自己面前不再有趾高气扬的神色,是他人生的唯一的追求。就在他苦苦寻找生路时,他听一个同在建筑工地做工的工友说,老家的朋友打来电话,说在南宁开了一家公司,要他来做副总。他听了羡慕无比,就凑过去恳求也带他去吧。工友说我打电话问问,要是可以,就一同去南宁。

等到了南宁,他才知道自己进入了传销组织。以前他也听说过传销的危害,但经过讲师的几次洗脑,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坚定了信念,开始了忠心耿耿的奋斗历程。由于他加入组织时间早,他成为了传销组织的骨干。这次来沙洲开疆扩土,就是坚信这一行能带来梦寐以求的财富。谁知刚刚建立起公司的构架,就被林子化装潜入一网打尽。

在最初的几天,他只怨自己命运不济。叶飞说得没错,这个世界早把欲望当做理想,把世故当做成熟,把麻木当做深沉,把怯懦当做稳健,把油滑当做智慧。这个世界是强者的舞台,是冒险家的乐园。

听着叶飞不厌其烦的劝说,哥儿们情意使他倍加温暖。他看着叶飞他们为自己的急切,想着家中老母的艰辛,听叶飞讲母亲的苍老,他动摇了,眼睛里流出了悔恨的泪。

鸡蛋黄一样的天呼啸着风的尖叫,雨点一般的沙石敲得脸生疼。叶飞回头看了看监狱紧闭的大门,哨楼上一名武警战士挎着枪挺立,狂风闪打着他的衣襟。

林子走上前,拍拍叶飞的肩。叶飞看他的眼睛也弥漫着无奈。林子说走吧。叶飞点点头。

虎子和他的车还停在路旁,他透过前窗玻璃,眼睛里也一团凄雾。

又一阵风呼啸着旋来,连在车内的虎子也不自觉闭上眼睛。侧身避风的叶飞在风喘息的当儿,揉揉满是沙的眼睛,他放下手,看见从路口走来一位小姐。小姐白色的风衣紧紧裹着,整个脸用一条褐色的丝巾围包得只剩眼珠。

叶飞也没在意,可就在身体和她并肩的刹那间,小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慌忙地低下头,高跟鞋敲响地面的声明显急促。叶飞下意识停住脚步,听见风中传来小姐和门卫对话的声音。

叶飞的心一阵紧缩,随即惊喜。转过身,目盯着小姐白色的身影消闪进监狱的大门里面。

林子走到车前,看叶飞还盯着监狱的门一动不动,以为他还在为民子的事不甘心,折回身来对叶飞说:“飞子,走吧。作为战友,对得起他了!”

叶飞却说:“天开眼了。”

林子不明白了,问:“天开什么眼了?”

“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叶飞说。

“说谁呢?”

“看见刚才进了监狱大门的那位小姐了吗?知道她是谁吗?她是胡红国的千金胡晓晓。”叶飞说。

“看把你乐的。我早知道胡红国进这儿了。我是想告诉你的,可这几天为民子的事,忘了。上车,我告诉你详情。”林子说。

上了车,林子说:“也是胡红国一家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胡红国过五十大寿,他的一家大肆庆祝。第二天,有关胡红国的举报信雪片一样下到市纪委的办公桌上。一个星期后,胡红国被请到纪委。在他随身的小包中,搜出信用卡及现金不下六位数。”

虎子听了说:“钱啊,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是恨是爱只在一念之中。还是自己的血汗最踏实,来得太容易就是包炸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个身首不保。亲爱的党啊,我代表飞子谢谢您!”

叶飞看他摇头晃脑地感叹,不免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