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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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喊了一声,就这一声,我和她的故事便从此拉开了序幕。

又是一年秋色浓。

四季如春的深圳虽然模糊了季节的界线,却无法抹去印在我脑海中的北方秋天的精美图案。北方的秋天秋高气爽,瓜果飘香,金黄的油菜花开遍原野,红红的树叶挂满枝头。我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认识火火的。

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秋色凝重,空气宜人,上班的人忙忙碌碌地去上班,晨练的人悠哉游哉地在晨练,这一切显得那么的和谐有序。我沿袭了在大学里养成的惟一一个好习惯,一如既往地去跑晨操,偶然就在我跑晨操的时候发生了。我刚跑到环城路上,前面突然“怦”地一声,发出自行车胎爆炸的闷响,我循声看去,宛如一道霞光,一个女孩的倩影映入了我的眼帘。那女孩正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钢丝扯着她的腰,她的头和肩微微朝后仰着,胸就越发地高耸,腰与臀之间便凹出了一个美丽的弧。每走一步,那小腰儿一扭,就扭出了女人的风情万种。

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慌了,那个身影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曾在我的梦中出现过。难道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注定今日要与她相逢?我真感谢那一声沉闷地爆响,我觉得那一切都是老天早就为我安排好的,只为了让我在那一刻见到她。看着她摇曳生姿渐去渐远的身影,我想我必须抓住她,绝不能让她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我鼓足勇气跑到她的旁边,不知所措地朝她大喊了一声,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我也没有考虑那么多,我只是急于把她叫住,只是想着不能让她从我的视野中就此消失。

“喂!”我喊了一声,就这一声,我和她的故事便从此拉开了序幕。

她像一只惊恐的小鹿,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虽然就一眼,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生动、灵活、调皮,大大的眼睛清澈如水,鼻子纤细乖巧,嘴唇棱角分明,两角微微上翘,大概她的调皮也就来源于此。

她没有理我,这使我感到十分的羞愧和难堪,我从此发誓,我再也不会对陌生的女孩主动表示好感了,永远。

就在这时,她又回过头,朝我淡淡地一笑说,你是不是在叫我?

她终于给了我一个挽回面子的机会,我急忙点了点头说,是啊,说完这两个简单的字后,我便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的脸再次涨红。

她说,你叫我干吗?

她的坦然缓冲了我的紧张,我一脸讨好地说,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看了我一眼说,谢谢,不用。

我说,你就这么推着去上班?

她笑着说,不推着难道让我扛着?

她这么一幽默,我放松了许多,也笑着说,你把车子交给我,我拿去给你修,等你下班,我再交给你。

她认真地打量了我一眼说,可是,我不认识你,我怎么能把车子随便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她不可能随便就把自行车交给一个陌生人。可我却生怕她就此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掉,便迫不及待地证实自己的身份说,我是市群艺馆画画儿的,叫周风,到时候你来单位找我。

她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说,是画家?

我说,就算是吧。

她说,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我越想取得她的信任,就越发使她产生怀疑,很显然,她按照常理,认为我的热情不怀好意。

我恢复到了往日的油滑,笑着说,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骗子?

她也笑着说,骗子从来不说自己是骗子。

我一脸讨好地说,哪有骗子能像我这样?

她一脸讥刺地说,哪有骗子不像你这样?

我知道,像这样死缠硬磨地要将她的自行车拿到手,不是骗子也像骗子。我自嘲地说,难怪现在雷锋太少了,主要是像我这样学雷锋做好事的人往往受到别人的误解与伤害。

她莞尔一笑说,你算是说对了一半,现在的骗子要比雷锋多。

听她这么一说,我近乎厚颜无耻地说,既然你认定我是骗子,我就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我不是骗子。

她说,怎么证明?

我说,你走到哪里,我就跟随到哪里,直到修好你的自行车让你看。

她说,你神经,烦不烦呀?

我厚着脸皮说,不烦。

她冷笑说,你要再这样我就报警。

我说,最好是打110,不到10分钟他们就能到。

她好像生气了,突然将自行车向我一推说,不就是一辆破自行车吗?你想要就拿去,谁稀罕!

我说,这绝对是你的聪明之处,记住,我是市群艺馆画画儿的周风,中午我等着你来取自行车。

她一扭身说,取你个头!我不要了,行不行?

我说,不行,你不要不行,你不能这样打击学雷锋做好事的人。说好了,你中午来取,要不,告诉我你是哪个单位的,我给你送过去。

她说,你这个人,真怪!说着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在上车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冲我笑了一下。

她的笑让我的心里暖了许多,她肯定是消了气,中午也一定会来,我想。

应该说,我是一个非常自尊而又敏感的人,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陌生的女孩儿死缠烂打过,这次是一个例外。事隔多日,我常常想,我当时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还那么执著?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暗示着我,才使我那么厚颜无耻。后来我看中央电视台播放的动物世界,一群雌性的动物在原野上奔跑着,一只雄性的动物从后边追了来,它只凭着某种气味就认准其中的一个,然后穷追不舍,直到被追的那个雌性动物束手就范。男人追女人犹如雄性动物追雌性动物,前者凭的是感觉,后者凭的是气味,而感觉与气味之间有时候似乎是模糊不清的。我抛开了人的社会属性,从纯自然的属性分析,似乎从这个专题片中找到了某种合理的解释与答案。

中午,女孩儿敲开了我画室的门。

“你真的不是骗子?”

“你是不是有点失望?”我坏笑着说。

“有点。”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的画室兼卧室。

“那好,你等着。”

“等着什么?”

“等着下一次我好好骗你一把。”

“谁骗谁还没准儿。”

“你叫什么名字?”

“火火。”

“这名字很有个性。在哪个单位上班?”

“无业游民。”说着,又巡视了一眼画室,说:“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画家。”

我说:“更没想到的是,我不是个骗子,还是个雷锋。”

她笑了一下说:“美的你。”

送她出了门,我有点恋恋不舍地说:“什么时候能再来?”

“你希望我再来吗?”

“当然!”

“高兴了就来呗!”说着她笑了一下,连个“谢”字都没有说,就挥了挥手,跃上了自行车。

骑上自行车的她,腿更显得健美修长,牛仔裤绷着圆圆的臀部,正好在腰臀之间勾勒出一个美轮美奂的弧,仿佛藏满无限的玄机与**,不由得让我浮想联翩。我真希望自己是那辆小巧的自行车,天天驮着她,行走在春光里,行走在风雨中。

我猛然间觉得有好多话堵在心里,仿佛堵了25年,渴望找一个人来倾诉。这个人就是她。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没有见到她的影子。两个星期过去了,我还是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她不是说高兴了就来找我吗?难道是她不高兴,还是出了什么事?我推测着。我每天都坚持在环城路上跑操,可一直没再见到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不经意的承诺,竟使我如此牵肠挂肚?如果说我爱上了她,这似乎有点轻浮,但要说我没有爱上她,又为什么会这般痴迷?

爱也许就是一刹那间的心灵悸动。

那个叫火火的女孩,那个长发飘飘的女孩,难道只是像彗星一般,划一道美丽的弧,就从我的视野中永远消失了吗?

我不相信,不相信我的生命中会再也见不到她。

……

问世界什么最美丽,

爱情绝对是个奇迹,

我明白会有一颗心,

在远方等我靠近。

我要找到你,

不管南北东西,

直觉会给我指引,

若是爱上你,

不问什么原因,

第一眼就认出你。

我要找到你,

喊出你的名字,

打开幸福的盒子,

让我找到你,

就从那一刻起,

一开始,

一路走,

一辈子。

我不自觉地跟着陈明唱起了《我要找到你》,当我全神贯注地唱完这首歌儿,我仿佛刹那间变得豪情万丈,变得热血沸腾。我下定决心,我一定要找到她,然后郑重地对她说:“火火,我爱你。”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清晨,我在环城路上再次看到了她。我没有看清她的脸,我仅从她骑车的姿态上,从她的形体上认出了她就是火火,于是,我大喊一声“火火!”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车子放慢了速度,我一个加速追上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不容易把你逮住了。”

“你要逮我?逮我干吗?”她笑了一下,缓慢地蹬着自行车。

“我要告诉你,我爱你,我要跟你交朋友。”我跑上去抓住她的车把,一边跑一边说。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完才说:“傻瓜,你真是个傻瓜,你已经晚了,本姑娘早就有主了。”

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然后强词夺理地说:“我不管你有没有主,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你这不是太霸道了吗?”她揶揄地说。

“你就不能下车跟我说话吗?你想把我累死?”我避重就轻地说。飞雪直朝我的脸上扑来,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活该!这是你自找的,懂吗?”她得意地大笑,车子显然又慢了许多。

“我不管,花儿刚刚含苞待放,就有主了,这不符合规则,不能算数。”我打破常规的语言体系,用擦边球发起进攻。

“算不算数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还是回去好好画你的画吧。”我的话仿佛触动了她的什么心事,她略带忧郁地说。

“你可以拒绝我的爱,”我说,“但是,却拒绝不了我的心。”

“别说傻话了,我要赶着去取货,迟到了要误事。”她显然不想恋战了。

“你在哪儿上班?”我松开了握住车把的手。

“等以后告诉你。”她放开了速度。

“你不告诉我在哪儿上班,我就追到你的单位。”我也加速跑了起来。飞雪迷住了我的眼睛,却无法阻止我追她的心。

“你别追了,别累坏了。”跑了一阵,她回过头,十分友善地说。

我没有吱声,事实上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她见我仍在拼命地跑着,就放慢了速度,回头说:“哎!你别追了,回头我找你。”

我气喘吁吁地说:“真……真的?”

她说:“真的,骗你是小狗。”

我说:“什么时间?”

她说:“周五,或者周六。”

我这才透了一口气,说:“一言为定!”

她说:“一言为定。”

那天,她答应周五或者周六来找我之后,我几乎兴奋得不能自已。在我的眼前,飞雪成了景观,车流井然有序,上学的儿童是那么可爱,晨练的老人令人尊敬。我看到广场上一位耍剑的老太太冲我看了一眼,我差点儿过去亲切地叫她一声干妈。

我几乎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计算着时间,等待着普希金老前辈曾给我们描绘过的那种情景:“在永远蔚蓝的天空下,我等待着相会的一刻。”在朗诵完这句诗之后,我像个三流歌星一样,莫名其妙地伸手将一个飞吻潇洒地挥了出去。所不同的是,三流歌星面对的是一群听众,我面对的只是墙壁。

周五我等了整整一个晚上,她没有来;周六,我哪儿都没有去,一直等她。下午,见她还不来,实在无聊,我就拿出埙吹了起来,一曲终了,她来了。进了屋,一看画室兼卧室的大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她问:“刚才是你吹的?”

我说:“是我吹的。”

她说:“你吹得真好,很感人,曲名叫什么?”

我说:“叫《我等你》。”

她轻轻重复了一句《我等你》,然后看着我说:“你是随便吹着玩的?还是吹着等我?”

我说:“是等你!”

她说:“你不要来真的,来真的会把我吓跑的。”

我说:“吓跑了我再吹《我等你》,直到把你等来。”

她说:“你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

我说:“哪儿不一样?”

她笑了一下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然后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画儿,吃惊地道:“哇!这么多的画,都是你画的?”

我说:“都是我画的。”

那些画儿是我用了3年的时间创作出来的,大部分是类似于罗中立的《父亲》那样的画,也有少部分西部自然风光画。当然我知道,就我目前的水平,比罗中立还差得多,但我自信,有朝一日我会赶上或超过他的。

她在看着画儿,我在看着她。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脖子上系一条红色的围巾,下身穿一条黑色的弹力裤,脚上配一双白色长靴,浑身散发着朝气和活力。再仔细看,她的头发像是刚做过护理,呈一抹淡淡的褐黄色,散发着缕缕淡雅的茉莉清香。她每挪一步,腰肢一扭,就扭出了女人的柔情似水,扭出了女人的神采风韵,臀与腰之间便随之**出一抹迷人的**,**出无限的玄机。

我很想从后面揽住她。记得上大学时,读央视名主持人姜丰的小说,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都喜欢男友从后面揽住她。我想女人希望男人从后面抱,其原因不外乎有二,一是女性有依赖心理,被男友那样抱着有一种安全感;第二,大概是觉得那样抱着很温馨、很浪漫也很舒服。我没有从后面抱过任何一个女孩,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抱哪个女孩,可是现在,我却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从后面抱住她,然后,将我的头深深地埋在她的头发中,感受她芬芳的气息。

她似有察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说:“你在偷看我?”

我一怔,遂想起卞之琳的诗,于是吟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她的脸微微一红说:“你是画家,还是诗人?”

我捋了一下长发说:“画是我自己的,诗却是借用别人的。”

她说:“你还蛮诚实的。”

我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

她抿嘴笑了一下说:“你叫我来,就是想让我看你的这些画?”

我认真地看着她,这是我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她。这是一张充满灵气的脸,一张生动可人的脸。她的睫毛很长,她的皮肤白里透红,似乎能够透出肌肤里的丝丝脉管,她的鼻子小巧而精致,唇线棱角分明,嘴角微微上翘,即便她在不说话的时候,也能给人一种调皮的感觉。

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明确地告诉她:

“不,我不是让你来看我的画的,我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跟你交朋友。”

她笑了一下说:“你别犯傻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仿佛一声惊雷,从我的心头呼啸而过,我搞不清楚究竟是她真的有了男朋友,还是为了拒绝我找了一个理由。我说:“你骗我。”

她摇摇头说:“是真的,我没骗你!”

我说:“他爱你吗?”

她点了点头。

我说:“你爱他吗?”

她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既然你不爱他,还交什么朋友?”

她说:“你不知道,我现在不好摆脱他,也摆脱不了家庭的压力。”

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她摇了摇头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我的心一阵阵地往下沉,沉到了底下,又突然回升了起来。她不是说以后有机会告诉我吗?既然有机会告诉我她的一切,我就有希望追求她。

我说:“只要你还没有成为人妻,我就有权追求你,只要还有一分希望,我就会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她微微笑了一下说:“其实,你的这股傻劲儿挺可爱的。我问你,那天早晨,就是下雪的那天,你怎么认出是我?”

我说:“凭感觉,完全是凭感觉,自从我们第一次在环城路上相遇之后,我每天晨跑的时候都在寻找你,一直没有找到。那天,尽管我没有看到你的脸,但是,一看你骑车的样子,就感觉是你,于是就喊出了你的名字。”

她说:“我平日都是9点钟才上班的,那两次是到车站去接货,才提前去的,结果就碰上了你。”

“说明我们有缘分。”

“你相信缘分?”

“当然。”

“那好,我问你,你说你爱我,凭什么?我们都不熟悉,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可能就是一刹那间心灵的碰撞。陈明在《我要找到你》中唱得好,若是爱上你,不问什么原因,第一眼就认出你。其实,那天我就是第一眼认出了你。”

“你是个挺有意思的男孩,可惜我们相识太晚了,要是前两年相识,也许我会爱上你。”

“不,现在也不晚。我说过,只要你还没成为别人的新娘,我就不会放弃对你的追求。”

“傻瓜,你这样会吃亏的。”她不无爱怜地说。

“吃亏我也要当这个傻瓜。”我固执地说。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她说这话的含义是什么,直到后来,我遭受了遍体鳞伤之后,才明白她的提醒不无道理。

有时候我也常想,倘若我当时不那么执著,倘若我受了那次冷落之后知难而退,也许,我与她的命运将会是另一种结果。可是,我没有,这就注定了我以后的生活与她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