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她的手,就像握住了一只小麻雀,温存而暖和。当时我便想,能长出这样一双温暖而又绵软的小手的女孩,肯定温柔善良。
一眨眼,春节就要到了。
我一直没有找到火火,也丝毫没有她的消息,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离开了这座城市。我也曾试图忘掉她,然而,当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的身影,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在大街上,一看到像她的背影,我总要追上去看看是不是她;在家里,一听到院中有异样的脚步声,也总要探头看看是不是她来了。我的心就在这一惊一乍中,在一天天的寻找与期盼中,被岁月的岩石摩擦得鲜血淋漓。
爱是一种说不出的痛,忘却又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就在这种欲罢不能的煎熬中艰难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一想起春节就要到了,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烦乱。
家里来信了,弟弟告诉我他要在春节举行婚礼,让我回去参加。
我的家在西北农村,祖祖辈辈都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惟独我给我们的家族争了光,考上了大学,而且又有了一份较体面的工作。可是,那份较体面的工作却被我轻而易举地扔掉了,要是我的父母知道了我现在的窘境,非把我骂个狗血喷头不可。弟弟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但他却当了一个好农民,他带头和村里的几个青年人承包了几百亩荒地,奋斗了几年后成了种瓜大王,他种的不是吃的那种瓜,而是专门生产大板黑瓜子的瓜,他的瓜子一车一车地运到福建之后,换回来的是大把大把的钞票,他再用这些钞票还贷款,更新机械设备,以及支付下一年的生产费用。他就在这一年又一年中播种着希望,收获着喜悦。弟弟不像我,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成为富起来的人群中的一员,却很有希望成为那个人群中的一员。正因为如此,村里村外的姑娘们都瞄准了他,都积极地争取成为我们家庭中的一员。弟弟便在这群姑娘中挑选了一个,定在春节结婚,他希望我能去参加他的婚礼。弟弟在信的末尾说,最好把嫂子一起带来。
弟弟的信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去吧,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应该像别的兄长那样,按照家乡的风俗给弟弟热热闹闹地操办一下。去吧,我实在有点无颜见江东父老,且不说被弟弟称作嫂子的那个人已经离我而去了,就来回的路费也够我头痛的,何况我还不能两手空空地走进家门。
左思右想,我还是决定不去了,我编造了许多不能去的理由,然后写了一封信,匆匆发出去了,似乎有点如释重负之感。
回到我的小窝里,什么都懒得干,就又躺到**,像死人一样。不知躺了多久,忽然想起了一支曲儿,那曲儿的名字叫《伤别离》,于是拿过埙试着吹了起来。这支曲儿我以前吹过,后来忘了,刚才猛然间想了起来,没想到现在竟也能吹下去,待到吹第二遍时,声音已经很有韵味了。
这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到世纪广场的地下出口吹埙,我就一边吹着《乡音》《我等你》《黄莺咽》《苏武牧羊》这几支曲子接受别人的施舍,一边寻找着火火。我也曾试图画了几幅画,然而却再也找不到过去的那种感觉了,我只好把画撕得粉碎,把画笔掷到一边。我觉得我已经成了一个没用的人,我只能靠吹埙勉强挣几个生活费,等哪天别人不再对我这样的文化乞丐产生同情了,或者市容管理委员会不允许我在街头卖艺了,我也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生存下去了。
那位姓陈的先生想通过绿毛水怪说服我,用高价收买我那幅《回眸一瞥》,我还是拒绝了,尽管他给的那个价钱对我很具**力。我知道我得到了那笔钱就可以还清卫大胡子替我垫付的房租款,就可以回家过春节,就可以看望年迈的父母,就可以参加弟弟的婚礼,但是,我还是坚持不卖,因为,它是我惟一的情感寄托,是埋在我心灵深处的思念,是从噩梦中惊醒后的一个幻影,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它。在这个世界上,我失去的太多了,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倘若再失去了它,就意味着失去了残留在心底的最后一抹希望,我不知道到那时我的日子将怎么度过,我就是穷死,饿死,也要与她共存亡。
埙声刚落,我就听到一阵叩门声,我说了一声进来,一个冰雕玉洁般的人儿便闪了进来。
恍惚中我以为是火火,从**一骨碌翻起身,坐起来后才看清她不是火火,而是时尚杂志社的记者张咪。
“是不是感到很奇怪?”张咪生就一张生动可人的脸蛋儿,笑起来牙齿白得耀眼。
“是有点奇怪。”我一边下床一边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你忘了,我是记者。记者的腿,律师的嘴,这是职业特长,想找你还不容易?怎么,是不是不太欢迎啊?”
“欢迎,这么漂亮的小姐光临寒舍,怎能不欢迎?”我说着把她让到沙发上,接着泡了一杯茶递给她。
张咪是卫大胡子女友小丹的女友,小丹果然不失前言,在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给我介绍了这位张咪小姐。当时张咪很大方地伸出手说认识你们这些画家很高兴。我握住她的手,就像握住了一只小麻雀,温存而暖和。当时我便想,能长出这样一双温暖而又绵软的小手的女孩,肯定温柔善良,于是便随口说,握着你的手,仿佛回到了十八九,握着别人的手,仿佛左手摸右手。张咪欣然一笑说,让你有这种感觉我真的太荣幸了。卫大胡子趁机说,嗬!这么快就找到感觉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与张咪就这样相识了。
当时由卫大胡子做东,我们4人一块儿到旁边的餐馆里吃了一顿涮羊肉,又到卡拉OK厅去玩了一阵。
张咪歌唱得好,舞也跳得棒,尤其是跳起迪斯科来,很是来劲,小屁股一扭一扭的,长发在空中乱舞,简直是魅力四射。看着她那令人疼爱的样子,我非常低级趣味地想,如果能和她春宵一度,那感觉肯定不错。这样想着,身体自然就有了反应,于是心底暗骂自己流氓。
等下一个舞曲响起,我邀她下了舞池。牵着她的小手,揽着她的小腰,立刻,一缕久违了的香气扑鼻而来,刺激得我又膨胀了起来。我无法扼制自己不去朝那方面想,越想我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品位低下满脑子低级趣味的流氓。
张咪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让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张咪说:“当然是真话,谁让你说假话。”
我就坏笑着说:“我在想,如果能同你上床**,肯定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我以为我说出了这么没品位的话之后,张咪肯定会气哼哼地骂我一顿然后拂袖而去,即便这样,我也丝毫不会为我所说的这句话感到遗憾。这是因为,第一,她让我说真话,我说的确实是真话。第二,作为一个刚被爱情伤得鲜血淋漓且又流落街头的文化乞丐,我既没有心情去爱人,也不敢奢望得到别人的爱,我只是抱着游戏的态度穷开心。我不抱什么奢望,也就不在乎她对我的态度。
可是,她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大发雷霆,也没有嗤之以鼻地拂袖而去,而是非常感兴趣地问:
“你真的想,真的那么想?”
我说:“是真的这么想。”
她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刚认识一个女人,就想像着与她发生关系?”
我说:“男人基本上都是这个德行。”
她“吃吃”地笑着说:“这样跟动物有什么区别?”
我说:“当然有区别。动物不分场所,不分老幼,不分美丑,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总是强制性地向对方攻击,直到对方依附为止。可是人就不同了,男人并不是对所有的女人都会产生那种想法的,只是遇到令他心动的女孩才有。况且,那也仅仅只是一种想法而已,就好比一个人走进银行,看到那么多的钱就想,哇!我要是拥有这么多的钱多好呀,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她“格格”地笑着说:“有意思,真有意思。你刚才说遇到令人心动的女孩就想,这就是说,我让你心动了?”
我说:“是的,你是一个让男人心动的女孩,也是一个让男人想入非非的女孩。”
她灿然一笑说:“谢谢你的夸奖,但是,我不是一个随便和别人上床的女孩,这可能会使你失望。”
我说:“只要你永远不和男人上床,我就不失望。”
她说:“你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
我说:“确切地说,我是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张咪哈哈笑着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把自己贬得一塌糊涂的人,你是第一个。”
我说:“不管是什么,第一就好。”
又跳了几曲,小丹要回去,张咪当然也得回去。张咪从小小的挂包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有事情打她的手机。我接过名片,名片带着一缕清香滑进了我的口袋。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我也偶尔会想起张咪那优美的曲线,那扭动的小腰儿,想起这些的时候,心里不免有点性的冲动,但也仅仅是冲动而已,冲动过去了,也就把她淡忘了。我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倘若我没有经历过这场刻骨铭心的爱,倘若我的心里不再装着火火,也许我会爱上她,但是,现在却不可能了,我的心里除了火火,再也装不下其他女人,即使她的小屁股把牛仔裤绷得鼓鼓的,充满了无限**,我也只是产生性的冲动,却无法产生爱。
有时候,性与爱是完全分离的。
今天她突然光临,这多少使我感到意外,也使我感到惊喜。
张咪说:“刚才你吹的什么曲儿?怎么吹得那么凄凉?”
我说:“是《伤别离》,它展现的是一对恋人分离时的情景。”
张咪说:“难怪听起来这么凄凉。”
我说:“世界上最凄凉的莫过于生离死别。”
她问:“你用的是什么乐器?”
我说:“埙。这是一种古老的民间乐器,在现代化的都市里,它已经绝迹了。”说着,我将埙递了过去。
她看了一阵说:“真奇怪,就这么7个眼儿,竟也能吹出如此动人的音乐。”
我说:“嘴只有一个眼儿,人们却能用它唱出各种动人的歌儿,其实道理是相同的。”
她笑了一下说:“不愧是艺术家,思维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说出的话总是那样充满智慧。”说着,她站起身,走到《回眸一瞥》的那幅画像前,驻足看了起来。
这一幕竟是那么的熟悉,两年前,火火第一次到我的画室里,也是这么欣赏着我的画儿,我也是这么站在后面欣赏着她。此刻,我欣赏着张咪曲线动人的背影,不由得同火火做起了比较。她大概只有一米六五的样子,比火火稍矮一些,好像也略微苗条一点,因而看起来没有火火那么性感。但,公正地说,她也不失为一个生动的女孩儿,身材协调,结构严谨,谈笑时灿烂如花,尤其她说话时,嗓音很有磁性,给人一种性感的美。
她看了一会儿,掉过头,问:“这是你画的?”
我说:“是我画的。”
她说:“能画出这样的画儿,真不简单。她是你的女朋友?”
我说:“是我的女朋友,是过去的。”
她说:“看得出来,你很爱她,包括刚才吹的那支曲儿,都在告诉我,你的心里还装着她。”
我说:“爱是不容易的,同样忘记也是不容易的。”
她说:“这个女孩儿,她还在深圳吗?”
我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深圳。”
她说:“可是,她却在你心里。”
我点了点头。
她说:“你还能装她多久?”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一谈起火火,我的情绪马上灰暗起来,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我的情绪显然感染了张咪,她回到原位上,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呷着茶,若有所思。
她突然打开小挂包,拿出一包墨绿牌的女式香烟,抽出一支,问我抽不抽,我说不抽,她就“咔嚓”一声打着火,点上了,然后,“噗”地一声,一口青色的烟雾便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悠悠地飘上屋顶。
自从那次我发誓不再抽烟之后,就真的没有再抽过,这期间就像经历了一场痛苦的煎熬,有时被烟瘾扰得一个人在屋里直打转,真想买一包狠狠地抽几支过瘾,有时看到别人悠然自得地叼着烟,那种**简直是对我意志的摧残。多少次我都差点儿买了烟,差点儿伸手去接别人递过来的烟,但是,当我一想起我曾发过的誓,想起火火为了让我抽上高档烟流落到了那种场所,我的烟瘾就被一阵钻心的疼痛取代了,我终于度过了最困难的戒烟期,再也没吸过一支烟。
张咪突然被烟呛得咳了起来。
我很想过去为她捶捶背,给她点安慰。她情绪的陡然低落使我感觉到一种非常敏感的东西,她似乎对我心里还装着火火有些不高兴,这是一个信号,当我接收到这个信号后,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惧怕。看着她咳得身子一抖一抖的,想想她毕竟是冲我而来的,毕竟是在我的房间里被呛的,还是忍不住上去为她轻轻捶了捶背。
待她停止了咳,抬起头时,早已是泪眼婆娑。我猜不出究竟是她咳出来的,还是趁此机会悄悄哭出来的。
我说:“看你,不就帮你捶了几下背嘛,也犯不着感动得泪流满面啊。”
她擦了一把泪说:“讨厌!是呛出来的。”
我把她的烟接过来掐灭在烟灰缸里说:“你就说是被我感动的,也好让我满足一下做了好事的虚荣感。”
她说:“不是就不是,我怎么能说是。”
我说:“不是你也可以假设是。”
她说:“烦!我就不假设。”
我说:“不假设也罢,还是实实在在流泪比假设更有说服力。”
她打了我一拳说:“你讨厌不讨厌?”
我心里非常清楚,女孩们往往是正话反说,说你讨厌说你烦恰巧是她喜欢你的表现,就忍不住欷嘻皮笑脸地说:“讨厌,实在讨厌,只顾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却不顾及女孩的虚荣心,这样的男人真讨厌。”
她突然捂住嘴大笑了起来,说:“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真讨厌。”
我说:“是我自己说的。”
她想了一下,突然掉转话头说:“你知道不知道我找过你好几次了,算上这次,一共是3次。”
我吃惊地道:“是吗?”心里却禁不住“咯噔”一下,她已经找我3次了,如果不是对我有意,犯得着这样吗?一股热浪从我的心头滚过,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惧怕。这就好比一个演员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听到报幕员为他报了幕一样,他惧怕的不是上台,而是还不到时候。
她顽皮地一笑说:“你不给我打电话,我只好来找你了。”
我说:“你让我有事儿给你打电话,我觉得没啥事儿也就没有打。”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记得倒还清楚。”
我就像傻瓜一样呵呵地笑了一下,算作回答。
晚饭我带她到夜市上随便吃了一点小吃,然后就逛马路,她小鸟依人般地紧紧走在我的身边,我很想伸过手去,将她那小麻雀一样温暖的小手捏在掌中,但是,我还是冷静地没有那样做。
我们转了几家商场,走到外面天有些凉了。
她突然回头看着我说:“今晚,你打算把我送走,还是希望把我留下,留到你的那张小**?”
我说:“我如果想把你留下,你肯吗?”
她说:“只要你留,我就肯。”
我的体内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反应,这种反应绝对与性有关。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到想同她上床的话,我知道只要我留她,她就愿意同我上床,这样想来,我的反应越发强烈了起来。就在我几乎要伸手揽她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手,凭我的感觉,她已经爱上我了,可我并没有充分做好爱人的准备。我的心里依然装着火火,我不能接受另一个女孩的爱,也就不能同她上床,否则,将会造成对她的伤害。
我需要性,但不愿意接受爱,如果她能把性与爱分开,也许我可以留下她,但如果她把性与爱捆绑在一起,我只能拒绝。
为了不伤及她的自尊,我只好调侃地自嘲说:“我还是把你送走吧,我这个人自控能力太差,留下你怕你吃了亏没地方喊冤去。”
她说:“那你送我走。”
我说:“好的。”
我们走到了站牌下,她说:
“你是一个很讨女孩喜欢的男人。”
“是吗?可我自己一点都感觉不到。”
“因为你的幻想还没有破灭。”
这鬼丫头,不愧是记者,看问题就是敏锐。
车来了。
她说:“你留步吧,后会有期。”
我说:“我把你送到家。”
她说:“不用了。”说着突然揽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说一声拜拜,就跳上了公交车。
看着远去的公交车,我的脸上一阵滚烫。潜心回味了一番刚才的情形,快乐中有几分不安。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我真的不忍心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