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涛失踪后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商贸大楼倒塌事件好像也有了结果,主要责任人已经死了,鸿达公司的所有建筑机械被扣押,只待政府部门召开新闻发布会,对那些机械进行公开拍卖,所得款项用来弥补所有损失。
评估人员对鸿达公司现有的资产进行了评估,初步估计价值不会超过2000万,离政府部门损失的5000万,相差太远。就算把白雪在市内的几处房产和红楼酒家转让出去,也远远不够。这么大的一个漏洞,摆在马国强面前,如何填补成了的一个大问题。
市委市政府开了两次会,也没有办法商量出一个很好的方案出来。
成了废墟的商贸大楼,成了常源市城市建设最讽刺的“形象工程”,被省内外多家媒体报道后,一时间,社会舆论给常源市政府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马国强首当其冲。省里的领导多次打电话给他,要他调整工作态度和方向,因为上级不想再看到关于常源市的负面新闻。
马国强的精神压力非常大,他几乎都要崩溃了。
这天,吃早餐的时候,童艳珍说:“我想去乡下看看爸妈。”
马国强没吭声,吃完早餐就夹着个黑皮包出了门上班去了。这段时间出了很多问题,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夫妻两个人很少说话。虽然妻子一再表示不相信街上的谣言,但是在心里面,难免还是产生了阴影。
童艳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里,昨天刘时安来过,告诉她不要为涛涛担心,刘时安打保票说涛涛没事,如果这件事了结了,照样还有去哈佛大学的希望,反正现在只要有钱,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最后刘时安说:“童阿姨您放心,这事儿您就不用管了,如果心情不好呢,可以去乡下散心。”
涛涛虽然没事,但她担心丈夫马国强。担心归担心,想来想去,她决定回乡下一趟。在决定回乡下之前,她警告刘时安:“如果老马再有什么事发生,我跟你没完。”
自从上次处理完童刚的后事回来后,她老是放心不下家里年迈的父母,算起来,也有两个多月没去乡下老家了。汽车路过镇上时,童艳珍觉得好亲切,仿佛找到了自己的生命之根,禁不住眼圈泛红了。
镇上还是个老样子,只是比十年前多修了几栋大楼而已。路还是土路,口音还是土得掉渣的口音。透过窗口往外看,希望看到一个熟人,一直没看到。车子往前开了一段路,她看到了了路边站着一个老人,很象她的她父亲。
她叫司机停车,下车走过去一看,果真是父亲,她走上前面前,叫一声:“爸。”
她的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在路边守着个旱烟摊子。她看着父亲,眼泪流了出来。才两个多月的时间,父亲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老年丧子之痛对老人的打击实在太大。
这个旱烟摊子一天能卖多少钱呢?可是父亲还得摆摊挣钱糊口,镇上离老家有十几里山路,父亲就得挑着旱烟担子走十几里山路到镇上,卖到傍晚再回家去,共要行走三十多里山路。如果童刚还活着,父亲就不会这么辛苦地摆摊挣这几个可怜的小钱了。
“爸。”童艳珍又叫了一声
“是叫我吗?你是谁呀?”父亲的眼睛上蒙着一层白膜,看不清人。
“我是珍,你的女儿啊。”童艳珍说着,上前掺着父亲的手:“爸,我们回家吧!”
“我没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已经死了!”父亲甩开了她的手。
听了这话童艳珍眼里又噙上了泪水。童艳珍知道,父亲还在生她的气,童刚去常源市找工作,她没有帮助他,导致童刚丢了一条命。
童刚是家里的壮劳力,父亲一直最疼爱他,他是父亲的**。
“爸,我怎么不是你的女儿呢?我这不回来看你了吗?”童艳珍说:“我不是在家里还留了点钱的吗?”
“我没病没灾,看什么?我这张老脸就这么值得看?”父亲大声说。
隔壁摊位的老太婆是同一个村子里的,她认得童艳珍,对童艳珍说:“别听你爸的,他是老糊涂了!”
老太婆转过身去,说:“童老汉,这是你的女儿啊?童老汉,你真生得贱,有一位女婿当市长还摆什么烟摊子呢?你摆三天摊子挣的钱还不如市长一包烟的钱多。”
“钱是别人的,我不稀罕。轻松钱不禁用,辛苦钱万万年。”
老太婆说:“有钱不知道花,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呀?”
童艳珍知道父亲没有钱,否则不会大老远地到城里来卖旱烟。她将旱烟摊收起来:“回去吧,以后不要这么累,没有钱了,就给我打电话。”
她不管父亲阻拦,把烟叶收了起来,塞进两个纤维编织袋里,然后用竹扁担挑着:“走吧,爸。”
父亲说:“我真的是好福气,有这么样的一个好女儿。”口气里透着自嘲的意思。
童艳珍挑着担子走了没多远,父亲把担子接过去:“你是娇太太,这样的粗活你干不了。”
童艳珍确实挑不了这担子,二十多年没挑担子了。曾在娘家当姑娘时,一百多斤的担子挑着走在田埂上轻飘飘的。
父亲挑着担子在前面走,童艳珍在后面跟着。她看着父亲的背影,猛然间觉得父亲老了许多。整个背已完全佝偻下去,四肢僵硬地走着路,呼吸声嘶嘶哑哑,连说话都含糊不清。
走了十几里路,看到了村子,进了家门。童艳珍帮父亲卸下担子,走进屋里,叫了声:“妈。”
她看到童刚的遗像挂在中堂上,下面有个小香炉,香炉的边上还积了不少香灰。母亲的房门开着,站在客厅里,可以直接看到躺在**的母亲。
老人家听到声音,忙欠起身,看见童艳珍,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珍吧?真是珍,珍啊,你真的回来了?”
“妈,我真的回来了,我来看你和爸。”童艳珍说着。
自从童刚死后,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终于瘫痪在**动弹不得,眼睛也不太好使,家里内外的事情,全靠春桃一个人张罗着。
“姐,你回来了?”春桃出现在房门口,上身穿着浅花色衣服,下身是一条挽着裤脚的灰色裤子,脚上还有泥土,那一身打扮,活脱脱是一个中年的农妇。她刚才在田里干农活,是听到村里人说童艳珍回来了,才急忙赶回来。
童艳珍上前,搂住春桃,声音顿时哽咽起来:“妹子,你这是何苦呢?”
春桃勉强笑了一下:“姐,你一路上来,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面条!”
春桃转身离开,下了厨房。童艳珍坐在母亲的床前,看着母亲,母亲的头发全白了。以前母亲是一头青丝,很漂亮的,仅仅两个多月时间没见母亲,就老成了这样。
母亲问:“涛涛呢?怎么没有带他来?”
童艳珍一愣,她说:“妈,不是要上学吗?涛涛没时间来,正准备考大学呢。”
她说这话时心如刀绞。
母亲说:“我想看涛涛,我这身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年底。”
童艳珍忙说:“下次一定带涛涛来,妈您放心。您的身体很好的,没有事的时候,要春桃背你出去晒晒太阳!”
“童刚这孩子不在了,可怜了春桃呀。”母亲又哭了:“他没福分呀,春桃那么好的孩子,他居然舍得抛到她,春桃也是命苦,本来年底要嫁过来的,谁知道竟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求隔壁的黄婶给她相了一门亲,可她硬说是要替刚儿守完一年孝,这孩子,唉!”
童艳珍说:“我去劝劝她!”
母亲又说:“还有你爸,也不知道在外面听了什么,说你的命太硬,是贵夫人命,把家里人的福气都抢走了,你弟弟熬不过你,被你克死,他说他不认你了,恨你呢!你也别在意,他人老了,脑筋糊涂!”
“妈,你放心,我不会怪爸的。”童艳珍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了。
母亲说:“不说了,你爸嫌我们话多,聒噪他呢。”
“姐,吃面了!”春桃端着一碗面,来到房门口。
童艳珍出了母亲的房间,看到父亲在院子里劈柴,一下一下,象是在发泄着什么。
她吃完面,拿出一张龙卡,递给春桃,说道:“这张卡你收着,里面具体有多少钱,我也不太清楚,以后要是我不能够回来,我爸妈就全靠你了!”
春桃并没有接卡,说道:“姐,你上次给的几万块,还在那里呢,爸说是存在银行里,将来给涛涛娶老婆用!姐,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说什么不回来呢?”
童艳珍勉强笑了一下,说道:“听姐一句话,找个好男人,招进来,也可以多一份劳力!”
春桃低着头:“我想一年以后再考虑这个问题,姐,你不要劝了,我知道怎么做!那卡你还是自己留着,你们在城里,开销大呀!”
童艳珍硬把卡塞到春桃的手里,并说出了卡的密码,她接着说:“你找个时间去银行,把卡里的钱全转到你个人的帐户上!”
“为什么?”春桃问。
“听姐的,没有错!”童艳珍说:“以后家里可都全靠你了。”
春桃点点头,把卡收好。
童艳珍在家过了一夜,第二天准备回常源去,掏出来两条烟:“爸,抽这个烟,旱烟抽了太伤身体。”
“旱烟劲大,我抽不惯你那种烟。”父亲的口气很硬。
童艳珍拿一沓钱放在桌上:“爸,你这么大年纪了,别去卖烟,拿这些钱先花着,少了再问我要。”
父亲看了一眼桌上的钱:“你拿走,我们花不了这么多钱。”
童艳珍站着没有动,春桃在一旁也没有说话。父亲将钱推到童艳珍身边:“拿走。”
童艳珍嘶哑着喉咙:“爸,女儿不孝,没照顾您和妈,也没照看好童刚,请您原谅。”
她跪了下来,朝父亲磕了一个头,春桃忙上前,扶起她,说道:“姐,你放心吧,家里有我呢!”
房间里**的母亲说:“珍啊,要走吗?妈不能起来送你了,你好走啊。有时间多回来看看妈!”
童艳珍抹了一把眼泪:“知道了,妈。”
她转身提着包走出了门,听到父亲将钱扫到桌下的响声,她在院子门口迟疑片刻,还是离开了家。春桃追了出来,说:“姐,我送你!”
走出门,童艳珍回头望,没见父亲。两人走到村口,童艳珍说什么也不要春桃再往前送了。春桃趁她不注意,将那张卡塞到她的包里。
她沿着山路走了很远很远,站在一个山坡上,她又回头,看见了爸站在家门口那蓬楠竹下,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看着。
山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心里憋得受不了,便放开喉咙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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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福财偷偷潜回常源市后,知道风声正紧,本想离开,可是转念一想: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想躲也躲不过,该来的终究要来。在给刘时安去了一通电话之后,刘时安告诉他近段时间千万不要露面,待风声过后再想办法。
有了刘时安的这番话,施福财吃了定心丸。
在电话里,刘时安问他在什么地方,说是想见一见他。他可没有那么笨,说不定见一面就把命给见没了,回答说还是不要见的好,还是保持联系吧。刘时安没有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派人绑架马涛,袭击马国强,都是胡老大在王建成的授意下干的,反正大家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谁也跑不了谁。就算被抓住,王建成也不会见死不救。施福财估计胡老大也不会那么笨被警方的人抓到。
他不敢回家,在一间临时租来的民房里蜗居了几天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想到了红楼酒家那些如脂似玉的小姐。红楼酒家是去不了了,到其他地方找个小姐消一下火也好。
打电话给了李奋,说他回市区了,以后每隔三个小时通一次电话。
在见到王宁盛的时候,他玩了一招险棋,其实他是骗王宁盛的,他和李奋每隔两个小时通一次电话的事不假,但是他的那些证据并不在李奋那里,每次打电话,李奋都劝说他去自首,可他就是不听,当然,他也不会把藏身的地方轻易告诉李奋,害怕李奋报警来抓他。
“喂,我说老兄呀,你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去自首吧?”李奋说:“看在多年的关系上,我会去监狱里看你的,你……”
“闭上你的臭嘴:“施福财骂道:“老子我现在很潇洒,你还是继续画你的画吧!”
施福财关上了手机。说不定李奋已经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了警方,警方正朝着手机讯号追查他呢。
终于,一天晚上,施福财乔装改扮了一番,在镜子里照了照,感觉还挺不错。他出了门,打的到了一处发廊,叫了一个小姐,找了一家便宜的宾馆,两人脱光了衣服正要干那好事,冷不防房门被人踹开,袁青带人冲了进来。
“施总经理,我们又见面了。”袁青说。
施福财到达市里后,用银行卡在提款机上取钱的时候被人发现,那人马上就报告了派出所。得到消息的袁青,结合跟踪手机讯号的材料,断定施福财就藏在那处地方,他亲自带人前去,重点监视那块地方。果然,这天晚上,他看到一个老头子叫了一辆出租车,老头子看上去很老,但是手脚却很利索。施福财虽然化了装,但是也逃不过袁青那双专业的眼睛。
“袁局长。”施福财早有心理准备,不紧不慢地说:“要抓我也要等我做完了这事才行,逃了那么久,已经憋坏了!”
袁青鄙夷地望了施福财一眼,对身后的吴队长说:“把他带走!”
马国强接到袁青的电话后,高兴地说:“关键就在他的身上,能不能撬开他的嘴,就全靠你了!”
“放心吧,马市长,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袁青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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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青早就猜到这个骨头很难啃,没有想到这么难啃。
施福财一个晚上被吴队长提审了多次,问来问去就是三个字“不知道”,没有多大进展,他背后“黑手”一个也没审出来,袁青决定亲自出马了。他要吴队长首先审讯施福财,是在消磨施福财的忍耐力。
第二天,袁青走进审讯室,看到施福财已不神气了,嘴唇干裂,如摊稀泥一样歪在椅子上。
袁青问:“施福财,这一晚想通了没有?”
施福财睁开眼睛看了袁青一眼,又闭了眼,像睡觉一样,口中说道:“袁局长,我要告你们滥用私刑,对我进行逼供,昨天一整个晚上,不让我好好睡觉,轮番着审讯我!”
袁青说:“轮番审讯是审讯的一种手段,至于你说的滥用私刑,我看你身上并没有半点伤嘛,你要想告我们的话,是要讲证据的。”
施福财斜了袁青一眼:“你们也太不人道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连一口水也不给我喝!”
袁青示意身边的干警倒水给施福财喝,替自己点燃了一枝烟,深吸了一口:“施福财,你是聪明人,商贸大楼的倒塌,直接死亡20多人,虽说白雪是主要责任人,可是真正的老板是你,光这一点就足够判你死刑的,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吗?”
袁青面前的办公桌上,有那份留在胡茂树办公室里的复印件。
施福财可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吓唬住的,他知道吓唬人是审讯的刑警惯用的伎俩。他喝完水,没理睬袁青,佯装睡觉。
袁青明白若要攻克施福财的思想“堡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他这么跟施福财干耗下去,也不知会耗到什么时候,更何况这宗案子省里非常重视,陈副省长一再打电话给马国强,说无论如何都要挖出根源。
他望着施福财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心中涌起一个念头:强攻不行,不妨智取。
他离开了审讯室,把吴队长叫了出来,轻声朝吴队长叮嘱了一番。
从上午开始一直到晚上10点钟,吴队长几乎一刻不停地朝施福财轮番审讯,弄得施福财的精神十分疲惫。到后来,见实在审不出什么,他们将施福财关进了临时关押室,说是第二天接着审。
入夜,一个人影用钥匙打开了关押施福财的囚室,黑暗中,那人举起手中的针筒,一步步朝躺在**的施福财走去。
施福财由于这一天一夜接连被审讯,脑神经早已经处于紧绷状态,虽然人很累却很警觉,因为他知道公安局里还有王建成的人,担心像小姜那样被人灭口。黑暗中传来一声响,那是他为了以防万一,摆放在床前的空碟子发出的。
他突然惊醒,睁开眼,看见了一双凶狠的眼睛。
“来人啦!救命呀!“施福财不待那人将针筒扎向他,就歇斯底里地大声叫。
蓦地,监室内外灯火通明,几个人冲了进来,死死按住了那个正欲行凶的人。
袁青随后跟进,命令将那个“凶手”押出去后,低声说:“好险,如果你一死,我们什么线索都断了。”
“妈的。”施福财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想杀人灭口!”
袁青说:“上次小姜的死,我就觉得奇怪,后来查出是冯副局长下的手,冯副局长畏罪自杀,是想保住他背后的那些人,我知道我们局里还有不少人是他们的人,今天晚上幸亏我早赶到一步,否则连你也‘保不住’了。施总,只要你活着一天,那些人是睡不好觉的,他们想方设法都要来杀你,就算你逃过这一次,也难保能够逃过下一次!”
施福财狠狠地说:“他妈的,他们也太黑了,明知道公安局的人拿不到证据,关押我最多不超过半个月,不想办法救我,还派人来杀我,他们不仁,别怪我不义,老子就是死也要找几个垫背的,袁局长,我全说!”
袁青笑了笑说:“你说吧!”
施福财说:“给我一枝烟。”
袁青给施福财一枝烟,点上火。施福财猛吸了几口,思虑许久,说:“我全豁出去了,本来我想保住他们的,是他们逼我说的。”
袁青心中一阵兴奋,施福财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