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童艳珍在外面买菜回来,看到楼梯口有个人坐在地上打盹。她吓了一跳,以为是个盲流或疯子。那人穿一件皱巴巴的旧西服,穿一双沾黄泥的皮鞋,身边放一个牛仔包。头发乱蓬蓬的,门卫怎么会放这样的人进来呢,得跟老马说说,否则太不像话了。
她走近时,那人刚好抬起头来,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惊喜地叫了声:“童刚。”
童刚揉了揉眼睛,擦掉嘴角的涎水,看到童艳珍,说:“姐,下班了。”
“下班了。怎么像个叫花子呢?”童艳珍心疼弟弟,说:“怎么想着到姐这里来了?”
她忙领童刚上楼,打开门。
童刚走进去,说:“我昨天就从家里动身了,爸不叫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想找份工作,爸说别来吵烦你,我说姐好歹在城里这么多年,有门路,帮忙找份工作应该不难,所以我就来了。去了你原来住的地方,人家告诉我说,我姐夫现在是市长,一家都搬到市政府大院去了,我还不相信,好容易找到市政府,刚到门口时,门卫死活不让进,还好我有我和你的照片,给他们一看,门卫马上打电话叫了一个人来,问了我的一些情况,说是要安排我去政府招待处,我想不用这么麻烦别人,趁那个人离开后,就溜走了,幸亏那个人告诉了我你家住的地方,我就在这里等,坐下刚没有多久,你就回来了。”
童艳珍笑了笑,从门口拿了菜进来,去厨房做饭,叫童刚去洗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从乡下来,在路上跑了一天,浑身上下都是灰尘。
童刚洗完澡,童艳珍的饭菜已做好了,她盛了两碗饭,说道:“吃吧!”
童刚问:“姐夫呢?中午不回来吃饭吗?还有涛涛呢?”
童艳珍说:“涛涛这两天学校里补课,中午就回家来。你姐夫他呀,整天忙工作,常常中午不在家吃饭,你姐成了孤老太婆了。”
姐弟俩坐在桌边正要吃饭,外面响起了门铃声,童艳珍起身去开门,认得站在门口的是管理后勤的小朱。
小朱问:“童阿姨,今天来了一个年轻人,说是您的弟弟,我把他带到招待处去了,可是等我出去后,那个人就不见了,我……”
童艳珍笑起来:“小朱呀,多谢你了,他现在已经在家里了,乡下来的人,不懂事!”
小朱朝屋内看了一眼,看见了童刚,点头微笑了一下,又朝童艳珍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童艳珍回到桌边,对童刚说道:“你一来,满大院的人都知道了。”
童刚问:“知道了又怎么?”
童艳珍扒了几口饭,没有说话,就冲童刚的那模样,明天不知道又有多少女人嚼舌头了。
童刚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碗饭,用袖口擦了擦嘴巴,说道:“姐,这米饭真香,比我们家种出的米还香。”
童艳珍没有说话,这是几块钱一斤的泰国香米,做出了饭当然香,现在乡下的大米比不得前些年,农药化肥用得太多,吃起来没有什么味。
童刚在旧沙发上坐了下来。这屋子里的家具,都是从化工厂宿舍那边运过来的,原来市里决定说要换一套新,可是马国强就是不让。看了看屋里的摆设,说:“怎么还是老样子?太简朴了吧,好歹姐夫当上了市长,家里也要变一变了,你们家这个样子,还比不上我们村里的一个村主任家呢?”
童艳珍微笑着说:“难道你还不了解你姐夫的为人?”
童刚喝了口茶说:“原来和现在不同呀,人是会变的。就说门口看大门的那些人吧,我刚来的时候,还一个劲的把我往外轰,看到我和你的照片后,那些人变得象个孙子,把我带到那里面,又是泡茶又是递烟什么的,姐夫当了大官就是不同呀。”
童艳珍心中微微一震,自从马国强当了市长后,她对周围人的改变也是深有感触,人啊,地位不同了就是不一样,吃完了饭开始收拾桌子,说:“家里还好?妈的身体怎么样?”
童刚说:“妈的身体还是老样子,风湿病没好转,整天躺在**,冬天出太阳的时候,我与爸就把她抬到门口晒太阳。”
“爸的身子骨还硬朗吧。”
“爸还行,只是不想干农活了。爸整天抽旱烟,说农活没法干了,叫我去广东打工,我说广东不如去姐那呢。”
“农活怎么没法干了呢?”
“唉,姐呀,你在常源市里住着,偶尔回去也是住一下就走,根本不知道农村的现状,你在城里看到的大都是有钱的人,哪里知道农村的情况?我家就那几亩地,一年下来,村子里乡里这个税那个费的,缴了后就剩下买种子的钱了。”
“怎么这样,中央不是有文件下来说替农民减负吗?”
“当然知道啦,减除农业税,还有其他一些费,可是在行动上没减费,还在增加。没有减费之前,我们家一年交给村里和乡里的,还不到1000块钱,可是建了费后,要交1500多,农业税是没有了,可是什么治安费,教育费,这费那费,平空多了不少,乡干部们吃香的喝辣的,拿管种田人的死活?”童刚说道:“上次你给家里寄的几百块钱,给妈买了一点药后,其余的全部交带乡里去了。不交不行,乡里带公安下来抓人,还把人家的鸡和猪都拖走,跟强盗一样。姐呀,你不知道,当农民苦死了,你不信去乡下看看,农民是怎么熬日子的。”
“城里的工人也过得不好啊。”童艳珍想不到现在一些基层的干部竟会变成这样,看来老马的廉政建设,真的要好好贯彻下去,否则农民没有办法活。
“我到了市里后,看到大街上的小车一辆比一辆高级,楼房一座比一座高,工人再怎么的,在城里总比乡下好。我以前在镇上做过泥工,本来想万一姐没有办法帮我找到工作,我就去广东那边,现在好了,姐夫是市长,找工作还不是不过,我不想做泥工了,又累,又不赚钱,有时干了活还得不到钱。我想叫姐夫帮忙找个工作。”
“工作真的不好找呢。”
“别人不好找,姐夫好找。堂堂的常源市市长,管着几百万人呢!那么多单位,哪一个都行。只要姐夫一句话,谁敢不买账呢?以前生活还过得去,我不来麻烦他,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童刚说:“姐,我和村里的春桃好上了,可是她家里嫌我家穷,一直不答应,我想出来赚点钱回去娶她。”
童艳珍想说要马国强出面找工作是不可能的,又怕打击弟弟的希望,想了想,没有说。她转移了话题,说:“童刚,你今天哪里也别去,下午休息休息,睡马涛的房间。姐等下要去上班。”
她想上班后看公司有什么工作,先给童刚找一个,长升公司那么大,安排一个人不成问题。
下午,她坐在办公室里,几次起身来到总经理办公室,见施福财不停的在打电话,也就不好进去,熬到下班,也没有时间说。
随着她在公司上班的时间一长,渐渐地也有一些消息传出,说总经理是看在她老公的面子上,才让她进来的。她曾经去找过施福财,表示不愿意干了,不想让别人以为施福财是在拍市长的马屁。施福财听了之后,当即说她进来是通过劳动服务公司的,和马市长有什么相干,再说这是个民营企业,招谁不是招?那些当官的有谁会把自己的老婆放到民营企业来?闲话当然不可避免,只要自己行得正,还怕别人说吗?
她觉得施福财说的很有道理,由于她的身份特殊,无论在哪里上班,都难免会有人说闲话。市里的那些大小官员,哪一个不把自己的老婆安排在好单位上?就冲这一点,她已经问心无愧了,更何况,这份工作是通过劳动服务公司找到的。
她本来不想拉下脸去求人,要是被人知道他们姐弟俩都在这里上班,又有人说闲话了,可是除了这里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替童刚找到工作。
回到家,童刚还在睡觉,她做好了饭菜,马国强也下班回家了,看见她在洗衣服,又看到家厅里一个牛仔包,说:“谁来了?”
“童刚从乡下来了。”
“人呢?”
“睡了。我马上叫她起来吃东西。”童艳珍说着进了儿子的房间,叫醒了童刚,说:“你姐夫刚回来,你不要提找工作的事情,也不要说家里的情况,等到晚上我对他说。”
童刚点了点头,出了房间,看到马国强坐在沙发上,叫了声:“姐夫!”
马国强问:“哦,你来了,家里人都还好吧?”
童刚在一边坐下,想起了姐姐刚才说的话,点头说:“嗯,好,好!”
没有多久,马涛也回来了,一家人坐着吃饭。饭后,童刚和马涛洗澡完看电视,马国强进屋看文件去了,童艳珍收拾好碗筷后开始洗衣服。这么多年,家里的衣服都是她用手洗的,四十岁不到的女人,她的双手看上去象10根干树枝。好想买一个洗衣机,那东西好,把衣服丢下去,过会儿拿出来晾就是,她已经打定主意,等这个月发了工资后,就去买。
做完这一切后,她自己洗了澡,换了套睡衣,进了房,见马国强还在看文件,她走过去,坐在旁边,低声说:“童刚在乡下过得很苦,我妈身体又不太好,爸妈的年纪又老了,全靠他一人负担着家里的开支,他想找份工作。”
马国强说:“在市里找份普通的工作应该不难的。”
童艳珍说:“那些工作的工资都很低,而且很累,他想找工资高点的,赚多点钱……”
马国强说:“他中学都还没有读,靠什么找好一点的工作,现在的社会,做什么都要知识的。”
“我的家境本来就不好,我考上大学后,家里供不起,所有亲戚的钱都借来了,那个时候他上五年级,学习很好,可是为了我,他毅然回家了,11岁大的孩子,和我妈每天上山砍柴,就是为了我凑满我的生活费:“童艳珍哽咽起来:“这辈子,我欠他实在太多,快三十岁的人了,就是因为家里穷,没有人肯嫁给他!”
马国强放在文件,坐在妻子身边,轻轻拥抱着妻子。
童艳珍哽咽着:“国家取消农业税,这本来是好事,可是现在乡下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费用,比以前的还多出一大半来,简直不叫人活了。他现在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和人家说好到城里赚点钱就回去结婚的,做姐姐和姐夫的,居然……”
马国强说:“关于农民负担的问题,信访部门接到很多材料,我也正考虑怎么样处理。”
童艳珍说:“你出面给童刚找份工作吧,这是我们俩欠他的。”
马国强说:“哪个工作适合他呢?我总不能违反原则给他安排在政府里吧。”
童艳珍很生气,说:“我说叫你给他安排在政府里了?常源那么多单位,你暗示别人一下,人把人安排进去,做个临时工,应该没问题呀!”
马国强说:“现在是廉政建设的关键时刻,别人都看着我呢,如果我出面替童刚找工作,下面的人会怎么认为?这是原则问题,这个事我坚决不能办。”
童艳珍一阵心酸,想到自己下岗后,许多单位主动找上门要她去上班,可马国强就是不答应,还说什么市长的妻子就应注意影响,以适应改革的总趋势,想到这里,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火,说:“你怎么这样呀?原则,原则,你讲原则,别人可不讲,你自己看看我们,在看看大院里的其他人,有几个象我们一样,连穿着的衣服那么不相配?”
马国强惊愕地望着妻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童艳珍说道:“没有什么意思!”
马国强拥着妻子躺下,疲倦地说:“睡吧,先让他在城里玩几天,工作的事情,慢慢看!”
童艳珍想到老家的贫穷情况,眼泪流了出来,抹了把鼻涕。马国强听到,惊异地问:“怎么啦?”
“不要你管!”童艳珍说:“童刚是我的弟弟,他的工作我来替他找,不麻烦你大市长。”
“这是哪跟哪呀?”马国强说:“涛涛都十七八了,这么多年的夫妻……”
“童刚以前从来没有麻烦过我们什么,他这次是真的没有办法……”
马国强看见童艳珍的泪水在脸上流,伸手去拭,被童艳珍打开,她拱进被窝,扯被子蒙住头,鼓着的被子一阵一阵抖动。
马国强不知所措:“哭什么嘛?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讲原则性,你帮他找,能够找到令他满意的工作吗?再说了,我怕他留在常源市,被一些别有居心的人利用。”
童艳珍哭着说道:“你总是这么认为,爬别人利用我,利用他,破坏了你的原则性,明天我叫他回去,你总不用担心了吧?”
住在隔壁房的童刚听到姐姐与姐夫说话,像是吵架的声音,轻轻地下床打开门到客厅,耳朵贴着姐姐的房门听了听,模模糊糊地听出些内容,就返回了房间。他没想到会这样,身为一市之长,帮自己的老婆舅找份工作,就这么难吗?他们那个乡的副乡长,连个远房亲戚都安排到小学当代课老师。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马国强说:“童刚,先别急着找工作,没事去街上玩一玩,看一看,在这里多住几天。”
童刚看了一眼姐姐童艳珍,童艳珍的两只眼睛红红的,低着头吃饭。
童刚说:“姐夫,我看还是算了,要你们帮我找工作,太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去找,随便在工地上干点什么,万一找不到的话,就会乡下去。”
马国强说:“这样不好嘛,才来这里就说要回去。”
童刚说:“乡下的农活其实也挺忙的,我得回去帮爸干活,他一个人有时候也忙不过来,我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马国强说:“我工作忙,没有时间陪你,叫你姐姐陪你去逛逛,到处玩一玩。”
童艳珍没吭声,马国强吃完饭就走了,马涛也上学去了。童刚吃完后放下碗,就去将自己的衣服收起来,装进牛仔包里。
童艳珍起身问:“你真的要走?”
童刚说:“真的走。姐,你和姐夫昨天晚上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不想令你们为难。”
他就打开门走出去。
童艳珍这时流下泪水,她擦了一把冲出去拉住童刚,说:“童刚,姐对不起你,你姐夫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也别怪他!要么你等两天,姐另外想办法给你找份工作。”
童刚说:“姐,我看算了,姐夫说得不错,他是市长,下面有很多人看着他,我不知道什么想利用我,既然姐夫那么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还是回去吧,过阵子再去广东那边打工,那样就没有人利用我了。”
童艳珍说:“姐不好,你原谅姐……”
童刚挣脱童艳珍的手,快步往市政府机关宿舍大门走去。童艳珍追上去拉童刚,说:“给妈带两盒风湿药回去。”
她童刚走到一个小药店,买了两盒风湿药塞进他的牛仔包里说:“姐不在乡下,家里的事全靠你一个人担当,妈的身体不好,你多照看点。爸的脾气坏,你别跟他要性子,都一把年纪的老人,过了一天算一天,别惹他生气。不管怎么样,好歹你姐夫是市长,乡里的那些钱,你该交的交,不该交的,不要交,别怕他们,万一有什么人违反原则抓你,你就打姐的电话。违反原则的事情,姐不能做,但是坚持原则的事情,姐不怕!”
童刚点点头。
童艳珍说:“有空我回家看爸妈的。”她说着,掏出手帕擦眼泪。拿出了身上的两百块钱,硬塞到童刚的手里。她的身上,就只有这么多了。
公共汽车来了,童刚说:“姐,你回去吧,我走了。”
童艳珍望着公共汽车远去,马上用纸巾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在公共站点上站了很久,身边人来人往。没有人关心她,因为没有人认识她。
她去长升公司上班,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静了静心,开始练习电脑。到长升公司后,施福财给她配了一台电脑,说是让她慢慢学,并给她调配了一个助手,那个助手是刚从大学里毕业出来的,和她一样学的是会计,现代的会计,都是用电脑的。但是那个助手的经验不足,很多东西要向她学习,而她也趁机向那个助手学电脑。
中午下班回到家,刚吃过午饭,电话响起来。
“是马市长家吗?”
“是,你是哪位?”
对方说:“我是东区派出所。”
“干什么?”童艳珍问。
那头说:“你有个弟弟叫童刚吗?”
童艳珍纳闷:“是呀,他怎么啦?”
对方说:“他打伤人,现在在派出所里,你来一下好吗?”
对方放了电话。
童艳珍想:童刚不是回乡下了吗?怎么与人打架进派出所呢?
童艳珍坐车到东区派出所,发现童刚坐在办公室。童刚看见姐姐来到,站起来,说:“不是我的错,是中介公司骗我,我向他要钱,他们不给,还骂我。”
童艳珍说:“你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童刚说:“不是我先动手,是那个人先动手。”
童艳珍说:“把话说清楚些,来龙去脉怎么回事,先别说谁打谁的事。”
童刚说:“我没回乡下去,我想自己找工作,我走到一家中介公司,招牌上写着招工,我就问招工的事。那个公司的人说千里鞋厂招工人,月工资800到1500,什么工种都有,叫我交两百块钱的介绍费,我交了钱,到了千里鞋厂。那是什么鞋厂呀,一个小家庭作坊。我去说进厂的事,鞋厂老板说, 这里不工人。我就回中介公司要他退钱,他骗了我。中介公司不肯退钱,我就去搬开他的招牌,中介公司的人就骂我,来抢招牌,还动手打人……”
这时,派出所所长站在一旁对童艳珍说:“其实这是一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回头把那两百块钱给您送过去。”
派出所所长坚持要用车送童艳珍姐弟回去,被她拒绝了。
所长说:“责任在中介公司,不是童刚。中介公司骗人骗钱,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
所长一再向童刚和童艳珍道歉,并亲自将他们送出了派出所。
童艳珍回到家里,埋怨童刚道:“你怎么说出你姐夫的名字呢?他要是知道这事,一定又发脾气。”
童刚说:“你看那些警察,什么东西嘛,我刚被抓到派出所时,他们对我很凶,还打我,我说出姐夫的名字,他们不相信,说什么马市长会有这样的亲戚,后来我把你家里的电话给他们,他们打完电话后,就像哈巴狗一样,点头哈腰赔不是。姐夫是常源市的市长,这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童艳珍呵斥:“别说了。”
童刚看见童艳珍生气说:“姐,我还是回乡下去,我走……”
童艳珍拉住弟弟,说道:“要么你在这里玩几天,我帮你想办法找工作……”
童刚摇了摇头,背着牛仔包走出门。童艳珍愣愣地站在寂静的客厅中央,听着童刚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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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福财与王建成等几个人在红楼酒家喝酒喝得晕晕乎乎。施福财问:“长升公司有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获得大厦的承建项目。”
王建成说:“别着急,慢慢来,把握是有的,但是也不能排除意外。”
施福财说:“我已精疲力竭了,再折腾下去我就要趴下了。”
他把收回来的帐,全都花在了和这些人的感情投资上,如果拿不到这个大工程的话,公司很快会支撑不下去。
刘时安说:“你千万别趴下,长升公司不能没有你。施总,成熟些吧,碰到一点点挫折就没了信心,这样怎么行呢?这不是企业家的精神啊!”
施福财说:“我不怕你们笑话,如果下次竞标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就彻底的完蛋了。”
王建成说:“小施,别这样悲观嘛,任何事情没有一帆风顺的,受点挫折,对自己的成长会有好自处的嘛。人是在挫折中成熟,在挫折中成长。成功者不怕挫折的,挫折是他们的精神财富,是他们事业的动力,挫折也造就成功啊。”
“我成功了吗?”施福财自嘲地笑笑。
王建成说:“小施啊,今天少喝点酒,要不然象上次一样,醉了不好。”
王宁盛坐在旁边,看着施福财。王大少爷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就在今天上午,他从施福财那里借了两百万的现金,并以长升集团公司的名义,向银行贷款2000万,用来和省城那家房地产公司入股,共同开发化工厂那块地。当然,他也不能亏待施福财,他的父亲答应帮长升集团公司拿到商贸大楼的项目,另外,他承诺化工厂那块地的建筑工程,都交给长升集团公司。
施福财说:“王市长你放心,今天保证不喝醉。王市长,长升公司靠我支撑着,我就只有靠您王市长了。王市长,长升公司再也输不起,我施福财再也不输不起了啊。”
王建成拍了拍施福财的肩膀说:“小施呀,任何问题都有解决办法的嘛。”
施福财喝了一口酒,说“有您王市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大家想想嘛。”王建成看着大家,说道:“他马国强就算再有能力,也不一定斗得过我们这些人,商贸大楼和化工厂那块地的拍卖,就是很好的例子。”
施福财又喝了杯酒,说:“王市长,今天也没外人在场,您能给我说一句实在话吗?长升公司到底有大的希望?”
王建成把施福财的酒杯挪开,说:“少喝酒,小施,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长升公司行的,不过……问题总要解决的,下次的竞标会,你要多做点准备才行。”
施福财点了点头,又去端起酒杯,准备喝酒,却放下,说:“不喝了,听王市长的教导。王市长,您给我想个万全这策,想个稳操用券的点子。”
王建成叹了一口气,说:“官场复杂啊!自从马国强下大力度开展廉政建设工作以来,市委市政府的各部门领导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小施呀,你是局外人,不懂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施福财说:“王市长,您是专管这方面工作的,你最了解事情如何处理,竞标会那些评委们,到时候还不是看您的眼色……”
王建成被施福财这么逼问,想了想,说:“有时候我一个人说话是没有用的,得想一个好办法,另辟蹊径。也就是变通一下,为了同一个目的。”
“怎么变通?”
旁边的几个人都看着他们,彼此相互看了一下,没有人说话,各怀心事。王建成说的不错,随着廉政工作的进一步实施,政府机关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很微妙起来。
王建成说:“小施啊,你是个聪明人,这个就不要我明说了吧。你可是守着金库装穷人呀!”
施福财想了想,知道王建成说的是童艳珍,在这个女人身上打主意,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想了好几个方法,都觉得行不通。
王建成说:“小施啊,好好想想吧!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你那边努力一下,我这边再动一动,不就成功了吗?”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点头。
施福财又端起酒杯,对王建成说:“王市长,我敬您一杯!”
王建成说道:“算了不喝了,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施福财放下酒杯,说:“不喝就不喝,今天就到此为止。”
“要不去楼上坐一下?”刘时安提议说。
“算了:“王建成说:“我约了几个朋友打牌,下次上去吧!”
他今天喝酒时候的心情本来好好的,可是后来施福财借着那点酒兴,一个劲的问竞标的事情,闹得他一肚子的不愉快,想到楼上去潇洒的心情都没有了。
施福财将王建成他们送下楼,看着他们坐进车内,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那几辆车相继离开,他越来越对王建成很失望,这只老狐狸,做什么事情都很圆滑,他虽然很生气,但又不敢得罪。不过他也不是蠢人,早已经留了一手,在不动声色的情况,将他们之间的一些交易录了音,如果他的日子不好过,那些人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他把那些东西交到马国强手,那些人就玩完了。不到万不得以,他不会把那些录音带交出来,那些东西,可是他在常源的护身符。
他想了想,返回红楼酒家在收银台边,收银小姐正在看一份《常源日报》。
“看什么呢?”施福财问。
收银小姐放下报纸,给施福财结账。施福财拿起《常源日报》,看到头条新闻是:下岗工人自谋新职业,市长爱人带头成楷模。
施福财扫了一眼内容,大意是马国强市长廉洁自律,妻子童艳珍下岗后,不利用职权给妻子谋取职业;童艳珍不靠丈夫权柄,自谋职业,后来通过市里的劳动服务公司,在我市的优秀民营企业——长升建筑集团公司,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谱写了一曲廉政建设中的自律赞歌。
施福财揶揄地笑了笑,这条新闻是他花了钱,叫了两个记者这么发的,主要的目的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市长的老婆在他的长升建筑集团公司,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微妙的关系,由着别人猜去。
他结了账,放下报纸,心里没好气的想道:没一个好东西,一个沽名钧誉,一个腐败透顶。
沽名钧誉指的是马国强,腐败透顶是指王建成。本想上楼去潇洒一下,突然提不起精神来了,出了红楼酒家,驱车而行,心里莫名其妙地窝着火。他早已经打听到了,丰德生丰达公司和省城的几家大公司,也在加紧活动。
潜规则大家都知道,就看谁的实力雄厚。
姓周的那个副行长知道童艳珍在长升建筑集团公司上班的消息后,明确答应他,说只要他拿下了这个大项目,答应贷款给他三千万。不过,除了应得的好处费外,还附带了一个条件,就是要童艳珍帮忙在马市长面前吹吹风,有那么一天,把那个副字去掉。
如果那个项目拿不下来,长升公司将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
他关了车内的空调,打开车窗,晚风吹进来,使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不知不觉将车行驶到桃花河边。
他停了车,在车内吸了一枝闷烟,然后钻出车子。天完全黑了,河的两岸灯火闪烁,霓虹灯亮着甜腻腻的暧昧的色彩,河水哗哗地响着流淌,晚风裹着潮湿的空气吹着他的脸。
他在河边一直这么站着,真想一头扎进河里去。
今天喝酒的时候,听王建成说的那些话,在竞标的问题上,似乎有一些变数。花了那么多钱,如果拿不下项目的话,他真的不甘心。
他反问自己:“我怎么走到这一步呢?如何挽救自己呢?”
他有些不知所措,在王建成的官腔里,老是琢磨不出对方到底要说些什么,每一句话都模棱两可,也许王建成也收了另外一些人的钱,长升公司竞标的问题上,并不十分热心。对他们而言,无论哪家公司竞标成功,他们都是赢家。
王建成让变通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在暗示什么呢?难道真的要利用童艳珍这个女人吗?万一达不到目的,也许会起反的效果。他的脑海里一片混沌,想不出一个很好的办法来。
想到长升公司的现状和未来的发展情况,他不禁打一个战栗,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
这时他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老兄,要想死的话从桥上跳,姿势表演优美些。”
施福财扭头看见李奋的笑脸。
“是你呀。”施福财说。
李奋一撩自己的长发:“是突发雅兴赏景还是想自杀?”
施福财笑了笑,说:“我还没到想自杀的时候,到这里吹吹风,清醒清醒头脑。”
李奋说:“听说长升公司发展壮大了,施总是越来越忙呀,每天那么多应酬,当心把身体喝垮了。如果一个人的身体垮了,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施福财说:“别说挣钱,一说挣钱我心里就不舒服。”
李奋拍了拍施福财的肚子,说:“你的肚子那么大,多富态啊!师大老板。”
施福财说:“别损人好吗?我可不象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饱,这种日子过得挺惬意的,可是老来怎么办?连个服侍自己的人都没有。”
施福财觉得跟李奋在一起,说话能够说出发自内心的想法,这种时候,就觉得自己才是自己,没有与官场中人说话时的伪装和言语的遮遮掩掩。
李奋笑着说:“我和你的人生观不同,我不追求世俗名利,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不管将来怎么样,人都会老的,老了之后,你还指望儿子女儿孝顺你?那是屁话!孝子孝子,现在倒过来说了,是老子孝顺儿子,明白吗?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我最欣赏红楼梦的那一句话,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多么高的人生境界?象你这种人,是根本不懂的!”
施福财说道:“你要是这样的话,不如去做和尚算了。”
李奋笑着说:“我倒想呀,可是庙里不收。”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坐到河边风光带的石凳上。
“我问你个问题。”施福财正经地说“你是高知识分子,象你这种思维的人,可能思考过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李奋若有所思,说:“这是个大问题,人活一百年,死了万万年。依佛教所说,无即是有,有即是无。人无所谓活与不活,一切都毫无意义。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要在乎那么多,你今天是怎么了?”
施福财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缓缓地说:“可人还得活着啊。”
“这是人的悲剧。”李奋说道:“就是为了活着,人要不断的去努力,不断的去适应社会!”
施福财点点头说:“我问你,你心里想不想钱?”
“不想钱那是假话,可我有份工资就足够了。”李奋说道:“再说了,有了钱怎么样,没有钱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活着?”
施福财问:“你为什么不想有更多的钱?”
李奋顿了顿,看着对岸一片繁华的灯火,说:“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个渔翁,他每天在海边钓两斤鱼就不钓了,到了第二天再钓两斤鱼。渔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这么过日子。有一天,一个小伙子觉得这个渔翁奇怪,问渔翁,你为什么一天只钓两斤鱼就不钓了?为什么不钓更多的鱼呢?渔翁反问,钓更多的鱼干什么呢?小伙子说,钓更多的鱼卖更多的钱呀。渔翁问卖了更多的鱼赚了更多的钱干什么呢?小伙子说,有了更多的钱可以组织一个自己的捕鱼船队,捕更多的鱼赚更多的钱呀。渔翁又问赚了更多的钱又干什么呢? 小伙子说,组织更大的捕鱼船队,赚更多更多的钱呀。渔翁问,赚更多更多的钱又干什么呢?小伙子没想到来问渔翁反叫渔翁问自己,有点生气,说,有了更多的钱就不用再捕鱼了,你可以晒太阳呀,养养花呀…那样的日子多美啊。渔翁说,我绕那么大的弯子干什么呢?我一天钓两斤鱼,生活能应付了,业余时间我已经是晒晒太阳,养养花了,我早过上这样的日子了。小伙子也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你知道吗?人生最大的弯路,有多少人在走啊?”李奋说道:“我对我的现状很满足,不想去过多的追求,如果太过于追求的话,那样会很累的!”
施福财略有所思,说道:“有时候,生活逼得你身不由己呀!”
李奋看着施福财:“你倒成了大思想家了,好了,我的大思想家,我可没有时间陪你了,好好想想吧!”
李奋离开后,施福财又坐了一会儿,看着旁边一对对的情侣相互搂抱着,亲亲我我地走来走去,受此情景的影响,他突然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便起了身,来到车里,驱车往红楼酒家而去。车子转了几个弯,刚要上大道,冷不防从旁边冲过来一个黑影。他下意识地踩了一下刹车,却听到一声轻微的撞击声。
车子停住,他下了车,看见一个民工模样的人躺在地上。他暗自叫了一声“晦气”,看看周围的人不多,路灯也不明亮,那些人一定看不清他的车牌,正要上车离去。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人的身边有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靠在一起显得很亲热。他拉开车门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照片中的那个女的,和童艳珍长得很相像。
他关上车门,回身仔细去看那张照片,不错,越看越和童艳珍长得一模一样。躺在地上的人约莫三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旧西服,下身穿着深灰色的裤子,背着一个牛仔包。他看着这人身上的蓝色旧西服,右边的一粒纽扣掉了,他觉得在哪里见过。
猛地,他突然想起,有一次他见到马国强的时候,马国强身上穿的,正是这件右边掉了一粒纽扣的蓝色旧西服。
这照片,还有这西服,这个人和马国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他望着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上前将对方扶起,问道:“你没大事吧。”
这民工模样的人呻吟了几声,把丢在旁边的照片捡了起来,放到口袋里,痛苦地说:“好痛呀!快送我上医院。”
施福财不敢怠慢,将这个人扶到车里,开着车往医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