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天晚上的及时处理,鑫达公司职工的情绪稳定下来,死者的家属也表示听候政府的处理,一夜没合眼的金琳喘过气来后。回到了县委,她对马超兴说:“马县长,鑫达公司的事现在一定要及时处理,不然,还会出事。”
马超兴心事重重,赵德凯出事后,县委县政府的两套领导班子都垮了,他和潘武伟是是几个月前从南水市调到源头县来的。在南水市,他是经贸委主任。来到源头县,首先碰到的是鑫达公司几十名职工中毒与死亡的善后处理问题,两个人的工作风格几乎一致,处理了不少棘手的问题。
潘武伟调走后,本想大干一番事业的马超兴,被接踵而来的问题搞得筋疲力尽。虽说上面很快派来了金琳,可两人的工作搭不到一块去。他从心底里瞧不起金琳,认为金琳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依靠她母亲程春爱。他的工作作风也与金琳完全不同,金琳办事小心,处处以求稳妥,事事得先向母亲汇报,好像不是她在当县委书记,反而是她母亲程春爱。
对鑫达公司的态度,马超兴同潘武伟的态度完全是一样的,主张不与查奇打疲劳战,立即拍卖鑫达公司。但是,在拍卖鑫达的时候,他与金琳却发生了分歧。金琳主张在评估鑫达公司的固定资产原值后,再在此基础上确定下浮基数,就是说低于鑫达公司资产原价的数不能超过百分之二十,说是要保障外商的利益。毕竟这是一起涉外事件,一定要慎重处理,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马超兴主张在拍卖前,不能定下这个基数。只要有人买,出多少钱都可以卖。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那个外资老板迟迟不露面,等于自动放弃和政府的协调机会,现在政府这么做,完全有理由说得过去。管它是不是外资企业,卖了再说,按照国际有关法则,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政府部门有权单方面处理。
由于两人的分歧,鑫达公司迟迟不能卖出去,查奇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迟迟不肯露面。这个时候,金琳才慌张起来,感到这个事不能再拖了。马超兴知道金琳急了,于是说:“干脆快刀斩乱麻,处理就处理掉!”
金琳知道自己比不得马超兴,上面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如果她稍有差池,潘武伟就是她的榜样:“马县长,在处理鑫达公司的问题上,也许我的做法错了,但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这两天市里有领导要下来,我们总得有个具体措施对他们交待。”
马超兴见金琳这么说,略一思索说:“我们这里情况可比市里好多了,金书记,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金琳说:“我们两人商量一下,你先把你的想法说说看。”
马超兴不再客气:“首先,中毒的工人继续住院治疗,医药费暂由政府垫付,安抚死者家属的费用,也可以暂时由政府垫付,到时候再从拍卖鑫达公司的款项中抽回来;第二,立即组织有关人员对鑫达公司拍卖,迫使查奇出面。第三,由政府组织公司职工向县劳动仲裁委员会提出申诉,必要时,向法院提出起诉,追究查奇的刑事责任。”
金琳说:“好,就按你的三条办,这些工作你马上组织有关人员去落实实施。”
马超兴点了点头,想起另外一件事:“金书记,南星制药厂的事也很麻烦啊!”
南星制药厂是源头县的一家国有企业,兴建于70年代中期,2003年关门停产,到2005年3月由一个姓戴的外资老板承包经营,生产不到两年,亏损400多万元,外资老板见势不妙,丢下一个烂摊子跑了。现在全厂400多职工都成了没娘的孤儿,每人每月由政府发160元的生活费。被拖欠的职工工资高达几十万,这些钱,都成了一笔死帐,将由政府来买单。现在,发了快一年的生活费了,县政府也觉得不是条好路,政府不能长期地发生活费下去,况且,生活费的发放也很不合理。生活困难的靠100多元钱根本不能生活,而有的人却开着小车来领生活费,鲜明的反差说明了生活费的发放有许多不妥之处。
但是怎么办呢?国家又没有明确的法规,自己制定一套吧,又怕出什么乱子。金琳眉头紧锁,无奈地说:“是很麻烦啊!但我们能怎么办呢?我看还是先拖一拖,去请示市委,看吴书记能不能想个好法子出来。”
马超兴说:“县企改办也要想办法,我这就去找企改办邓主任,要他们好好相想办法。只要可实施,就同时解决南星制药厂的问题。”
马超兴刚走,金琳的手机就响了,她一看丈夫杨兵打来的,摁下了接听键,里面传来很急的声音:“金琳,小娟病了,发烧39度,你是不是回来一下?”
金琳有些恼火:“你也不看是什么时候,我现在有空吗?县里的事这么多,昨晚一夜都没睡觉,要不你带小娟去医院看一下,过两天有空的时候,我再回去。”
杨兵耐心说:“金琳,小娟哭着在要妈妈呢。”
金琳不耐烦地说:“你这个爸爸怎么做的?告诉小娟,说妈妈没空。”
“那……”
金琳挂了电话,流下了两行泪水,心里却为女儿的病担心,可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县里除了这么多事,想走也走不开呀!心疼女儿的同时,又恼恨着丈夫杨兵。杨兵虽说毕业于名牌大学,在市里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可混到现在还是一个副科级干部,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不够圆滑,不懂得怎么做人。套句时髦的话说,就是不懂得游戏规则。
她只是一个财经类学院的专科生,作为一个女人,30多岁就当上了县委书记,算是不错的了,这里面有她母亲的汗水和功劳。
有时候,她确实感到了深深的满足,但满足的背后,又是深深的失落。她怕回家,怕和丈夫躺在那张大**。丈夫的年纪并不大,才40岁不到,按道理正值男人英姿勃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竟然早泄,夫妻间的**每次都不尽人意。去了好几次医院,药也吃了不少,可一道关键时刻,就是出问题。
她虽算不上是年轻漂亮,但也不丑,有着职业女性特有的气质和风韵,本可以象别的女人那样追逐时尚,但作为一个县委书记,她的衣着不能太华丽,她的举止也必须十分端庄。一次开会时听了吴永平的批评后,她处处在约束自己,时时在掩饰自己,掩饰自己的感情,掩饰自己的生活。有时她真想丢掉头上的乌纱帽,尽情地表现自己,自由自在实实在在地生活。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是县委书记。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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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朱永林要刘刚和小宋去大桥那边采集标本,交代说这事需暗中进行,不要打草惊蛇。他们两人来到桥头,见原先在这里维持次序的公安干警都已经离开了,倒是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堵着,不让人靠近。两人想了一下,最后小宋仗着自己的水性,游泳到倒塌的地方,采集回来了一些钢筋和水泥的样本。
刘刚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了,妻子苗雨正在替女儿辅导功课。苗雨一见丈夫满身泥水地进了家门,吃惊地问:“怎么了你,掉到水里了?”
刘刚笑了笑:“是掉进水里了,不过是故意掉下去的。”
苗雨不知详情,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刘刚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头冲进浴室,说:“先别问了,快去给我拿衣服。”
苗雨见丈夫放在地上的东西是一些碎水泥块、烂钢筋,更加奇怪:“你怎么拾起这些东西来了。”
刘刚揶揄地说:“是呀,现在经济不好,咱家缺钱花,只有靠捡破烂添补了。”见苗雨还愣在那里,接着说:“你怎么还不去拿衣服呀?”
苗雨满脸雾水地走进卧室替刘刚拿来了衣服。刘刚洗完澡换了衣服,刚要说话,却听见门外响起了声音:“哥、嫂,在家吗?”
刘刚一听就知道是妹妹刘瑶来了。苗雨赶紧去开门,刘瑶进了房,叫道:“哥,今天你到哪里去了,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到你办公室,都没有人接。”
她的右手用绷带绑着吊在胸前,医院的床位紧张,她主动将自己的床位让了出来,回到学校的单人宿舍调养。
苗雨指着地上的破烂东西说:“你看看就知道了,你哥不在研究所好好上班,去捡这些东西回来。”
刘瑶也不明白,问:“哥,你这是干什么啊?”
刘刚这才娓娓道出了事情的原由,苗雨却担心的说:“我看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
刘刚问:“你这话怎么说?”
苗雨说:“这不是明摆着吗?大桥垮了,肯定有黑幕,如果有人偏要去掀开这张黑幕,另外一些人不是恨死你了吗? 以前的那个王书记就是榜样。”
刘刚说:“这个我不怕,反正上面有吴书记和朱书记撑着。”
刘瑶说:“哥,我支持你,自古邪不胜正,怕什么?”
正说着,传来了敲门声,随之,又传来了敲门声:“刘工程师在家吗?”
刘刚忙去开门,一看,是市委书记吴永平,顿时愣住了,他实在想不到吴永平会来到他家里。
原来吴永平吃过晚饭后,独自在市委大院里溜达,突然想起刘刚寄到市委的那封信。在此之前,他也了解到刘刚曾经因为那封信的问题,被有关部门带走,后经设计院领导保释,才放回家的。信肯定是寄到了市委,至于程春爱有没有收到,那是另一回事。刘刚只是区区一个工程师,他有什么胆量去触怒市里的领导呢?
想到这里,他便叫司机开车来到设计院,问了刘刚的住处,想找刘刚聊一聊,看对方对大桥质量的问题,知道多少。可惜他并没有察觉,当他的车离开市委大院后,后面跟着一辆面包车,一直尾随着他的车子进了设计院。
吴永平笑着说:“怎么?不欢迎吗?”
刘刚回过神来,忙说:“哪里,哪里,吴书记,请坐,请坐。”
吴永平进了屋一看,是间普通的二室一厅套房,屋内的灯光有些昏暗,摆设的家具也较陈旧,看得出房子主人的清贫。
刘瑶对走进屋来的吴永平说:“吴书记,还认识我吗?”
吴永平这才看到屋内的刘瑶和苗雨,忙说:“认识,怎么不认识?刘老师,我还欠你一个问题呢?怎么,伤好了吗?出院了?”
刘瑶说:“不碍事的,早出院了。在家里调养也一样。”
苗雨怕刘瑶说话不知高低,忙说:“瑶瑶,你坐吧,我去给吴书记倒茶。”
吴永平看着苗雨说:“这就是刘工的爱人吧?”
苗雨忙点了点头说:“吴书记,您坐,您坐,您看我们家屋子小,也没有个好地方让您坐。”
吴永平见她说话得体,笑了笑说:“你原来在哪个单位?”
苗雨叹了一口气说:“原来在市毛纺织厂,后来调到南水丝绸厂,这不,还没有上过一天班,原来每月还有一点生活费可以拿,现在连生活费也没有了,人到中年下岗真是难啊。”
吴永平知道市毛纺织厂也是个困难企业,倒闭好几年了。于是同情地说:“是啊!都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你们吃苦了。”
刘刚说:“怎么能怪你呢?那时候你还没来呢!再说这经济改革,有些企业该倒闭的还是得倒闭。”
吴永平在刘瑶的身边坐了下来,接过苗雨端来的茶水,问:“刘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刚说:“我看到了事故现场,对大桥的情况进行了详细检查,拿回来一些样品,初步看了,大桥主体钢材严重不合格,水泥也有不符合标号的,其他方面,施工过程也存在问题。当然,具体结论要待化验结果出来后才能确定。”
吴永平点头说:“刘工,你带上这些东西去省里,找相关的单位化验一下,一定要拿到有力的证据,我们好开展下一步的工作。车子我会为你安排的,最好马上就走!”
刘刚提起那一袋东西说:“好的,吴书记,我马上走。”
苗雨看着他们两个人说:“刚回来,连饭都不吃就走呀?”
吴永平有些歉意地说:“车上有些东西,可以给他在路上吃。等问题处理好了,我请你们一家好好吃一餐!”
两人起身,正准备离去,刘瑶起身笑着说:“吴书记,那我呢,不请我吗?”
吴永平笑了笑:“当然包括你,我还欠你一个问题的答案呢!”
他说完,和刘刚一同急急出了门,上车离开了设计院。
那辆面包车从树影中缓缓驶出来,车上一个消瘦的男人正在打电话:“……老板,吴书记和设计院的一个人一同上了车,我们怎么办?”
手机里传来低沉的声音,“……以前好像有个设计院的家伙,给市委写过信,先弄清楚是不是同一个人……记着,不要急着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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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上,吴永平给朱永林打了一个电话,要朱永林临时抽调一个人,和刘刚一同去省里,针对采集的样品进行化验。
挂上电话后,他想起去刘刚家中的目的,问道:“你怎么想到要给市委写信反应情况呢?”
刘刚愤愤地说:“实在看不过去了,他们是在拿老百姓的生命当儿戏。那封信写出后,如石沉大海,我又找到几个大桥的集资人,对他们说了。他们去找过市领导,可也没有什么用。在你没有来之前,整个南水都是他们的天下,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吴永平问:“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刘刚笑了一下:“还能是什么人?就是拿着国家的工资,掌握着人民赋予的权利,被称为公仆的人呗!唉,还真应了那句话呀!”
吴永平问:“什么话?”
刘刚说:“赵孟一家人,公仆忘姓公;亲戚与裙带,拉帮结弟兄;利用手中权,有无互相通;你给我封官,我把钱你用;吃喝嫖赌舞,朝暮同轻松;民众呼声里,不辨西与东;党纪和国法,当我耳边风;市县各部门,全是大蛀虫;每年江两岸,任随大水冲;高楼平地起,下面全掏空;财政十几亿,钻个大窟窿;南水经济好,全入口袋中……”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后面还有一些,我不记得了。是一个退休老教师用手机发给朋友的,那个信息被转来转去,后来有关部门查到他的头上,60多岁的人了,还被关了几个月,出来后连气带病,没有多久就死了。”
吴永平默默地望着窗外,没有说话,细细品位着刘刚说的这首顺口溜。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只知道利用手中的职权,做着损公肥私的事情,却不知老百姓已经看在眼里。区区一首顺口溜,已经将南水官场中的丑态描绘得淋漓尽致。可怜的老教师,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也终于明白,他所面对的,并不是一两个贪官,而是一张由利益关系结成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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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楚庭穿着睡衣躺在宽大的沙发上,他根本没有心思看电视,脑海中尽是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虽然有市新闻办的人周旋着,但是这起特大的事故,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了出去,在国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市里有不少流言蜚语传到了他耳中,说省委领导来了,因跨海大桥倒塌之事,严厉地批评了孟楚庭,甚至要撤他的职。又有传言说,吴永平组织的事故调查委员会,主要是针对他和赵卫国的。更有甚者,说那两笔寄自南水的赃款是他孟楚庭寄的,这不明摆着分化他和赵卫国的那层关系吗?
他心里窝着火,可是气归气,只能窝在心里,不能表露出来。昨天到吴永平的办公室后,两个人针对如今南水目前的问题和形势,谈了一些各自的想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思索了良久,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要处理好和吴永平的工作关系。
昨天省委书记张明华看了事故现场后,和吴永平单独谈了一阵子,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内容,可就是再笨的人也猜得出来,张明华要吴永平下来的目的是什么。按上面的意思,南水的盖子迟早是要揭开的。
今天一早赵卫国明明离开了南水,却在半路上杀了一个回马枪,这内中的含义,用膝盖想一下都会明白。
他想起了赵卫国临上车前,拉着他说的那几句话,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他略一思索,拿出手机,拨通了赵卫国的手机:“喂,赵书记吗?是我,是楚庭啊。赵书记,听说你舍不得南水,这是好事,是好事呀!当初你离开南水的时候,我可是真舍不得。我们搭档那么久,在工作上是相互配合的……赵书记,前段时间处理的那几个人,都是你一手提拔的呀!都说人走茶凉,我也是没有办法……姓吴的那么做,都是冲着你和我来的呀。我们南水的改革成果,难道就因为一座桥而全盘否定吗?赵书记,我心里不服呀……你不要劝我了,你说,全国哪里没有重大事故发生,但这能否定全国的大好形势吗?现在我们这些辛辛苦苦的老黄牛,反倒一个个成了罪人了。赵书记,你不清楚,外面的传闻说得多难听啊!赵书记,你别激动,别激动,功过是非自有人们评说,我们一身正气也不怕别人胡说,可是我这心里委屈啊。赵书记,吴永平到南水才半年多,就把南水搞得一团乌烟瘴气,再这样下去,南水市会毁在他手里的。”
对于孟楚庭的心理,赵卫国不是不清楚,他听了这样的话,血压突然窜高了,但他表现得还很冷静,在电话里一再强调:“不管别人说什么,你要做的,就是配合好他的工作。”
除了这些话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和孟楚庭搭档的那几年,关系确实很融洽,每个人主持各自的工作,很少有矛盾发生。在大问题上,两人也是事先商量好,统一思想后开会施行。南水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孟楚庭听了赵卫国说的话后,呐呐地又说了一阵,就把电话挂了。
他的妻子华姿走过来,说道:“楚庭,你这样也不是事呀?姓吴的要查,就让他查去,反正南水又不是……”
孟楚庭生气地吼道:“你懂什么?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华姿惊呆了,自他们结婚来,丈夫还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发过这么大的火,她愣了一下,低声抽泣道:“我给你添什么麻烦了?你受了别人的气,就往我身上撒,算什么英雄。外面传闻我也听了不少,论年纪,你比他大那么多,论资历,他吴永平算哪根葱?你堂堂一个市长,为什么要怕他?”
孟楚庭也觉得自己失态了,放低了声音说:“华姿,这段时间我心里的压力很大,很多事情你都不懂的!”
华姿说:“我当然不懂,那是你们男人的事,人家赵书记都不急,你急什么?”
孟楚庭说:“我能和他比吗?他不在南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主要责任人是我!”
华姿也坐了下来,低声说:“楚庭,我也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人家怎么说你,让他们说去,天塌下来不是你一个人去撑。再说他不也在南水吗?”
孟楚庭皱着眉头说:“以后我的事你少管,叫华意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要出事的。”
外面传来了门铃声,华姿打开门一看是华意,说曹操,曹操就到。华意叫了声姐,见孟楚庭躺在那里,叫了声姐夫。
孟楚庭对这小舅子没什么好感,整天无所事事像个花花公子,见华意叫他,嘴里也只是“嗯”了一声。孟楚庭看了看表说:“你们聊,我去院里走走!”
说完后,看也不看华意一眼,便起身慢慢踱着走了出去。来到院子里,看着那棵枝叶茂盛的海棠树,走上前扶着树干,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棵海棠树是他当年调入市政府任副市长时,举家搬进市政府后院这栋独门独院的两层楼后栽下的,这一住就是上10年,他由副市长升为市长。树大了,人却老了。
他和吴永平的市委宿舍相距并没有多远,吴永平上任以来,到他这里上门拜访过两次,而他却没有去过吴永平的宿舍。
以前赵卫国当书记的时候,南水的经济确实辉煌过一阵子,市委市政府也多次开会讨论新建办公大楼的事情。纵观国内的一些城市,有些经济不怎么样的城市,将办公大楼修建得如美国白宫一样的奢华。虽然引来众多的非议,但人总在新的地方办公了。
最终敲定的时候,都是因为赵卫国的一句话,将事情搁置了下来。到今天,市委市政府两套领导班子,仍在一个地方的两栋楼里办公。
妻子多次劝他搬出这个大院,可他似乎对这栋小楼有了感情,执意住在这里。当然,他有他的想法,住在这里有多少好处,是外人无法得知的。
几十年的官场沉浮,让他感到心力疲惫,特别是这半年来,整个人显得很憔悴,苍老了不少。究竟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只有他心里清楚了。
自从上面调吴永平来市里当书记后,他就知道南水的盖子迟早要揭开,只是时间的问题。跨江大桥的倒塌,加速了南水盖子揭开的步伐。一旦盖子被揭开,其震撼程度不亚于一场8级以上的大地震,结果是无法想象的。
华意见孟楚庭走了出去,才低声说:“姐,姐夫好像不高兴呢!”
华姿说:“现在南水出了这么大的事,姓吴的抓着不放,他能高兴得起来吗?”
华意说:“为什么?”
华姿解释说:“还不是为了那些事,听到许多流言蜚语,气坏了。”
华意低声说:“姐,现在南水可是人人自危呀。”
华姿紧张地问:“你也听到了什么吗?”
华意说:“当然听到了,很多版本的呢,反正对姐夫不利。人家赵书记现在成了人大主任,位高权重,再说已经离开南水了,就是负责,主要责任不在他的手上。目前处境最难的就是姐夫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就怕有人找他做替罪羊。”
华姿不无担心地说:“是呀,现在吴永平正大刀阔斧地查这查那,和你姐夫对着干,还有省里的人在背后撑腰,我怕到时连赵书记都落井下石呀!”
华意冷笑着:“若是别人,我可不敢打包票,可是他,我认为不会,不说姐夫和他的关系怎么样,就说他老婆收了那200万的事,那是……”
华姿打断了华意的话,说:“嘘!不要说了,给你姐夫听到不好,那种事他可不知道的,你托我办的事,我已跟有关部门打过招呼了,蒋仁的问题不久就可以解决。”
“姐,你真好。”他接着说,“明天我那个娱乐城就开张了,姐,你可千万要来,顺便把雷市长和徐市长他们的老婆都叫来。”
“一定,一定。”华姿笑着说。
“那我走了。”华意说。
见华意要走,华姿又说:“你要留意有关你姐夫的传闻,听到什么,一定要来告诉我。如今的小道消息比正规文件来得还要快得多。”
华意答应着走了。华姿来到院子里,见孟楚庭仍扶着那棵海棠树,忙上前搀着他,低声道:“楚庭,事情临到头上来了,担心也没用,我知道你就怕赵书记落井下石,把责任都推给你,放心吧,没事的!”
孟楚庭歪过头望着妻子,见那张他熟悉的脸上,充满着高深莫测的表情,他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没事?”
华姿微笑着:“我是你老婆,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呀,我打包票,他没事你就没事,要不然,大家都有事,南水大大小小那么多干部,他吴永平动得过来吗?自古还有法不责众的道理呢?要是南水的盖子揭开了,在国内来说,这可是大案,传出去省里也脸上无光不是?到时候谁也讨不着好,吴永平是明白人,他不是不知道这内中的厉害关系,他那么做,也是做做样子,处理几个人,是给上面看的。”
老婆的这番话,犹如一针强心剂注入了孟楚庭的动脉,他顿时精神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头顶上的枝叶,说道:“这海棠果,我已经吃了好几年了,就算别人要摘,也得我同意呀!”
回到屋内,他走进了两个多月没有进去过的书房,提起毛笔,饱蘸了墨汁,写了一个两尺见宽的“忍”字。
他从小就喜欢书法,只是由于时间有限,而没有经常练习。当上副市长后,在一次文艺工作者会议上,被逼着写了几个字,不料当场有人叫好,说他的字银钩铁划,却不乏刚柔相济,具有魏晋之风,虽国内书法大家也不过如此。自那以后,向他来求字的人络绎不绝,刚开始,他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个几百块钱的润笔费,到如今,他的字已经上涨到每个字一到两万。
两个多月没有进书房,也就是说,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人来找他写字了。
他望着这个“忍”字,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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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孟楚庭打来的电话,赵卫国当时血压升高,人差点晕了过去。所幸秘书在旁边,喂他吃了几粒降压药,才逐渐平缓下来。他后悔没听张明华的话回省城,留在南水有什么用呢?除了面对流言蜚语,还能得到什么呢?吴永平他们的做法是无可指责的,大桥垮了,当然要进行调查,要进行处理,但传出来这么多的流言蜚语,难道就与他没有关系吗?他感觉吴永平又在玩一张牌,如同几个月前在玩南水丝绸厂那张牌一样,这次他在玩大桥这张牌。口口声声说不能否定南水十几年改革的成绩,但在具体做法上却在一点一点地否定南水的改革成果。
他赵卫国时代所创造的辉煌,像一座巍峨的丰碑,吴永平不能跨越,只有打碎这块丰碑,才能从丰碑的废墟上爬过去。赵卫国自信地想,这块丰碑能被打碎吗?绝对不能,他必须想办法让吴永平在这块丰碑面前做一个心怀敬仰的瞻仰者。吴永平继任南水市委书记后又做了哪些具体的工作呢?几乎什么也没有,每天就知道廉政建设,查这查那,得了一个“整人书记”的外号。这半年来,南水的国民生产总值比自己在位时降低了30%,南水丝绸厂和上海方面的合作失败了,全市国有企业下岗职工的人数在增加,各种社会矛盾、经济矛盾在加剧,种种问题层出不穷。
孟楚庭来电话之前,南水市下属的两个县级市,天马市和桃湖市的市委书记相继来看望他,说是来拜访赵书记,请赵书记多指导指导工作。桃湖市委书记郑成海临走时提醒他,要警惕有人在大桥和南水丝绸厂的问题上做别有用心的文章。
这两个市委书记都是他一手培养的,对他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在这些人的面前,他才感到了自己的威严,感到了自己的权力,感到了他在南水不可动摇的地位。
想到这里,赵卫国才略感欣慰,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他不能倒下,他也不会倒下,这棵扎根在南水极深的老树,是任何力量也不能推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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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琳一早从源头县来到南水市,要向市里报告源头的工作情况,和母亲程春爱通过电话后,得知赵卫国留在了湖滨宾馆,她想起能够当上源头县委书记,是赵书记推荐的。看看时间还早,便在街上买了一点东西,要司机直奔湖滨宾馆。
在南水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她必须保持自己的中间立场,才不被卷入,这也是母亲在电话中要她去看望赵卫国的意思。
来到湖滨宾馆,打听到赵卫国住的房间后,到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开了门,她连忙说:“你好,我是源头县委书记金琳,是来看望赵书记的。”
进屋后,她见赵卫国躺在沙发上,样子有些憔悴,忙向他毕恭毕敬地行弯了一下腰,上前握住他的手说:“赵书记,您好!”
“哦,是小金呀,这么一大早来看我,有什么事吗?”赵卫国指着身旁的沙发招呼金琳坐下。站在旁边的秘书马上给金琳倒了茶水。
金琳坐了下来,拘谨地说:“我今天到市里来汇报工作,知道赵书记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赵卫国点了点头,笑着说:“小金,你在源头县工作得还顺利吧?”
金琳说:“赵书记,不瞒您说,光一个鑫达公司就弄得我筋疲力尽,还有南星制药厂的事。”
赵卫国说:“你怎么就不能果断地处理好那些事呢?小金,当初我推荐你去源头县,可是看中了你的工作能力,给你一个自我体现的机会,你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金琳对赵卫国是心存感激的,没有赵卫国,就没有她今天这个源头县委书记。听了赵卫国的话,她委屈地说:“赵书记,这事本该早处理好了,可是马县长和我的工作分歧很大,使事情拖到今天也没解决。
赵卫国表情阴郁下来:“工作有分歧是无法避免的,那就要看你怎么去处理了?”
金琳叹了口气:“我主要考虑班子的团结问题,如果两人闹意见,那就什么工作都做不成了。”
赵卫国挥了挥手:“原则还是要讲的,不能和稀泥。你们对鑫达公司职工中毒事件处理的方案我看过了,你们可以按相关的方法去做,但在具体做法上,要讲究实际的方式与方法,毕竟是一起涉外事件,要考虑到对其他外资、外商的负面影响,可不能整死了一条鱼,把其他鱼都吓跑了。”
金琳点了点头:“赵书记,您说得很对,我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如何做得更好一些。”见赵卫国心情不好,知道他还在为大桥的事而烦恼,于是说:“赵书记,我知道您到南水看了这里发生的事,心情不好。不要太难过,责任不是您一个人的,您的功劳,您的成绩,您对南水市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
赵卫国叹了口气:“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可是我担心……”见自己说远了,忙转换话题说:“小金,你工作忙,忙你的事去吧!”
金琳知道他有些话不便说,只得起身告辞:“赵书记,那我就走了,改天我还会来看您的。”
她出了赵卫国的房间,离开了湖滨宾馆,要司机开车在前面的路口等她,她想走一走。
她沿着街道向前走去,一路上仔细品味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看样子,赵卫国对她的工作好像不太满意,最起码在处理鑫达公司的问题上,似乎在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她一边走,一边想着,该如何向吴永平汇报鑫达公司和南星制药厂的事,顺便听听吴永平的想法,如何开展下一步的工作。刚走过一处拐角,听到背后传来几声小车的喇叭声,一辆黑色的奔驰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对她喊叫声:“金琳!”
金琳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微笑地望着她。她愣住了,惊讶地望着对方良久,认出是一位失去联系很久的故人,叫道:“呀!常明,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常明依旧微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呢,金琳,我们好像有十几年没有见面了吧?”
常明是她高中时的同学,那时这个帅气十足的男孩深深地吸引着她。她暗恋着他,梦想着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浪漫情节在他们的身上重演,尽管那时班上有几对公开的情侣,可由于母亲的严厉管束,她不敢和男孩子过多的交往,更不敢公开恋爱,只能偷偷地写情书。高中毕业后,她考上了大学,他却名落孙山。读大学期间,他们还有书信来往,就在她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他突然写来了一封绝交信,之后便再也没有信来。她毕业后回市里工作,得知他已经与当地的一个女人结了婚,并去了北方做生意,一直都没有回来,两人也就失去了联系。她知道他刻意的在躲她,便等他回来,一等就是好几年。
后来她经母亲介绍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杨兵,十几年过去了,埋藏在她心底的那份情感已被岁月悄悄地淡化了。
现在的常明比过去多了一份成熟与稳健,更显得有男人味了。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梳着大背头,一副成功男士的模样。她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心里感觉突然被什么东西狠揪了一些下,回忆起中学时代偷偷写情书的情景,还有那一页页纸张上的誓言,心中的那扇尘封已久的感情,突然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冲开了。她的脸在发烧,心在跳,这是她这十多年来未曾出现过的事,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憧憬着小说中的浪漫情节。
常明望着她说:“你和当年读书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呀!眉毛是那眉毛,眼睛还是那眼睛,只不过一头披肩长发变成短发了……”
金琳想起了高中时候隐藏在心里的那份情感,脸上立即一片绯红,嗔道:“我都半老徐娘了,你还拿我开心?当我是10几岁的小女孩么?”
常明忙赔笑:“不敢,不敢,你如今是堂堂的县委书记,县太爷头上动土,小民不敢!”
金琳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情况?”
常明微笑着说:“早就听人说了,源头县去了一个女书记!”
金琳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默默地望了常明一会,柔声问:“常明,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你……还好吧?”
常明的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有些痛苦地说:“一言难尽啊,金琳,久别重逢,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还没吃饭吧,走!我们吃饭去。”
金琳看了看手表,见还有些时间,再说从源头到南水,肚子也饿了,于是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前面等她的司机,要那个司机直接去市政府,她晚一点再去。挂上电话,她上了常明的车子,来到一家湘菜馆,两人坐在一处靠窗的角落里。
常明拿起菜单要金琳点,她拘泥了一下,只点了一个剁辣椒蒸鱼头,以前和别人去吃湘菜,总有人点这道菜,说什么红通通的铺了一层,兆头好。
常明点了一个干辣椒炒鸡杂,一个油淋辣椒。他合上菜单,低声说:“自从当年前吃过那一次你做的油淋辣椒后,我每到湘菜馆必点这道菜,可怎么吃都感觉不出你做的味道!”
金琳的心一动,不敢去看常明那有些忧郁的眼神,忙将目光投向外面,刚说出“为什么”三个字,眼睛立刻模糊了。还记得那是高三上学期的时候,有一次她趁父母不在家,偷偷把他带回家,当时家里也没有什么菜,她就做了一个油淋辣椒。两人就着那一个油淋辣椒的盘子,吃了个稀里哗啦,辣得直吐舌头。想不到这么多年,他还记得那道菜。
常明叫服务员上来几支青岛纯生,他望着金琳,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中国自古讲究门当户对,我也是没有办法,那封信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仰头喝下一大杯酒。
金琳见状,也不客气,连续喝了好几杯。菜都没有端上来,几瓶酒就空了。
常明又叫服务员端上来几支,放在旁边,他痛苦地说道:“我知道你怪我写那封信,怪我不和你联系,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金琳摇了摇头。
常明苦笑着说:“我们两个人的事,其实你母亲早就知道,她为了不影响你考大学,才没有对你说,她暗地警告我不要碰你。你应该知道,一旦惹火了你的母亲,她只要动一根小指头,我们全家就不得安宁……”
金琳渐渐想起,那时候母亲经常在她耳边叨念着要努力读书,少跟男孩子接触什么的。原来她和常明的事情,母亲早就已经知晓了。中学时候谈恋爱,确实早了一点,母亲之所以容忍,是从长远的利益考虑。
常明接着说:“她后来知道你上大学后我们还在通信,于是找到我家里,给了我家里3万块钱,要我尽快和别人结婚并且离开南水……”
金琳惊呆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一段纯洁的恋情,就这样毁在母亲的手里。
当他们离开餐馆的时候,桌上的菜没怎么动,但桌下的酒瓶却堆了一大堆。常明要开车送她,被她拒绝了。她也没有叫县里来的车,而是直接打了一个的士,来到市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