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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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永平一般在早上7点50分赶到办公室,通常这个时候,他都会看到程春爱,可是今天却不见了她的影子。他刚上任时,就知道程春爱早就超过了一线干部的年龄,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没有退到二线。在一次开会时,他提出到了退休年龄的干部必须退休,年纪大的一线干部,必须转到二线工作岗位的建议,可是竟一直没人吭声,他的提议也因此被搁了下来。过了几天,赵卫国打来电话,除了客套的问候语外,最后说了一句:“你们市委那个办公室的程主任,虽然年级有点大了,但工作还是很不错的嘛!”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为了不把关系弄僵,也为了不让人在背后乱说闲话。从那以后,吴永平再也没有提出让程春爱退到二线的事。

“程主任呢?”吴永平问向他走过来的市委秘书长方志林。方志林看了看程春爱空****的办公室,脸上露出一丝惊异的色彩,怔了一下,说:“可能还没来上班吧!”

这时,从旁边的一个秘书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得体的女性蓝色职业装,衬托出那玲珑曼妙的身材来。吴永平认得这个女人,就是他在医院里见过一面的林小萍,他有些惊愕她怎么会在这里,微笑着问道:“林校长,你来这里找人呀?”

林小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来不及说话,边上站着的方志林连忙说道:“吴书记,她是来找您的,刚才您没有来,我就安排她在秘书处坐一下。”

方志林的话说完后,吴永平“哦”了一声,有些奇怪地望着林小萍:“林校长找我有什么事吗?来来来,请到办公室内谈。”

林小萍从小挎包中拿出一张烫金的请柬,郑重其事地递给吴永平,声音十分娇柔地说:“吴书记,过两天是我们南田中学的建校50周年庆典,吴书记,要是您能够去的话,可是我们南田中学的荣耀呀!我想您是不会拒绝的吧?”

吴永平拿着那张请柬,觉得有些烫手,林小萍先将请柬交到他手里,再说那样的场面话,根本容不得他推辞,如果他断然拒绝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场面会很尴尬。除了旁边的方志林,楼道内来去的好几个人都在看着他们呢?他看着她那精致的小包,笑着把话题岔开:“LV,可是国际品牌,林校长,你可够新潮的。”

这个LV的挎包是徐厚德送给林小萍的礼物,说是花了4400美金在德国买的,也就是3万多人民币,她听了吴永平的话后,脸色微微一漾,说道:“想不到吴书记还认识国际品牌,这是我花100多块钱在皮包市场里买的,仿得还可以,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方志林小心地说:“吴书记,我已经对她说过,这段时间您的工作实在很忙……”

吴永平摆了一下手,对林小萍说:“林校长,请柬我收下了,谢谢!”

林小萍伸出手,“多谢吴书记,刚才方秘书长还想把请柬代为转交,我觉得还是亲自交给您比较好!”

吴永平握住林小萍的手说:“方秘书长也是出于工作方面的考虑,你可别介意。”

林小萍的双颊掠过一抹红晕,微笑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我怎么会介意呢?谁都知道,吴书记可是我们市里最忙的人,好了,您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后,她优雅地转身,在吴永平的视线中,走到了电梯口,扭头时的那深深一瞥,包含着无限的风情。

待林小萍进了电梯之后,方志林低声说:“听说她可是一个不同一般的女人,年纪轻轻就爬到副校长的位置,一张请柬嘛,还要亲自交给您,这不明摆着……”

他看了看吴永平的脸色,发觉自己多嘴了,忙止住了话题。

吴永平看着手里的请柬,语气平和地问:“你还听到多少关于她的事?”

方志林愣了一下,才呐呐地说:“其实……我也是……也是……听人说的……不可信!”

吴永平看着方志林窘迫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他是当秘书出身的,到南水后,有什么要写的东西一般都是自己动手,很少和市委秘书处打交道。听了方志林的话后,他并没有再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后,刚坐下,桌上的电话就急促地响起来了。

“吴书记,刘工出事了。”听筒里传来是公安局长洪辉的声音。

吴永平几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连忙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吴书记,”洪辉的声音很沉重:“今天早上,刘工程师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被人用铁棍中后脑,凶手开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我已经命人去查了……”

吴永平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洪辉后面讲的话他听不清楚了。刘刚是他特地要朱永林请来帮忙的,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向刘刚的家人交代?犯罪份子向刘刚下手,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制止刘刚现有的工作。吴永平回过神来:“他现在怎么样?”

“昏迷不醒,”洪辉说:“伤了大脑,情况很不稳定。”

吴永平问:“凶手抓到了没有?”

洪辉说:“暂时没有,当时是晚上10点多钟,据目者反映,是一辆无牌照的白色的面包车。”

吴永平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吩咐洪辉:“无论如何,一不定要抓到凶手!”

刚挂上电话,就见朱永林皱着眉头走进来,不待吴永平开口问,朱永林就说:“刘工的事,我刚听说了,本来今天要他去市建委做进一步调查的。”

“朱书记,他们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你和你们组内的人,我看呀,要武警部队专门派些人保护你们,尤其是你!”吴永平说:“他们忍不住了,兔子被逼急了还会蹬几下腿呢!”

“谢谢吴书记的关心。”朱永林淡淡地说:“如果真的能够把事情查清楚,就是死也值得的。吴书记,我可是当兵出身的,赤手空拳对付三五个人不再话下,再说,我的枪是时刻不离身。”

“朱书记,”吴永平激动地握着朱永林的手:“要是南水的各级干部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握了一下手之后,朱永林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吴永平:“吴书记,你不用去银行贷款了,这一笔足够应付一阵子的。”

吴永平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张金额为一百万的现金支票,他当即苦笑着说:“出手好阔绰!我倒想知道送这支票的是什么人,可惜他们一直躲着不肯露面。”感觉到信封中还有东西,他倒出来一看,竟是一颗黄澄澄的子弹。

朱永林笑着说:“是在我家信箱里发现的,看样子,他们快狗急跳墙了。”

吴永平感慨万千,“朱书记,虽然你有所防范,可就怕他们暗中下手呀!我们在明处,那些人在暗处,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多注意才是!”

他正想和朱永林一同去看刘刚,却见程春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便问:“有什么事吗?”

程春爱说:“赵书记打电话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和他一起去源头县,看一下那边企业改革的情况。”

吴永平这才记起,原来今天约了赵书记一起去源头县的。赵卫国要催他,大可直接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为什么要程春爱转达呢?看来程春爱也在扮演一个不可缺少的角色。

叮嘱朱永林一番之后,吴永平出了办公室,上了001号奥迪,来到滨湖宾馆。一进赵卫国的房间,见市长孟楚庭、常务副市长雷新明、市委宣传部、企业办及市里几个重要单位的负责人都来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赵卫国仍穿着睡衣,好像并不急着出门的样子。

“吴书记!”“吴书记!”几个单位的负责人见吴永平走了进来,都上前打了一声招呼。

“你终于来了,他们都等很久了!”赵卫国露出一副难得一见的笑容,起身和吴永平握子一下手。

他转身进了房间,没几分钟就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出来,精神看上去容光焕发,与前两天完全不同。

一大群人蜂拥着出了赵卫国的房间,停在停车场里的几辆车陆续开了过来,那几辆车虽然品牌不同,但色大都是以白色和黑色为主,都是政府部门的牌照。在这些车的最后面,有一辆红色的车子特别显眼,那是一辆牌号尾数为088的凌志。他见开车的是一个30多岁,很有涵养的男人,面生得很。

吴永平身为南水的市委书记,与南水各部门的干部都见过面,眼前这个中年人能够和这些人在一起,肯定也不是什么小人物。从那身名牌西服上,可以断定是某个大企业的老板。那男人见他后,微微笑了一下便钻进了车里。市建委的一个副主任上了那辆车。

“赵书记,你还是坐原来的那辆车吧!”吴永平指着自己坐的001号奥迪车说:“我和孟市长作陪。”

赵卫国笑着说:“吴书记呀!在这里我可是客人了,客人怎么可能抢主人的东西呢?”

“赵书记您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这辆车本来就是您坐的,还分什么主客呢。”吴永平笑着说。

赵卫国客气了一番,见吴永平执意要他坐,于是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钻进了车子。

孟楚庭的身体较胖,就在前面坐了。吴永平正要上车,公文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听,是程春爱打来的。程春爱在电话里说:“吴书记,刚才源头县金书记打电话来,说南星制药厂那些职工又在闹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车里的赵卫国催促:“吴书记,怎么还不上车?”吴永平不待程春爱把话说完就挂了机。孟楚庭坐在前座,他只好和赵卫国并排坐了。

001号奥迪车带头出了宾馆,穿过繁华的市区,向城外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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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辉的办公桌上有一大叠案件的卷宗,这些案件,都是短短几个月内发生的,继市委书记王昌盛被车撞了之后,随着南水市反腐的力度增大,许多问题相当继浮出水面,一连串引出这么多案件,越来越令他感到震惊。当了近10年的公安局长,对南水市所存在的问题,虽说不是了如指掌,却也知道得不少。有些问题他不是不想管,而是能力有限,所以,他只得管份内的事情,尽可能地不去触动那根神经。

可是现在,在吴永平的大刀阔斧之下,那根神经早已被触动,有些人早已按捺不住了,这样也好,有线索可查总比瞎摸索好多了。线索虽然有,可查来查去,竟无从下手,每次稍有点头绪,却被突如其来的怪事打断,涉案的嫌疑人,不是被杀就失踪,还有一些人,一闻到风声就逃走了,通缉令开出不少,可在逃的人至今一个也没抓到,为这些他没少挨吴永平的批评,批评归批评,工作还是要照常下去。

那是一张很大的黑网,绝对不可能那么容易撕开的,这一点,洪辉是很清楚的。

正思考着,刑侦大队长陈志刚推门走了进来。

“局长,有重要情况,”陈志刚手上拿着几页纸,他将那几张纸放到洪辉的办公桌上,同时说:“我们查过了,全市共有一百多辆那种型号的白色面包车,当我们想进一步调查的时候,底下有一个派出所打来电话,在一个多小时前,他们发现了一辆翻到江堤下的白色面包车,车里有两个死者,还有一根带血的铁棍。据市工程设计院宿舍区的看门人反映,他在刘工出事前的一个晚上,见到过一辆牌号尾数为2365的白色面包车,几次在宿舍门口停留,正是那辆翻到江堤下的白色面包车。”

“坐吧,慢慢说。”洪辉示意陈志刚坐下。

陈志刚坐下后说:“据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有目击者在凌晨的时候,曾经见过那辆白色面包车,在路口与一辆红色的凌志车停在一起,车上的人下车说了一阵子话。我刚才查了相关的资料,全市只有三辆红色的凌志车,一辆是私车,两辆是公车,那辆私车的车主叫赵一山,此人是我市有名的私人个业家,跨江大桥有他的股份在里面,另两辆车分别是市建委和市检察局的……”

洪辉说:“有没有查赵一山?”

“我打电话问过他,他说昨天晚上,他的车子被朋友借走了,直到今天上午才还。”

“什么人借走了他的车子?”

“华意!”

“怎么是他?”洪辉微微一怔。对于华意这个人,他还是清楚的,这个人手眼通天,三教九流无所不交,仗着是市长孟楚庭的小舅子,在南水市呼风唤雨,算得上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街上曾经流传过一句话:在南水内,没有华意办不成的事。

由于与孟楚庭的那层关系,南水市许多部门的领导都与其有着微妙的关系,这人的公开身份是南水市最大规模的海天娱乐城的老总,这些年来,还自遵纪守法,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据洪辉所知,华意自己有一辆奔驰车,为什么要去借赵一山的车子?似乎事情很明显,可是隐隐约约地,他感到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他问:“你们有没有去找过华意?”

“我上午派人去找过,”陈志刚说:“可是娱乐城的保安说他们老板没有时间,不让进,我们的人本来想硬闯进去,但那样的话,难免会和保安发生冲突,那些保安真是狗仗人势,竟然不把我们的人放在眼里,其实我们的人完全可以以妨碍公务把他们抓起来,可是那样一来,就等于打草惊蛇了,所以我打电话给他们,要他们暂时忍了这口气。而我,就目前发生的事情,要向您做个汇报。”

洪辉点了点头,赞成陈志刚的处理方式,他问:“那么另外两辆车呢?”

陈志刚说:“我派人去市建委去找那辆车的司机戴时东时,他一再声称他的车一直停在车库里,我们市建委车库的看守人问过,看守人证实刘工出事的前一个晚上戴时东确时把车开进了车库。”

洪辉问:“他通常都会把车开进车库吗?”

陈志刚回答:“不一定,有时会开回家。”

洪辉略有所思,“那么市检察院的哪一辆呢?”

陈志刚说:“在刘工出事的当天晚上,副检察长何继开以和朋友聚会为由把车子借了出去,据他本人说那晚把车子停在海天娱乐城的停车处,当他凌晨的时候和几个朋友离开娱乐城时,却发现车子不见了,他本来想在上班时再报案,当他回到检察院时,却发现那辆车已经停在检察院门口了,刘工是晚上10点多钟出的事,检察院的那辆车是凌晨发现失踪的,所以不排除有人偷车的可能性,但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偷检察院的车子?”

洪辉皱着眉头:“有没有问何副检察长昨晚和一些什么人玩?”

陈志刚说:“我们打听过,昨晚和何副检察长一起玩的,有蒋仁、赵德凯、还有市财政局长胡连水,娱乐城老板华意也和他们在一起。”

洪辉微微一惊,赵德凯原来只是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由于和时任市委书记的赵卫国有着一层亲戚关系,几年前被调到源头县任县委书记,一年前因涉嫌一宗数额400多万的贪污受贿案而被撤职查办,又被查出买官卖官等违法乱纪的案件,按法律至少要判10年以上的徒刑,可是只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入狱半年不到,就以患病为由申请了保外就医。当年那宗贪污受贿案是他带人查的,查到后来,却发现案中有案,当他想要继续查下去的时候,赵卫国拍了桌子说了话,所以那宗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和赵德凯一同被撤职的还有源头县几个主要负责人。至于那个蒋仁,是原轻工业局局长,是在吴永平来了之后所查出的一宗贪污案中被撤职查办的,由于蒋仁主动交代问题,并及时退还赃款,所以得到了宽大的处理,被调到源头县当了一般的干部。这两个人,一两年前在南水市,可是威风八面,红极一时的人物。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小陈,再仔细去查这三辆车子,记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是,局长。”陈志刚领命而去。

洪辉想了想,动手拔朱永林的手机号码,刚拔到一半时停住了。他知道今天一早吴永平就随赵卫国去了源头县。自从大桥倒塌之后,赵卫国就留在了南水,好像有近期内不回省城的意思,赵卫国留在这里,明的是一定要看到查出大桥倒塌的真相,而真正的目的恐怕没有几个人能猜得到。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这场较量从吴永平到南水任市委书记时就开始了。

洪辉深知吴永平要想撼动赵卫国在南水的根基,绝对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真正的较量还没有开始,只是拉开一个序幕而已。到底谁会赢谁会输,他无法预测得到。就是一个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也是无法真正弄清这内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如果吴永平真正想揭开南水市的盖子,也绝非那么容易,一旦触及上面的人那根神经,一纸调令下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在一瞬间化成泡影。王昌盛是第一个触动那根神经的人,结果变成了植物人,现在又多了一个刘刚,也许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遭此厄运。下一个该论到谁呢?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抓起电话。

“喂,洪局长吗?我是华意啊,今天一大早你的两个手下来找我,实在不好意思,当时我没时间,所以不知道那个看门的人和你手下吵了起来,妨碍公务罪我可吃罪不起,洪局长,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好了,如果觉得在电话里不方便呢?我们可以约一个地方,你看怎么样?不如干脆就来我这里吧,今晚8点我等你,可不要不给面子哟!”

洪辉思忖了一会儿:“好!我去。”

“果然爽快,不见不散。”华意在电话里说。

挂上电话后,洪辉眼角的余光瞥见刚才陈志刚送来的文件上,竟然有一张现金支票,文件上行的上方写着一行字:今天早上在我家门口发现的,请局长处理。

好一个陈志刚,学会踢皮球了。洪辉笑了笑,像这样的支票,早在几年前他收到好几张,都被他交给市反贪受贿局了,可能由于某种原因,市反贪受贿局竟没有半点动作,他也没再往深处想。正要打电话给市检察院院长兼反贪受贿局副局长黄石平,桌上的电话却再一次急促响起。

这一次却是他爱人打来的,“老洪啊,家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小明不见了。”

洪辉一听,顿时脸变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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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号奥迪带头的车队出了南水市,驶上了高速公路,向着源头的方向驶去。

由于上车前接到程春爱打来的那个电话,吴永平心里顿时悬了起来,不说搞得好好的吗?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呢?莫非这一切早有预某的,就像南水丝绸厂的职工到市委请愿一样,都有一双黑手在背后操纵着。

从南水市到源头县,只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一个多小时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出现在这些去前视察的人面前呢?到那时,将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发生呢?吴永平觉得自己如同掉进了一个无巨大的无底黑洞,正不断向下坠去,坠去……

“吴书记,你在想什么?”赵卫国一脸和蔼可亲的样子,微笑着问。

“噢!没什么!”吴永平回过神来。

“你刚才的脸色有点不对,是不是南水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多事,把你累垮着了?”赵卫国接着说:“不容易呀!千万要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不要为了工作,把身体拖垮了。”

吴永平坦诚地说:“赵书记,现在我常常独自思考,来南水这么久了,我都干了些什么,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呀。看到你们创造的辉煌,想想自己的无所作为,深感汗颜呀。”

赵卫国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来南水,也干了很多实事。比如处理企业的矛盾,噢!最重要的是查出了几宗腐败案,惩治了一些腐败干部,端正了廉政的党风建设,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事。再说,巩固和保卫改革的成果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吴永平仿佛看到了赵卫国的另一面:胸怀坦**,宽厚慈祥。人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东西,有时候会风云突变,掀起惊涛骇浪,有时会阳光灿烂,吹起和熙的春风。他叹息:“国企改革和廉政建设太难了啊!”

赵卫国说:“再难也要走下去。但是,涉及到具体问题时要慎重处理。”

吴永平望着赵卫国,说:“赵书记,其中的难题我们也估计到了一些,社会保障不完善,企业改革的资金的来源,在处理腐败干部的公平公等问题,解决这些问题,难度是很大的。”

赵卫国点点头,表示赞同。吴永平继续说:“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弄不好会影响社会的稳定。”

赵卫国说:“这些问题都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再也不能出现工人堵住市委大院的事了。”

吴永平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说:“可是有些事情突然出现,的确让人措手不及呀!”

“是啊!是啊!”赵卫国的脸上始终**漾着那层浅浅的笑意,他换了一个话题:“记得我从省里下来的时候,就听说以邓老身体不好,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吴永平内疚地说:“病情总是反复出现,时好时坏,我这个当女婿的,自从调到南水市后,回去后竟没有时间好好陪他老人家一次。”

“工作太忙抽不开身,是可以理解的嘛!”赵卫国微笑着说:“有时间还是要回去看一看,邓老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可不希望你在南水出事呀!”

吴永平点了点头,赵卫国最后的那句话,似乎隐藏着警告,又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坐在前面的孟楚庭始终没有说话,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赵卫国接着问:“大桥倒塌到现在也有好些天了,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吴永平没有想到赵卫国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略一思索之后说:“已经有些头绪了。”

赵卫国用手抓着吴永平的手说:“永平呀!这可是一件大事,一定要查出真相。对那些查出来的有关人员,不管对方有什么背景,千万不能手软,知道吗?你要对南水市的人民,对那些死去的人,以及省里都要有所交代啊!”

说完,他长吁了一口气,把头靠在后座上,缓缓地说:“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脱有责任啊。”

吴永平说:“赵书记,您别自责了!”

赵卫国苦笑:“唉!如果我不搞什么集资建桥,也许……”

赵卫国并没有往下说,他的眼睛已合上了。吴永平透过车窗,看到了立在公路旁的路标,车队已经进入了源头县县境了。他望着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赵卫国,一想到程春爱的那个电话,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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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琳在办公室还在想昨天发生的事,心里还是抑制不住激动。她觉得自己更年轻了,她感到了心灵的舒畅,**的释放,生命的快乐。她想到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身份,但这些在她的眼中已不重要了,如果让她来选择地位和爱情,她宁可抛舍去前者也不原抛弃后者。她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变了,她不明白爱情竟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如此快地攻破她的道德防线,摧毁她的意志,剥开她的伪装。

是的,除去职位,除去权势,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普通女人。文化的修养,自身的素质,使她比一般的女人有着更为强烈的生活欲望,更为丰富多彩的感情世界。追求高层次的生活,渴望高层次的感情,无拘无束地释放自己的情感,是在她那张面孔后面最为真实的内心界。

一直以来,她长期压抑自己,灵魂和身心都在倍受煎熬,她的**、她的精力在体内奔腾冲**,在寻找着突破口,一旦突破,就会成为一片汪洋。如今,突破口终于找到了,她埋藏了很久的**,在昔日恋人常明身上得到了极大了释放。

正在浮想翩翩的时候,外资办主任关南云走进来说:“金书记,好消息,好消息。”

金琳回过神来,问:“什么好消息?”

关南云说:“昨天的联谊会以后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今天一早就收到了几份报告。”

金琳问:“什么报告?”

关南云说:“有两份是外资老板要求扩展公司厂房的报告,另几份是外商有意向在我们县兴建企业的报告。”

关南云准备离去,金琳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叫住他问:“关主任,你知道一个叫常明的外资老板的情况吗?”

关南云仔细地想了想说:“那些外资企业的老板,大多数我都认识,好像并没有一个叫常明的人。”

金琳想起了那晚常明说的“你查不到我的”那句话,于是对关南云说:“你去吧。”

关南云弄不清楚金琳为什么要查这个人,临走时说:“金书记,我回去再好好查查,查到了来告诉你。”

金琳点点头。关南云刚走不久,办公室的秘书小易领进来个人,金琳一看,是鑫达公司的中方经理郑先生。

郑先生见到金琳,满脸堆笑地说:“金书记,你好!”

金琳示意他坐下,问:“郑先生,有什么事吗?你们老板回来了没有?”

郑先生说:“金书记,我正是来告诉你的。我把这儿的情况向老板报告后,老板也很着急,但他有件要事,脱不开身,告诉我按他的办法全权处理这件事。”

金琳问:“他又想耍什么新花样?”

郑先生说:“他要我告诉你们,工人的医疗费他全部承担,死者的丧葬费也全部承担,并承担中毒工人与死者的其他赔偿,具体数目双方协商再定。”

金琳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个查奇终于顶不住了,微笑着说:“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们老板这种积极合作的态度表示感谢,如果他早这么说的话,问题兴许早就解决了。这样吧,你去告诉你们老板,只要他先支付那些中毒工人几十万的医疗金,我们可以暂时停止拍卖鑫达公司,至于赔偿的事,以后我们双方坐下来再协商。”

郑先生千恩万谢地走了。

工作上的顺畅和感情上的满足,使金琳的心情达到愉悦的高峰。她知道今天市里的领导要下来视察,一同来的还有原市委书记赵卫国,一想到赵卫国,她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以前就曾经有过,三年前,她还是市财政局的一个普通干部,有一天她有事去市委找母亲程春爱,当她来到母亲的办公室门口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一男一女极低的吵架声。男的说:“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女的声音却极像母亲,夹杂着低泣:“我也是没办法,卫国,不要逼我,好不好?”

她当时一愣,据她所知,市委大院里叫卫国的人只有市委书记赵卫国,莫非……她当时不敢往下想了。走廊上已有人来了,她只得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市委书记赵卫国的脸铁青地走了出来,当见到站在门口的她时,脸上的神色了,眼中竟露出几分慈祥来,不过并没有在门口多做停留,转身走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当她走进母亲的办公室时,见母亲双眼红肿。她当时问:“妈,发生了什么事?”母亲神色有些慌张,用纸巾擦了擦脸,说:“没事!没事,是我工作疏忽,赵书记批评了我一顿。”

那以后,每次见到赵卫国,她竟然产生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没多久,她被调出财政局,先到天马市政府任办公室主任,接着就调到了源头县任副县长,一年前源头县曝出的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的腐败案,在撤掉几个主要负责人之后,她却一点事也没有,被调回财政局任副局长,潘武伟被调回市里后,她替补为源头县委书记。记得当初市里确定谁顶替潘武伟的人选时,是赵卫国打电话推荐她的,吴永平好像还不乐意,但也没有办法。

接着,她想到那几张放到一个亲戚家的存折,不仅露出一丝浅浅笑意,依那几张存折上的数目,够她坐几年牢的。那都是这一两年任源头县副县长和财政局副局长捞的实惠,记得第一次有人把一张存有20万的银行卡放到她的办公桌里时,害得她一个月没睡好觉。身在染缸里,哪有不变颜色的道理,慢慢地,她也就释然了。如今这官场,你若是不和别人同一船的话,就会被别人挤下船。中了暗箭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射的呢?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遐想,她抓起电话一听,是县公安局打来的:“金书记,南星制药厂的职工又在闹事了。”

她一怔,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

“不知道。”电话里说:“我们已经通知了马县长,可马县长说这件事还是你出面处理比较好。”

接到这个电话后,金琳第一反应就是先把事情报告给吴永平,但一想到吴永平也许正和其他的领导在一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忙拿起电话,打给了母亲程春爱,想听听母亲的意见,以前她每次遇到难题,总要先征求一下母亲的意见才酌情解决的。她深信在处理问题的方法上,母亲不知要比她高明多少倍。

孰料母亲电话里说:“这件事,你让马县长去处理好了。”

依母亲的意见,她打了电话给马超兴,要马超兴去处理。马超兴在电话里推脱了一番,最后见推脱不掉,听得应允,打完电话,金琳望着桌上的汇报材料,内心开始感到忐忑不安起来。半个小时后,办公室的小易又走进来说:“金书记,市委吴书记他们快到了!”

金琳即站起身来说:“你马上告诉马县长,要他办完事后即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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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永平、赵卫国他们到了源头县后,在县委招待所休息了一下。

听了金琳的工作汇报,几个人对她的工作予以较高的评价。没多久,县长马超兴也赶到了,马超兴解释迟到的原因,说是有点急事去处理一下。赵卫国听后笑着对大家说:“你们看马县长的工作有多忙,我们政府就是需要这样的好同志呀!”

吃过午饭后,吴永平、赵卫国他们和金琳他们一同,驱车驶向南星制药厂。

30分钟后,车子开进南星制药厂,吴永平一行下车,见许多工人正在观看一张公告,大家边看边议论。吴永平走近一看,是一张南星制药厂处理问题的实施方案,怪事!不是说职工正在闹事吗?他扭头去看金琳时,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她那神态,他猜测可能在他们来的路上,她就把事情处理好了,也许马超兴迟到的原因就是处理这件事。

当下,他觉得没有再问那件事的必要了。南星制药厂厂长江满堂见市委、县委的领导都来了,忙将他们都带到了会议室。

吴永平他们一行人坐了下来后,金琳将双方作了介绍。见江满堂他们忙里忙外一刻不停的样子,吴永平话中有话地笑着说:“江厂长,你们的动作真快啊!”

不知江满堂是真听不懂不是故意装着听不懂,说:“金书记到我们厂布置工作后,我们就立即开始行动,召开了职工代表大会,多数职工代表一致表决通过了两套的方案。今天将具体实施方案贴了出来,工人们正在那里看呢。听金书记说,是您吴书记提的方案,这两个方案好啊,无论怎么样都行得通,也彻底解决了南星制药厂这个大难题。”

赵卫国听了江满堂的那些话,脸上微微一愠,问:“你们听到职工们反映的实际问题没有?”

江满堂小心地说:“暂时没有听到。市里和县里的英明决策,他们拥护还来不及呢。”

吴永平说:“这样吧,江长厂,你去叫一些工人上来,赵书记和我都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金琳怕出什么乱子,说:“吴书记,这样行吗?”

吴永平说:“怎么不行?我们到这里,就应该听听工人的意见。”

江满堂起身走出会议室,金琳追出去向他交代了一番,江满堂听后,点点头,径自出去了。

会议室里,孟楚庭看了看赵卫国的脸色,对市委宣传部的两个人说:“你们要认真地做好记录,工人的有些意见也好会对我们很好的启发,会使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好一点。”

市委宣传部的人忙掏出笔记本,做好了准备。旁边市电视台的人,也将镜头停留在了孟楚庭的脸上,不失时机地来了一个大特写。片刻,江满堂紧张地走了进来,把金琳叫出会议室说:“金书记,不能按计划喊人了,工人们听到吴书记要听他们的意见,一鼓脑的都要上来,怎么办?”

金琳生气地说:“这怎么行,不是乱了套了吗?”说话间,一群一群的工人冲上了楼,负责次序的公安干警想拦都拦不住,刹那时整个走廊上都站满了人。有人喊:“我们要见吴书记,我们要见吴书记!”

江满堂拦住躁动的工人,说:“大家不要挤,不要挤,你们派几个代表来就行了!”

有人说:“我们不派代表,我们就是代表。”

雷新明听到外面的叫声,走出来看,见许多工人嚷着要见吴书记,于是对工人们大声说:“今天,我们市领导陪着省人大赵主任,也是你们的老书记,来看望大家,就是要给大家解决问题来的,请大家静一静,这样乱哄哄的可不行呀,你们可以派代表进来,其余的可以在外面等嘛!”

人群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个人说:“我们一定要见吴书记,制药厂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县里和市里每次派人来,说得都很好听,可拍拍屁股一走,就什么都不管了。”

雷新明说:“请你们相信党和政府,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

一番喧闹之后,在干警们的努力下,总算维持住了次序。有几个工人代表随着江满堂和雷新明进了会议室,其余的工人在走廊和楼梯下站着。

吴永平招呼大家坐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他望着坐在身旁的赵卫国说:“赵书记,你先说两句吧?”

赵卫国脸色有些难看,摇摇头:“还是你先说吧。”

吴永平便不再推辞,望着那几个工人代表说:“同志们,今天我和省里的赵主任一同来到你们厂,一是来看看你们,二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有什么话,就大胆说吧,我们都希望能够听到你们的真实想法。”

工人代表们见吴永平这么说,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了,于是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想先发言。

吴永平笑着说:“你们有勇气坐在这里,就没有勇气讲话吗?刚才你们不是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吗?”

一个50多岁模样的工人站起来:“大家不说。我说,吴书记,我今年已经50岁了,18岁就进了这个厂,当时厂还在筹建,我们没日没夜地干,一直干到现在,我们把一切都给了这个工厂。前几年政府把厂子承包给了别人,我们不干活还能拿得到一点生活费,现在承包的老板逃了,厂子要卖了,要实行股份制了,我要问的是,我还能不能办理退休手续?”

其实这样的小问题,厂里早就可以解决的,吴永平皱了皱眉头说:“你们厂原是参加了社会保险的,近几年来,由于种种原因,拖欠社会保险金,只要补交你个人所欠的社会保险金,达到了退休年龄,还是可以退休的。我们政府不可能甩手后不管你们的死活!”

又有同样年龄的工人站起来说:“南星制药厂原来是源头县最好的企业呀!都是干部们搞垮的,吴书记,虽然你们查也查了,判也判了,可是没有追查根源啊!”

吴永平说:“你们刚才讲的问题,我知道,不仅仅这些,南星制药厂是存在不少问题,存在腐败现象。如果现在厂里的领导有腐败问题,你们可以举报,我们一定会处理的,但必须有真凭实据。”

那个人说:“我们怎么能拿到他们的真凭实据?他们太狡猾了。他们卖机器、卖设备,大吃大喝,不顾我们的死活。就说股份制吧,我们也想搞,可搞得起来吗?厂里的很多机器,早已经被他们卖掉了。”

江满堂在旁边听到后,气极了:“你们没有良心,我照顾安排二十多个特困职工守厂,几年来,他们的工资从哪里来?不就是吃那些烂铜烂铁吗?人家戴老板承包经营期间,哪个少了你们一分钱工资?”

一个特困职工代表说:“江厂长是个好人,他为了我们的生活费尽了心血,我们感谢他。他为了我们,自己的家都顾不上,连他女儿的学费都交不起,江厂长他也难啊!”

有人说:“你们把价值一百多万的设备只卖给人15万块,就是卖废铁按斤称也不只这个数呀!

吴永平似乎觉得有些意外,说:“这个问题,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孟楚庭和市里的其他几个领导,表情尴尬地听着他们争吵,但赵卫国不同,他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仔细地听着。

职工们代表们说了一阵之后,就被请出去了。赵卫国望着江满堂说:“江厂长,我看你们厂里内部也很复杂,肯定会出不少问题,你的担子很重啊。”又对金琳说:“金书记,你们县委要马上组织调查组进厂,为针对职工提出的问题进行实际调查。”

金琳说:“我们回去马上组成调查组,明天就进厂调查。”

赵卫国看了吴永平一眼,意味深长地对江满堂说:“南星制药厂也是一个老厂了,也曾经辉煌过,是县里的龙头企业,唉!市场经济嘛,总会淘汰掉一批跟不上时代的企业的,老企业老问题,很正常的呀!你一定要配合调查组的工作,有问题肯定是要查的,纸最终是包不知火的嘛!”

吴永平听着赵卫国说的最后那两句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好像那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一般。

江满堂激动地说:“谢谢赵书记。”

他们并没有在南星制药厂多作停留,赵卫国提议去其他地方看看,再去天马市,看看那里的情况。

一行人出了办公室,在工人们的目光中上了车。

坐在车内,吴永平似乎听到了来自车外的诅咒与哀求,心里感到一丝莫名的惆怅,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能够真正听得到工人们的心声吗?他望着坐在身边一脸泰然的赵卫国,一时间竟无法弄清,自己究竟在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