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庆有些疲惫地回到办公室,他上午去了卫生局,和邓主任再一次商量了去香港华人医学研究促进会的事情。香港回归没有多久,市里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在怎么去派谁去的问题上,开了好几次会研究,最后终于确定下来了。
长安医院目前医生的力量还足,没办法让更多的人过去,想来想去,也只能去周文华与唐学庆这两个人了。皮肤科的秦友明也想去,可是皮肤科暂时就他一个医生,科室是不能缺人的。
市里另外安排了四个主任医师,费用由他们所在的医院解决,而长安医院这边则出自己的费用。
一行六个人都是以长安医院的名义去的,市里这么安排,既提升了长安医院在医学界的地位,也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内地医生与国外华人医学界的交流,为日后长安医院的稳步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这段时间来,长安医院的发展还不错。
他这些天出去就是为了新门诊大楼的建筑款的事情,先前和建筑公司老板杨百楼谈好,先由建筑公司带资进场。按照双方的合同协议,建到第三层的时候,长安医院就要支付第一笔工程款,计300万元。
一年前,他就打算在门前的那块空地上建一栋新的门诊大楼,以扩大医院的规模,可是初算一下,少说也要500万。碍于资金的短缺,只得暂时作罢,如今资金稍有点好转,他就急不可耐地实施计划了。
他找了好几家建筑公司,都因种种原因无法达成合作意向。在高天福的帮助下,总算和杨百楼达成了协议。
现在第三层马上即将封顶,不要说300万,就是30万也很困难,若是第一笔款还不到位的话,就只有停工。
半个月前,他就为这笔工程款发愁。好不容易厚着脸皮向朋友开口,可得到的只是一两句安慰他的话。
看样子,只有让工程停工了,欠建筑公司的300万,也只有慢慢偿还。
他放下挎包,刚坐下来打开空调,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了几下门。
门被推开,肖雨琳走了进来,她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太好。来到江国庆的面前,轻声说:“江总,今天上午刘总提了15万,说是去买药和支付广告费,明天就要发工资,现在帐上就只剩下几千块钱!怎么办?”
哦!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了?他皱了皱眉,这时间过得也太快了,转眼就是一个月。
不管怎么样,医院员工的工资是不能拖欠的。江国庆想了一下,问道:“要发多少?”
肖雨琳说:“12万多,要不叫刘总过几天再去买药?”
江国庆说:“钱都已经被他拿走了,医院里是不能缺药的!我另外想办法!”
肖雨琳说:“要不我向我家里要一点先借给你,怎么样?”
他父母在家乡做服装生意,生意也不错。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事事都宠着她。几个月前家里打电话给她,想帮她介绍对象,被她以现在还年轻为由拒绝了。实际上她已经不小了,25岁的女孩子,要是在农村的话,孩子都已经两三岁了。
江国庆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摁下接听键,里面传来高天福那愤怒的声音,“江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到我这里来挖人?”
江国庆乍一听到这样的话,顿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高老板,请你说清楚点!谁挖人?”
高天福说:“我承认我做得不对,想把周医生挖过来,可是他并没有过来呀!而你呢,反倒把我的人给弄走了。”
江国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肖雨琳,走到窗边对高天福说:“高老板,我江国庆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就是再怎么样,也不会跑到你那里去弄走你的人呀?你是不是弄错了?”
高天福说:“要不你自己去看看,有个叫吴晓春的,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你们医院里。”
“好的,我马上就去看,”江国庆挂上电话后,顾不上和肖雨琳说话,急忙出了房间,来到泌尿科诊室这边,果然见周文华正和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说着话。
周文华见到他之后,起身说:“江总,我正想去对你说呢,他是来医院应聘的,胡院长和祝院长都觉得他不错,要我和他谈了一下……”
江国庆问那个人,“你叫吴晓春?”
那个人有些惊愕地点头:“是呀!”他指着放在周文华面前的那些证件,接着说:“这些是我的证件……”
江国庆把周文华拉出了诊室,低声说:“这个人我们不能要!”
周文华有些奇怪地望着江国庆,“为什么?我觉得他挺不错的,正想对你说留下他呢!”
江国庆说:“我们医院真的不能要他!”
周文华问道:“江总,为什么?”
江国庆低声说:“他是高老板那边的人,刚才高老板已经给我来电话了!”
原来是这样?周文华说道:“这高老板也太那个了,我们又没有去他医院里把吴晓春挖过来,是他自己看到我们医院的招聘广告后来的,再说这人才流动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他既然不想留在高老板那里,强留有什么用呢?就算我们不要,他也会去别的医院。”
虽然周文华说的话有道理,可江国庆不想因为这件事而与高天福闹得不愉快。
周文华接着说:“要不你跟高老板解释一下?”
江国庆急的是如何把员工工资的问题解决掉,他无心听周文华的话,只说:“这样吧,这个人暂时我们不要,如果他去了别的医院,高老板那边就没有话说了。”
周文华无奈地说:“那好吧!”
迫于高天福的那通电话,长安医院无法留下吴晓春。
吴晓春也只得继续留在新世纪医院,干他的泌尿科主任。出了这件事后,高天福不得不对他有所防备,压了他一个月的工资,说是到年底连奖金一起发。但半个月后,吴晓春莫名其妙地领了一部分工资,还是走了,听说去了深圳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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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福得感谢那通电话,若不是那通陌生的电话,他怎么知道吴晓春到长安医院那边去了呢?
打电话的肯定是长安医院的人,刘文辉是绝对不可能打的,周文华应该也不会打那个电话,那个人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帮他?
虽然江国庆没有留下吴晓春,但这件事已经在高天福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不是说有人要整死江国庆吗?这段时间好像没有那方面的消息了。高天福虽然有心整江国庆,可这个时候要是他出手的话,很明显就让人怀疑到会是他。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曝露,否则传出去,在同行们的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还没有想出办法怎么对付江国庆,长安医院已经向他发飙了。
这天早上,他还没赶到办公室,就接到医院里打来的电话,说有两个外地来的病人,刚出火车站就被长安医院的车子接走了。
居然有这样的事?
广州那么多家民营医院,虽然彼此之间存在竞争,但都不明显,也没有针对性。即使有矛盾,也都表现在争夺病人的问题上。
来民营医院就诊的病人,主要来自三个方面,第一是住在附近的,生些感冒之类的小病,不愿意跑太远,随便找个医院就进去;第二是医托从大医院中介绍过来,包括朋友介绍过来的,第三就看了广告之后,打了咨询电话,从外地特地赶过来的。
民营医院争夺病人,主要在医托那一块。医托根据每个医院给的回扣高低而介绍病人过来的,同一个医托,也许同时帮几家医院拉病人。
到了医院后,高天福问医院的院长:“到底怎么回事?”
院长回答说:“刚才负责咨询的人接到一个外地病人的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医院。那个病人之前多次打过我们医院的电话咨询,已经确定了日子过来。今天我派了车子去车站接,结果没有接到……”
每个民营医院为了体现自己的服务,对那些外地来的病人,一般都会派车去火车站接。由于病人事先通过电话和医院联系好了的,没有特殊的情况,都不可能被别的医院接走!
高天福冷静下来,对院长说:“也许他们真的接错了,要不你和胡院长沟通一下!”
没过一会,院长回来了,说:“长安医院那边的胡院长正处理呢,这事归经营院长管!”
“哦!”高天福沉思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来,是长安医院的经营院长祝跃进。他见过祝跃进一面,也知道这个人平常不太爱说话。不太爱说话的人,往往具有很深的城府。
院长说:“要不我给那个经营院长打个电话看看?”
高天福说:“不,这个电话我来打!”
从胡长新那里问到祝跃进的办公室电话后,高天福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正好是祝跃进。
高天福说:“你好,祝院长,我是新世纪医院的高天福!听说你们医院把我的病人接走了?”
“你好,高老板!”祝跃进在电话里说:“刚才胡院长还在问这件事呢?我想给你们送过去,可是刘总不让,你知道我虽然是副院长,可毕竟是打工的,也不好怎么说呀,要不你给刘总打个电话看看,只要他同意,我立马派人把病人给你们送过去!”
要高天福给刘文辉打电话,这不明摆着给他难堪吗?凭他和刘文辉的关系,就算打了电话也没有用。
高天福说:“没事,我只是打电话问问情况,不就一个病人吗?也犯不着给刘总打电话,到时候他还以为我姓高的小题大做呢。”
医院错接病人的时间偶尔也会发生,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不会为一两个病人而结怨,只要彼此沟通好,也就没事了。
“那是,那是!否则就显得你高老板太没气量了!”祝跃进笑着说:“我在这里先向你高老板说声对不起了,保证今后不会发生类似的时间!”
挂上电话,祝跃进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因为好戏正一步步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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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广州大道南洛溪桥北附近的二手机动车交易市场,从九十年代初期就有了,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
江国庆开着他那辆广州本田来到一个档口,车刚停下,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轻人向他打招呼:“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江国庆关上车门,“你们老板呢?”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名牌休闲服装的男子从档口里出来,看到他之后,笑着问:“怎么,你又来啦?”
江国庆认出这人是他上次见过面的老板,两个月前,为了筹那笔还给他朋友的钱,他已经开车来过这里一次。这辆车是前年初花二十多万买的,七七八八加起来超过了三十万,由于保养得好,看上去有八九成新,里程表上显示也只跑了两万多公里。
老板走到车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说:“我给不了你上次说的那个价,我看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江国庆没有说话,这里开档口的老板彼此都串通好了的,去别家的价钱也许更低,上次他就领教了。
上次他想卖20万,可这个老板开出了10万,还说这个价格是最高的,他当时不服气,结果走了好几家,一家比一家低,最后的那一家,居然开出了6万的价码。他也想把车子典当掉,可人家最多当12万,当期半年,到时候要还16万。
兜了一圈,还是回到起点。
老板递给江国庆一支烟,说:“我觉得你这车保养得还不错,外观和性能都还可以,我也是实在人,这样吧,给你加两万,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江国庆吸了几口烟,说:“老板,我不想卖!”
老板一听有些火了,“你不想卖车来这里干嘛?”
江国庆无比牵挂地望着他的爱车,说:“我真的不想卖,可是我没有办法。要不这样,老板,你和我都让一步,14万怎么样?如果半年内这辆车没有卖出去的话,我花15万买回来,如果卖出去了,那就麻烦老板你留下对方的电话!”
老板嘿嘿地笑了一下,“你这是诅咒我的生意不好还是怎么的?不要说半年,要是一个月还卖不出去的话,我这生意也就没法做了。你这车子的品相不错,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把车子开走!我知道你舍不得,也知道你是没有办法才考虑卖车的,如果你不那么喜欢它的话,也不会保养得这么好!来我们这里卖车的,又有几个是舍得的呢?这样吧,我做次亏本生意,再给你加一点。我们做生意的,讲究一个好兆头,14这个数字不好,13.8万怎么样?”
江国庆把还剩一大半的烟头扔在脚边,用脚踩灭了:“好,给钱吧?”
老板要那个伙计带江国庆进去办相关的手续,自己坐进车里,将车子开走遛车去了。
半个多小时后,江国庆从档口里面走出来,他的车子换成了一张薄薄的现金支票。站在档口,他望着那些停泊在车棚里的车子,也许它们的主人和他一样,迫不得已才把它们放到这里来的。
他暗暗发誓,从今往后绝对不会再来这种地方。
回到医院,当他把那张支票交给肖雨琳时,她有些悲哀地望着他,问道:“你把车子给卖了?”
她看着他看车出去,却没有看到他开车回来。
“明天按时把工资发了!我江国庆宁可苦自己,也不愿意亏待身边的兄弟!”说完后,江国庆转身离开了。他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见是老家打来的,忙摁下接听键。
手机里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江叔叔,我妈妈晕倒了!”
他上次回去的时候,把手机号码留给了朱安民的大孩子朱小阳,说有什么事的话,就打他的电话。
他听出是朱小阳的声音,急切地问:“你妈怎么了?”
朱小阳说:“不知道,她刚从外面回来,进屋就晕倒了!”
江国庆连忙说:“你赶快出门叫人,把你妈送到医院去。江叔叔马上就过去!”
从广州到他老家,最快也要6个小时。他刚约了那个建筑公司老板晚上吃饭,商谈有关建筑款方面的事情。接到这通电话后,什么都顾不得了。打了电话给建筑商,说临时有事,那方面的事情,由刘总暂时负责谈。
他自己的车子已经卖了,便开了医院那辆用来运货的面包车,急急往老家赶,到达老家已经是半夜。
他来到医院,见到了躺在病**的许爱英。
许爱英的脸色惨白,看上去很虚弱。他干妈带着两个孩子,默默地坐在病床前。
“江叔叔!”朱小阳迎上前,搂住他哭起来。
“干妈!”江国庆叫了一声,老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才几个月没见,他觉得干妈又老了许多。
许爱英喘着气吃力地说:“真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的赶过来……我……没什么大病……休息几天就好了!”
从他干妈的脸上,江国庆看出了一丝不祥。他安慰了许爱英一番,出了病房来到值班医生办公室。值班医生是他的熟人,客套之后,拿出了许爱英的病例说:“是急性白血病,伴有上呼吸道感染及肠功能衰竭等并发症,我们医院已经做了初步的处理,并联系了市医院,正建议家属转院,可是病人不同意转院,你来得正好,帮我们劝劝她!”
怎么会这样?江国庆望着病例上的医生诊断意见,问道:“你们有没有诊断错,我嫂子的身体一向很好的!”
那值班医生说:“江老板,你也是开医院的,难道不相信我们这里的诊断?”
江国庆说:“要不这样,我立即联系广州那边的大医院,直接把她送过去。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治好她的病!”
值班医生说:“那是最好!要想转院的话,必须征得病人的同意才行!”
江国庆点了点头,回到病房,坐在病床前,他看了许爱英良久,哑声说:“嫂子,我就是倾家**产,也要治好你的病!我带你去广州治疗,行么?”
许爱英微微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说:“国庆……我这病……没救的……不要白……花钱……你要是真想帮……我……就……”
她望着病床前的一双儿女和婆婆,眼中闪现无限留念之意。
江国庆斩钉截铁地说:“嫂子,听我的话,我一定要送你去广州治疗。干妈和朱小阳兄妹由我照顾,你放心吧!”
在江国庆的一再坚持下,许爱英来到广州治病。两个月后,无情的病魔夺走了她的生命。在弥留之际,当她听到一双儿女叫江国庆为“干爸”时,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有江国庆这位“干爸”,她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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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国庆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站到了被告席上。
承建长安医院门诊大楼的建筑公司,不同意江国庆提出的还款方案,并以违约为名,将长安医院告上了法院。
在法庭上,建筑公司老板杨百楼提出了两条和解方案,一是半个月内还清那近300万的建筑款,二是一分钱也不用给,建筑公司以近300万的建筑款,加上200万的决策投资款,成为长安医院股东之一,其股份占长安医院总股份40%。
江国庆望着杨百楼,心平气和地说:“第二个条件,是你的意思,还是高老板的意思?”
杨百楼笑着说:“江老板,谁的意思都不关你的事。现在是在法庭上,要么还钱,要么给我股份!”
江国庆说:“你知道我没有钱!”
杨百楼的语气咄咄逼人:“没钱还建什么楼?我们的协议上说得好好的,建到第三层就给300万,都过去两个多月了,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江国庆说:“大家朋友一场,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站在这里说话。你这么做,完全是在落井下石!我并没有不给,只想每个月给一点。一年之内全部给你!”
杨百楼说:“江老板,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医院里的那些人要吃饭,我公司内几百号人也要吃饭的。”
江国庆说:“我会尽快筹钱给你,但是你要想成为长安医院的股东,绝对不行!”
在法院的调解下,建筑公司做出让步,要求长安医院在三个月内还清所有拖欠的建筑款。
三个月内还清近300万建筑款,不要说像长安医院这样的小医院,就是大一点的医院,也几乎无法做到。
当江国庆一口应承下来的时候,法庭调解人员都怀疑是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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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秋生领了工资,约好朱清清中午去外面撮一餐。医院食堂里的伙食虽说不错,可是吃多了也腻味。刚好有一个在黄埔那边的厂子里打工的老乡来找他玩,三个人就在离医院不远的一个餐馆里吃了一顿。
回到医院后,他和朱清清都要上班,便要那个老乡到他宿舍里去休息。
三点多钟的时候,那个老乡捂着右耳下来找他,说右耳疼得厉害。原来这个老乡前几天打麻将时,耳朵很痒,顺手拿起牙签在耳朵里掏了掏。桌子一晃,不小心把耳朵戳了一下,当时有点疼,也就没管,继续玩。打到天亮的时候,耳朵疼得不行了,到区人民医院打了几针,开了一点药,花了好几百块钱,总算有点好了。没有想到今天中午喝了一点酒,耳朵又痛起来了。起床对着镜子一照,右耳全肿了,感觉就像棉花把耳朵堵严实了,连别人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
那个老乡要李秋生陪着去旁边的大医院,李秋生看了一下老乡的耳朵,确实很严重,说:“我们这里就是医院呀,为什么还要去别的医院呢?”
那个老乡嗫嚅了半天,才说上次有个老乡感冒后引发急性肺炎,在一家私人的医院里花了三千多都没有看好,后来到区红十字会医院,几百块钱就解决问题了。他身上只有四百多块钱,在这里看怕不够。
李秋生笑着说:“我们这里的医生都是从正规的大医院过来的,不会乱给人看病,有的民营医院确实很贵,可是我们这里不同,你去就知道了,再说你身上的钱不够的话,还有我呢!”
说完,拉着那个老乡去挂了号,到医院耳鼻喉科去检查。耳鼻喉科是一个姓丁的医生,来医院没有多久。丁医生检查完,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中耳炎,给开了一些药。随后李秋生去缴费、拿药。
那个老乡见李秋生拿回了一提袋药,有些是要打点滴的。他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塞到李秋生的手里:“我身上就这么多了,差多少下次来的时候还你!”
李秋生笑着说:“用不了那么多!”
那个老乡瞪着眼睛:“开玩笑,这么多药的话,没有一千也要七八百呀!”
李秋生说:“不用,也就两百多块钱!”
那个老乡完全不相信,说:“不可能,除非你是医院里的人,医院给你打了折扣,可再怎么打,也不止这么一点钱?”
李秋生说:“我们医院不存在什么内部人的折扣,统一都是这个价,喏,这是收费单。”
那个老乡接过收费单一看,真是243.6元。再拿过药一看,是双氧水和硼砂滴耳液,都是简装,还有氯霉素眼药水,两瓶用来打点滴用的消炎药,还有一小包口服药。那个老乡当时那个惊讶啊,简直和中大奖一样。中耳炎这样的病随便放那个大医院,最少也要好几百吧?如果再配点口服药,或者打个几天消炎针,收个一两千也不稀奇。不过那个老乡也有点怀疑,低声问:“管用吗?”
李秋生笑了:“管那么多干吗,先去打吊针啦!”
把那个老乡送进了注射室,李秋生正要回他的临时办公室,看那些机器的说明书,见江国庆从上面下来,便上前打了一声招呼“江总!”
江国庆的神色似乎显得有些苍老,精神也不是很好,他望着李秋生,微微笑了一下说:“陪我到前面去走一走,好么?”
李秋生跟着江国庆出了医院,来到建筑工地的旁边。工地上人和机器设备在前两天就已经全部撤走了,留下乱七八糟的水泥砖块和碎木头,旁边用来遮挡的彩条塑料布,被人为地撕开几个大口子。工地上被拣垃圾的人光顾过,能够卖钱的东西早就被人弄走了。靠墙角的那边丢着许多白色塑料饭盒,估计是工地上的工人留下的。
江国庆的脚步不停,从另一边走了进去。李秋生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从一楼沿着楼梯一步步地走上去。
楼层规划都是按图纸来的,原定建六层,可现在建到第三层就没钱建下去了。每一层用红砖间隔开很多房间来,每个房间50-80平方米不等,房间没有门,光秃秃的向巨人张开的口。那些用来间隔的红砖才刚砌上去没有多久,很多地方还没有砌好,露出一个个的窟窿来。窟窿是留着装修的时候安装水管和电线的,到时候只需把窟窿堵上,往墙上贴瓷面砖就可以了。
江国庆一直上到三楼的楼顶,站在平台上,看着那些从水泥基柱上冒出来钢筋头,有好些钢筋头已经被拣垃圾的人锯走了,还有一些被人弄弯,像极了一个个直不起腰来的老人。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长长吁了一口气,对站在身后的李秋生说:“你回去把王大军他们几个人叫来,把外面那些塑料布扯掉,另外找一把钢锯来给我?”
李秋生迟疑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江国庆的意思,低声问道:“江总,为什么要钢锯?”
江国庆缓缓地说:“把那些钢筋头锯掉,明天我去买些涂料来,你帮我一起粉刷!只是那些门有些困难,找两三个木工来做的话,恐怕也要个把月,估计今年是搬不了地方了。”
李秋生明白了江国庆的意思,转身跑下楼叫人去了。在工地停工之前,医院里就有人传言说江总没有钱支付建筑工程费,工程后来被迫停下来;又有人说江总没有钱继续投资,长安医院维持不了多久。今天发完工资的时候,他就见内科的一个医生正在给别人偷偷打电话,隐约听到说什么过两天就走。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段时间来医院就诊的病人越来越少,现在医院里人心惶惶,有不少人都有走的意思。下半年市里又增加了几家民营医院,都在招聘医生和护士,有的开出的条件很诱人。
也有人不愿意离开,广东那么多家民营医院,有几家民营医院靠的是自身的实力?又有哪几家能够得到华人医学研究促进会青睐而受到邀请的呢?
那些没有多少实力,单靠铺天盖地的广告忽悠病人,从病人身上捞钱的民营医院,最终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李秋生把钢锯送给了江国庆后,下楼和王大军他们几个人开始清理下面的垃圾。他们把那些碎砖头木板等垃圾掺到小推车里,拉到街道后面的垃圾站。
江国庆锯完几根钢筋头,手上已经起了泡,他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日头西坠。见时间已经不早,他起身下到一楼,看见李秋生他们几个年轻人光着上身,正忙得不亦乐乎。
望着几个年轻人壮实的身影,他眼中出现一抹难得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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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李秋生他们都在建筑工地上忙碌,该平的地方平,该移走的移走,原本杂乱不堪的工地,竟被他们整理得有几分清洁。若不是外墙上那些窟窿和**的墙体,谁都想不到这里是一处尚未完工的工地。
木工师傅请来了,该买的木头和水泥也买了。接下来就是安装水管电线和粉刷墙面。
这几天医院陆续有人离开,也不断有人进来。周文华也知道医院目前的处境困难,想暂时不去香港,他找江国庆谈过,两人谈了很久。江国庆坚持要他去,说现在的民营医院普遍存在技术水平低,投入不足,医生流通性大,缺少长远发展规划;而最主要的原因是缺乏道德和法律约束,尤其缺乏政府有力监管,追求利润变成唯利是图。对此,民营医疗行业内部也缺乏强有力的约束,以至于严重影响了行业的声誉,直接阻碍了民营医疗机构的发展。
长安医院绝不能像那些医院一样,只顾眼前的利益而放弃长远的计划。必须想办法树立民营医院的品牌效应,让更多的人信赖民营医院的医疗技术。
长安医院目前虽然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是只要朝着既定的方向走下去,一定会成功的。
几天后,医院开了一个隆重的欢送会,在市里一些领导的目光中,周文华与唐学庆等几个人上了去深圳的车子,他们将在那里过罗湖海关去香港。
长安医院派医疗专家去香港参加华人医学研究促进会的事情,有关的媒体也大篇幅地报道了,与前一次救人相比,并没有在社会上引起较大的反响。
来医院就诊的病人依然不多,倒是李秋生的那个老乡带来几个病人,给医院添加了几分人气。
几天后,去香港参加华人医学研究促进会的人回来了,市里专门为他们举行了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和酒会,在酒会上,周文华出示了华人医学研究促进会授予长安医院的会员牌证,这是目前国内获得国际华人医学组织认可的第一家民营医院,省电视台、市电视台和几家权威的报纸媒体,也有大篇幅的报道。
虽然病人照旧来得不多,可是无形之间,长安医院在同行业的名气和地位却大了起来,来医院应聘的医生也络绎不绝。江国庆还是照着他原来的用人标准,必须在三甲以上的医院做过,具备副主任以上职称的医师才行。
很多医生兴冲冲而来,狼狈而去。
吴晓春不知怎么又来了,这一次江国庆没有再说什么,胡长新将他留在泌尿科,协助周文华做一些小手术。
在周文华与唐学庆的精心治疗下,孙德海的前列腺结核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化验出来的各项数据都趋于正常。
这个独特的医案,在《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上发表后,引起了一些同行专家们的兴趣,不少专家还来电来信,询问具体治疗的事宜。几乎没有人相信,被医学界称为绝命死症的前列腺结核病,居然被两个民营医院的医生攻克了。
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广州长安医院引起了国内一些医学专家们的注意。直到有一天,几个国内顶级的专家,与长安医院进行了一场医术PK赛,最终输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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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德海为了感谢周文华与唐学庆为他治好病,非要请他们俩吃饭不可。酒到半酣的时候,他兴高采烈地说,“这段时间无论是喝酒还是去酒店里玩,下面都没有痛过,所以要好好感谢你们!”
周文华与唐学庆相互望了望,并没有说话,只是举杯朝孙德海微笑着点了点头。至今为止,孙德海都不知道他得的是前列腺结核症,还以为是比较严重的前列腺炎。
当初周文华与唐学庆在要不要告诉病人实情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鉴于孙德海的性格,周文华觉得如果说了真话,只怕孙德海不但不认可他们的诊断,还以为他们是在骗他,故意夸大病情,好从他身上骗钱。长安医院毕竟是民营小医院,比不得那些公立大医院。虽然是同一级别和职称的医生,可由于所工作的地方不同,患者的信任度也就不一样。首先就是取得患者的信任,得到患者的配合,才好进一步对患者的病进行治疗。
医生虽然注重医德,可是有时候为了病人着想,也会对病人隐瞒病情,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几杯酒下肚,周文华说话了,“孙老板,有一件事我对你说声对不起!”
孙德海呵呵地笑着:“你们治好了我的病,就是我的大恩人,还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周文华说:“其实你的病不是前列腺炎症,而是前列腺结核症,如果一开始我们就告诉你是前列腺结核症的话,只怕你认为我们……”
孙德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你说什么?前列腺结核症?”
周文华说:“是的,是前列腺结核症!所以我请你原谅我们当初没有对你说实话!”
孙德海呆了片刻,怔怔地放下酒杯,说:“在没有来你们这里之前,我在香港玛嘉烈医院检查过,他们也说怀疑我得是前列腺结核症,还说这种病被医学界成为绝命死症,依目前医学能力,根本没有办法治愈,只能控制病情的恶化,我不相信!在内地我也去了很多家医院,有的说我是前列腺癌,有的说我是前列腺囊肿……”
周文华说:“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敢确认是前列腺结核症,后来通过几次不同的化验结果,才肯定的,我们怕你以为我们是民营小医院,有思想上的顾虑,所以才对你说是很严重的前列腺炎。”
孙德海问:“周医生,要是你们当初对我说是前列腺结核症,我绝对不会在你们这里治疗,就是要治也是回香港,可是香港那边的费用太高,那个医生说没有七八十万是不行的,在你们这里,前后两三个月,我总共才花两万块钱不到,”他顿了顿,接着问,“你说我这病到底好了没有?”
周文华说:“理论上来说应该好了八九成了,不过还需要你自己的调养,这种病和你的职业有关系,我建议以后少接触那一类化学性的东西!前列腺疾病确实很难治,就算治好了,也会复发的!”
孙德海看着二人,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你们了!”
吃完饭,孙德海送他们到长安医院。两天后,他又来到医院,亲手把一面绣着“济世救人、医德崇高”的锦旗,挂到周文华诊室的墙上。
在周文华诊室的墙上,早已经挂满了那样的锦旗,每一面旗子,就是一颗患者感恩的心。
孙德海走后,唐学庆望着墙上的那些锦旗对周文华说:“周老师,要是我哪一天能够像你一样就好了!”
周文华说:“其实这面锦旗应该是属于你的,那时我还以为是前列腺癌呢!如果没有你的确诊,就是我想治也无从下手。”
说完后,他从墙上把锦旗取了下来,放到唐学庆的手里。
“周……周老师,这样不太好吧?”唐学庆拿着那面锦旗,像捧着一炉火一般,说话都结巴起来。
周文华笑着说:“你们年轻的医生需要这些荣誉,我已经有这么多,呵呵,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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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辉在建筑工地的二楼找到了江国庆,他正和李秋生一起用涂料粉刷墙壁,那一身灰色的上衣满是涂料溅出的白色斑点,整个人明显黑瘦了许多,看上去和普通民工没有多大的区别。这些天他一直和那些年轻人一起,用水泥灰浆把外墙刷了一遍,人虽然很累,但却有一种很充实的感觉,也很开心。医院一些医生和护士,在比较空闲一点的时候,也会过来帮忙。
肖雨琳已经简单地算过,如果在外面找人的话,光这道工序,最起码要花七八万,在最艰难的时候,能省点就省一点。
水电的安装是没有办法省的,好在这一项的开支并不是很大。
刘文辉把江国庆拉到三楼的楼顶,焦急地说:“姐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来医院看病的还不到10个病人,再这么下去,还没等到搬到这里来,我们就熬不下去了!”
江国庆问:“那你想怎么样?”
刘文辉说:“是不是又有人在整我们?昨天去火车站接人的人,莫名其妙地被人打了,那些人不准我们长安医院的车子进去接人,说见一次打一次,我们有好几个病人都让别的医院接走了!我怀疑是高老板搞的鬼,前些天我们医院错接了他的一个病人,他就派人打电话过来问。”
江国庆擦了一下身上的污渍,望着远处说:“就算我们错接了他的一个病人,可不能肯定就是他搞的鬼!要不你去了解一下,看是什么原因?”
刘文辉说:“我了解过了,是一伙社会上混的人,指使他们那么做的,除了高老板外,还能是谁呢?”
江国庆说:“高老板应该不会那么做,闹起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刘文辉说:“我也这么想过,可是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了!”
江国庆想了一下说:“会不会又是原先那个要整死我的人?”
刘文辉的脸色微微一漾,说:“不会吧,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觉得祝院长不应该派人去车站那边……”
“不要说了!”江国庆说:“其他医院都派人去车站接,这也是为了体现服务理念,祝院长没什么不对。”
刘文辉说:“可是我觉得他这段时间的工作态度和原来完全不同!”
祝跃进这段时间的工作态度和原来是有些不同,自从胡长新当上院长后,他的工作态度比原来积极多了,而且不断推出新的经营方法。
刘文辉接着说:“你原来不是怀疑想整垮我们医院的人,是内外勾结吗,你觉得谁最可能那么做?”
江国庆说:“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要么为名,要么为利。你认为会是谁呢?”
刘文辉沉默了一会说:“我觉得祝院长最有可能!”
江国庆问:“为什么?”
“因为……”刘文辉没有办法对江国庆说出他与祝跃进之间的事,马上转了个意思说:“还有周主任也有可能,他不当院长之后,高老板不是还请他吃饭吗?也许高老板……”
江国庆说:“你不要乱怀疑,老周不是那种人,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他的人品我是知道的!”
刘文辉说:“这么说的话,祝院长最有可能了!”
江国庆说:“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他和谁勾结,目的是什么?”
刘文辉说:“这就不清楚了!”
江国庆望着刘文辉,一字一句地说:“阿辉,你原来和他走得很近,近段时间你们好像连话都很少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文辉没想到江国庆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样子已经注意他们很长时间,他的额头顿时冒出细微的汗珠,后悔来找江国庆。不但没有达到让江国庆怀疑祝跃进的目的,反而让自己变得很被动。
他擦了一下汗,笑着说:“姐夫,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他和胡院长的关系不好,我讲了他几句,他就给我脸色看,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有点矛盾是在所难免的!”
“哦,”江国庆的眼睛盯着刘文辉:“其实我觉得祝院长挺不错的,找个时间我和他谈一谈!”
刘文辉问:“火车站那边的事情怎么处理?”
江国庆说:“不急,这件事既然是祝院长经手的,就让他去处理了,有些事我没有必要插手太多……”
正说着,他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卫生局邓主任的电话,忙拿起来接听了。
在电话的那边,邓主任说道:“江老板,你们医院上次去香港的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叫唐学庆?”
江国庆说:“是呀!有什么事吗?”
邓主任说:“局里接到上级的通知,是关于他的!”
江国庆顿时一愣,急道:“邓主任,怎么了?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邓主任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事情还不小,惊动了北京那边的人!”
听了邓主任的话,江国庆的脑袋当时就“嗡”的一下,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种时候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邓主任接着说:“好像是他的几篇什么学术性论文,引起了有关专家们的争论,卫生部派来的人明天上午就到广州,说是到你们那里调查临床的什么病,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你们那边要安排一下。你也不用怕,我知道你们医院的底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是你们医院的影响比较大吧,上面要来证实一下,现在国家对民营医院的发展,还是比较看重的……”
江国庆的脑袋“嗡嗡”的,邓主任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挂上电话后,江国庆登时愣在那里,心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