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凝天

第十章 民营医院也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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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九月,广州的夜晚和白天一样,也还是那么喧嚣!

这座南方的大都市,不进入深夜是无法沉寂下来的。

高天福亲自开车,到长安医院门口接了周文华,来到位于广州大道北的一座海鲜城,两人单独要了一个包厢。

说是喝茶,可这茶也喝得太不是地方了。

菜很快上来了。周文华望着那些他叫不出名的海鲜,心里忐忑不安起来。高老板把他叫到这里来,肯定不是喝茶那么简单。

高天福开了一瓶五粮液,替周文华倒了满杯,说:“周院长,我要好好谢谢你呀!”

周文华说:“不敢,不敢,举手之劳,谢什么呢?”

“来来来,吃菜,吃菜!”高天福招呼着:“去了两次之后,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不过那个医生说还要去!”

周文华说:“当然要去的,你这病要在好了之后,每半年做一次血液检查,确定不复发才行!”

“那是,那是!”高天福敬了周文华一杯酒,说:“我想过了,我的这个专科医院,以后就改成治疗性病方面的,你看怎么样?”

周文华喝了一口酒,“这个办法不错!”

经常有一些患淋病或者尖锐湿疣的病人来长安医院看,那些人大多是打工的,那些人的妻子不在身边,往往缺乏必要的常识,出去找女人的时候不做安全措施,所以就很容易传染上性病。皮肤性病科暂时就只有秦友明一个人,有时候忙不过来,周文华也帮忙着看。

其实像淋病那样的性病,只要几百块钱就能够治好的。可那些人得了这样的病之后,碍于很多原因,很少去大医院看,都是去一些小诊所或者黑诊所。被诊所里的医生胡天胡地一说,登时吓个半死,花了几千块冤枉钱,不但病没有治好,人还受罪。

对于民营医院来说,在治疗性病这一块是有优势的。

他曾经问过几个来医院看性病的患者,为什么不去大医院看,有患者说去大医院看这种病觉得很丢人,而且那些大医院里的医生在看病的时候,习惯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看他们,对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得了那样的病,心理上本来就好受,还要接受医生的白眼,难怪他们不敢去大医院,宁愿去小诊所或者小医院。

在小诊所或者小医院里,医生不会那么“凶”,患者的心理要平衡得多。

其实对患者而言,治病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患者的心理压力和承受能力。这一点,恐怕那些大医院的医生是无法体会到的。

几杯酒过后,高天福说:“我的医院缺少一个能管事的人,我一直都在找,可没有合适的!”他看了看脸色微红的周文华,接着说,“我想请你来帮我,无论江老板给你什么待遇,我都比他高一倍,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也可以提出来,怎么样?”

周文华沉思了一下,说:“高老板,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高天福有些惊讶地问:“为什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不相信开出这么优越的条件,周文华居然不动心。

周文华放下酒杯说:“我留下来帮江老板,并不是看中他给我多少钱工资!”

高天福不可思议地问:“那你冲着什么呢?”

周文华干掉了酒杯中的酒说:“是他的为人,是他对我说他开医院的初衷!”

高天福冷笑了一下说:“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开医院都是为了赚钱,你可别对我说他开的是一家福利院!”

周文华说:“你是江总的朋友,他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开医院要赚钱是不错,可要看是怎么赚。”

高天福夹了一口菜,问:“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去赚?”

周文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凭自己的良心!”

高天福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我就遇不到你这样的人呢?我那个医院的现状,你也是知道的,再这么下去的话,也只好关门了!不过你们医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没有钱继续投资,正想办法四处借钱,单靠这么做的话,也撑不了多久的。更何况,他欠了一屁股的帐,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借钱给他了!”

高天福说的确是实情,周文华也不好怎么说,只低头喝酒夹菜吃。

过了片刻,高天福试探着问:“周院长,我去内地看病的事情,你们那里除了你和江老板外,还有谁知道吗?”

周文华想起给他原来所在的医院打电话时,刘文辉站在旁边听到了,而且还问是不是高老板。便把那天的情况对高天福说了。他见高天福听了之后,半天都没有吭声,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两人又喝了一会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一些生活方面的话题。吃到后来,周文华一看时间不早,想起身告辞。

高天福又留了他一会儿,两人坚持着把那瓶酒喝光了。

周文华不胜酒力,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高天福问了一些长安医院的事情,他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其实民营医院的经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诀窍,靠的就是医疗技术、服务态度和认真负责。这些话高天福以前就听江国庆说过很多次,可是今晚从周文华的口中说出来,给他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周文华踉跄着走下海鲜城的台阶,高天福本想开车送他回去,被他拒绝了,坚持打的士回长安医院。

高天福看着的士车走远,转身也要走,不料看见站在一辆面包车旁的两个人,那个年轻人他不认得,但是那个矮胖的中年人,他是认得的,就是长安医院的总务科长刘文辉。

下班的时候,刘文辉接到祝跃进的电话,“高老板请周文华吃饭,你不想他被挖走的话,就去看看。”

他虽然防着祝跃进搞鬼,但也不能眼看着周文华被高老板挖走!

刘文辉一步步走上前,嬉笑着说:“不错呀,高老板,周医生可是我们医院里的顶梁柱呢,你打算用多少钱来挖走他?”

高天福盯着刘文辉,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那20万花完了没有?不够的话再给我来一封信!”

刘文辉装傻:“什么20万,我不懂你说什么!”

高天福说:“我的丑事就江老板和周医生知道,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刚才周医生都对我说了!我知道你很精明,可别把别人当傻子!你和江总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怎么你们的区别相差这么呢?我弄不明白,他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一个人合伙?”

刘文辉说:“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少管!高老板,我们俩在这里等了你们一个多小时,就是想确定你和他在一起。说吧,他是怎么答应你的?”

高天福也生气了,“你问我做什么,回去问他呀!”

“不说也无所谓!”刘文辉一步步地退开去:“高老板,他可是周院长辛辛苦苦请来的。大家都是老乡,生意归生意,挖人就不对了!”

高天福平静地说:“刘总,我挖人不对,你敲诈我就对?”

刘文辉说:“高老板,话可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敲诈过你?”

高天福点燃了一根烟:“刘总,20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高天福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敲诈的!”

刘文辉说:“高老板,你一定误会我了,我就是有再大的胆,也不敢做那样的事,被警方查出来的话,那是要判刑的!”

他清楚高天福只是怀疑他,并没有证据,所以抵死都不承认。

高天福说:“我真希望他把整个医院交给你来管理。”

刘文辉问:“为什么?”

高天福说:“因为你比他有本事多了!”

刘文辉也知道高天福说的是反话,他笑了一声,转身上了车,丢下一句话,“哪天有时间我也请你喝茶!”

在回长安医院的路上,刘文辉打电话给江国庆,说:“姐夫,我刚刚看见高老板在海鲜楼请周医生吃饭!他会不会想挖走周医生?”

江国庆在电话那头说:“你这是胡扯什么?没事的话回去睡觉,你吃饱了撑的?”

刘文辉解释说:“我这么做不都是为医院好吗?万一他被挖走了,泌尿科那边就没有人了!”

江国庆说:“那也不是你管的事情!你管好你该管的就行。”

刘文辉不服气地说:“我好歹也是总务,医院还有我的一份子呢!高老板为人很阴险,现在他的医院不景气,肯定想办法到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国庆就把电话挂了。

刘文辉看着手机,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医院吗?没想到吃力不讨好,弄得两面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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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刘文辉的电话后,江国庆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高天福经营的那家医院,规模比长安医院大多了,可一直以来都不景气。虽然高天福对他说过要请周文华喝茶,可是也不能不让人考虑到挖墙角的事情。

论经济实力,高天福有老婆娘家那边人的帮助,比他强多了。导致医院经营不善的原因有很多种,最主要的莫过于高天福的急功近利。一个小感冒都看出上千块钱来,难怪病人第二次不会再去了。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江国庆出了门,来到周文华的房门钱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唐学庆。

唐学庆说:“哦,是江总呀,请进来坐,有什么事吗?”

“没事!”江国庆见周文华不在房间里,他走进去,见唐学庆床前的桌子上放满了一些医学书籍,随手翻了翻说:“还那么认真呀?”

“是呀!”唐学庆倒了一杯水给江国庆说:“我的临床经验还不够,跟着周老师学呢!”

江国庆说:“听老周说你有两篇关于泌尿性特殊病例的论文发表了?”

唐学庆有些感激地说:“都是周老师指导的,我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那个病例确实很特殊,三十多岁就得了前列腺结核,这在临床医学上是很难遇到的……”

接下来唐学庆说的都是一些医学上的专业知识,江国庆听得不太懂,但是他却听得很认真。说到最后,唐学庆拿出两封信,说:“这是国家卫生部中国医疗保健国际交流促进会给我来的信,他们对我和周老师用中西医结合治疗前列腺结核的手法很感兴趣,我接下来的论文也是这个选题……”

江国庆接过信一看,微笑着说:“那可就恭喜你了,等前面的门诊大楼建起来,我单独给你一个用来研究的办公室!”

他一直考虑把医院面前的那块地用来盖门诊大楼,可是资金不够,只能暂时拖着。

唐学庆兴奋地说:“那可就多谢谢江总了,我做梦都想呢!”

两人聊了一阵,江国庆见周文华还没有回来,心里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向唐学庆告辞后,出门来到楼梯口,往下面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人上来。倒是其他几间宿舍里传来几个年轻人的打闹声。

这些年轻人就是这样,上班的时候充满干劲,下班回来有玩闹不停,不过他们一般不会玩得太晚,毕竟第二天要上班的。

站了一会儿,从下面走上来一个纤瘦的身影。待那人走上来,才看清是肖雨琳。

肖雨琳见江国庆站在楼梯口,好像在等什么人,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了看,也没有看到什么人来。她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问:“你在等谁?”

江国庆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觉得房间里有些闷热,出来透透气!”

肖雨琳问:“怎么没有开空调?”

江国庆的目光重新投向远处,“有时一个人也觉得挺孤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肖雨琳并没有说话,眼神却开始迷离起来。她认识江国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也知道他是个很深沉的人,从来不会将心底的感受告诉别人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是独自一个人默默的承受。

她见过江国庆的妻子,是属于贤妻良母那一类型的,说话也很温和,前后就来了三四次,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

他是有妻子的,妻子为什么不在他的身边呢?

肖雨琳没有问过,也不敢问。那是人家的隐私,关她什么事呢?

过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说:“要不我陪你下去走一走?”

江国庆似乎认真地看了肖雨琳一眼,默默地说:“算了吧!”

他正要转身进房间,见远处停了一辆的士,一个人正从车子里出来,刚走了几步,便靠在了墙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虽然距离隔得比较远,可他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周文华。他快步下了楼,来到周文华的面前,扶着周文华问:“老周,你没事吧?”

周文华吐了个翻江倒海,喘着气说:“这海鲜可不容易吃!”

江国庆说:“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来,我扶你去医院那边看看!”

周文华缓过劲来,“没事,没事,就是酒上了头,很久没有喝这么多酒,刚才坐在的士里被车上的空调一吹,这酒劲就上来了,等会喝杯热茶,休息一下就好了!”

江国庆扶着周文华转身的时候,看见肖雨琳楼梯下面的阴影里,正呆呆地看着他们。

上楼的时候,周文华对江国庆说:“你猜那个高老板请我喝茶都说了些什么?”

江国庆说:“他是不是想叫你过去帮他?”

“原来你已经料到了,”周文华笑了一下,“我没有答应他!”

听到这句话,江国庆那心口上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来到宿舍的门口,周文华推开了门,扭头说:“不过我觉得高老板的人还是不错的,其实要是有个得力的人帮他就好了!”

唐学庆疾步上前,帮着江国庆把周文华抬到**,“他是在哪里喝的酒?”

江国庆说:“不知道!”

唐学庆接着泡了一杯浓茶,放在周文华的床头柜上,“江总,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我照顾他就是了!”

江国庆说:“我等去叫小娟来帮他推一支葡萄糖,那样有助于他身体的恢复!”

出门后,他看到肖雨琳就站在门口。

“你刚才是在等他?”肖雨琳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江国庆说:“麻烦你上去的时候,要小娟下来帮他爸推一针葡萄糖,她应该没睡吧?”

他看到肖雨琳的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吧”,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肖雨琳望着江国庆的背影,泪水已经顺颊而下。她多么渴望刚才他在楼梯口等的人就是她,也许在他的心中,她只是长安医院的一名普通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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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敲诈20万后,高天福的心里一直都不舒服,虽然他不敢报警,可也暗中做了一番调查,确定问题就出在江国庆和周文华的身上。

他知道江国庆的为人,不会去做那种敲诈20万的蠢事。

他去内地治病,用的名字和地址都是假的,除非周文华和那个为他治病的医生窜通起来敲诈,所以在病没有完全治好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他的病治好了,所以有必要请周文华吃饭,一来表示感谢,二来想进一步探一探他的猜测。当周文华告诉他还有刘文辉知道他治病的事后,他什么都明白了。

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心术正不正,单从言行外貌,就能判断出个七八分。依周文华身份和地位,不大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而那个为高天福治病的医生,是三甲医院的主任级人物,当然也不会为区区20万毁掉自己的前途。

除此之外,最后可能写敲诈信的人,就是刘文辉。

当高天福对刘文辉说出敲诈20万的事后,虽然刘文辉不承认,可是他已经从刘文辉的眼神中,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只是判断而已,他没有证据,所以他对刘文辉无可奈何!

但他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口气要是不出的话,实在对不起自己。

别以为他高天福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刚开始,高天福并没有想到把江国庆卷入他和刘文辉的恩怨中,以为他和江国庆还有些交情。可自从吴晓春的事情发生后,他什么都顾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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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春是典型的农村娃子,父母守着那几亩薄田,含辛茹苦地将他们几个兄妹抚养大。他也算争气,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父母在感受到儿子给他们带来荣耀的同时,到处借钱供儿子读书,欠下一身的债。他从中国医科大学临床专业毕业后,分配到一所二甲医院担任泌尿医生。每月那一点的工资,还要寄一部分回乡下去还债。

妻子是病房护士长,家境相当不错,父亲是卫生局的副局长,母亲是中学老师。两人恋爱后,她不顾家里的反对和他结合,婚后生了个儿子。院方分给他们双职工一套54平方的两居室。

这家医院有200多名职工,300多张病床,医疗设备也不错。他蜗牛般一呆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副主任医师的职称。还完了读书时欠下的债,开始有点存款,对他而言已经很满足了。

他跟妻子盘算着再存个一两年,就可以买面积大一点的集资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买房成了奢侈妄想。就在那一年,“小病拖,大病扛,重病等着见阎王”的民谣不幸应在他父亲身上。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母亲得了晚期宫颈癌,在医院里折腾了一个月也走了。“一人致病,三代受穷”真乃血泪箴言,他们辛辛苦苦存起来的那点钱两下子就折腾光了,还向对他们夫妇尚未释怀的岳父母借了一万多元。

到了这种时候,妻子开始后悔当初的冲动了,从唠叨变成数落:“看人家,和你一拨儿毕业,谁不是到底下的小医院寻找个阑尾炎切除什么的,一次就有千把块钱赚?你倒好,拉下一屁股债!破泌尿有啥干头,当初院里叫你干外科,你吃错药还是脑袋进水了?死活不干,那些病人塞给你红包,你也不敢收,有一次一个药品推销员找到家里来了,硬给你推了出去。你看看哪家医院里的医生像你这样的,人家还不是红包回扣照拿不误?这下好了,跟你死活受穷吧!”

妻子骂得痛快,反倒令他放心许多。下班后,他躺在斗室的双人**,看着结婚时的桌子柜子,油漆斑驳脱落,越看越像烧伤病人的疤,深一块浅一块。

吴晓春,你是男子汉么?他这样诘问自己。你也有本事,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把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儿子读贵族学校,孝敬老爹老娘岳父岳母名烟名酒安利脑白金,哥儿们吃饭买单时,不再低头装孙子,而是高声吆喝:“小姐,我买单!”

但转念一想,自己之所以不敢收红包和药品回扣,还不是想树立形象,在岳父的照应下,尽可能的往上爬一爬吗?

可惜事不由人,一个月前的那宗医疗事故,彻底毁了他的前程。说起来也简单,那天的那个病人来得匆忙,对自己的病情也没有说清楚,他也没有在意,开了一些常规的药,其中包括吲哚美辛消炎痛,病人回家后吃药,结果引起急性心肌梗死。

事情闹到医院里,一查之后完全是他的责任,可是他也冤枉呀!他又不知道病人有心脏病。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他的岳父也没有办法帮他,那些平时就排挤他的医生趁机落井下石。医院最后的处理结果是:他被调离原来的岗位,暂时去后勤工作。那样一来,就更加没有出头之日了。

妻子晚班下来带回的信息,说院部下达通知,为了进三甲医院必须购买够现代的设备,每位工龄8年以上的医师必须交5000元,护士交2000元,三年后归还,否则下岗待命。院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进三甲当成仕途政绩,帐上没钱,又不能抵押住院大楼贷款,只好把办法想到医护人员的身上。

穷得都恨不得把一块钱扳成两半花了,哪里还有钱交呀?

妻子叹气道:“只好再求我爸妈了,总不能双双下岗呀!都怪咱们一个月才挣那么一点,要是像付医生他们两口子,听说在广州一家民营医院打工,一个月好几千,还愁啥呀?”

吴晓春忽地打了个激凌,一个模糊的念头电光石火般在脑际一闪。人的命运常常取决于瞬间。他拍案而起:“老子不干了,你把付医生的电话号码给我!我也是男人,我也是副主任医师!我就不相信混不出点名堂来!”

付医生是另一家医院里的医生,和他妻子那边牵着一点亲戚关系,靠着他岳父的关系进了医院,当医生也是半路出家,她的丈夫武医生是医院里外科医师,一次肠套叠手术不成功,病人部份肠坏死,出了大事故后,不得已带着老婆去南方闯**去了。也就一两年功夫,腰包就鼓胀起来了。

第三天,吴晓春就辞掉那个类似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一般的职位,离开了令他留恋,但更多的是失望和哀怨的城市。

那夜,月色昏暗,秋高风燥,卷起尘土树叶,满天空纷纷扬扬。妻子拉着孩子送他上火车,挥手之际,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他带着2000多元钱的盘缠到了广州,找到了在一家民营医院上班的付医生,在付医生的介绍下,开始了他人生新的里程。

这家叫新世纪的民营医院,座落在广州市白云山之南,风景秀丽,环境清幽。老板姓高,叫高天福,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生意人,问了他一些常规的问题后,要他去肝病科当主任医生吧,给他开了3000块钱的试用工资,说干得好再加。

门诊部是一座三层高的大楼,白瓷砖贴墙,铝合金玻璃窗,在阳光下闪烁耀眼。其规模,当然远不如他以前所在的二甲医院,但这种异样情绪瞬间挥之即去。因为眼前这座白色小方块给了他赚钱的希望与憧憬,给了他源源的**与活力。

眼前这座白色小方块里,就有着“国际先进水平的诊疗仪器、技术水平和管理方法”,岂是那落后、陈旧、传统与贫穷的二甲医院可比,否则,它能给他月薪几千元,据说经过努力,还可能超万元?

他感谢付医生的指点和推荐,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工作,可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医院里来去的病人并不多,只有寥寥那么几个。

门诊部的一楼大厅装扮得挺花哨,大门里吊着四盏小红灯笼,天花板底下对角交叉拉着两条五色纸环彩带,与大楼朴素的外观成鲜明对比。大厅两侧有皮沙发椅,茶几上摆着塑料花,供候诊病人休息。

几个身上挂着彩带的导医小姐,认真地接待每一个从大门进来的人。

二楼右边走廊窗明几净的房间挂着“胃肠科”、“泌尿科”牌子,每一个科室就是一个大房间。“肝病科”在最里头。

肝病科用半人高的木板隔成两个小间,每间两桌两椅,没有诊疗床,正面墙上是一张高老板与某国家领导人的合影,右边墙上是一面精美的闪闪发光的“科技进步成果奖”金牌,左边墙上是一幅两位患者赠送的“妙手回春,再造生命”的紫红锦旗。

一个青年女医生坐在前面一张桌子旁,心无旁骛地修理指甲。

吴晓春穿上了白大褂,坐在那个女医生的旁边,就算上班了。通过几分钟的交谈,他知道女医生是贵州人,胸前的牌子上写着:时玉珍。

在他来的前几天,原先肝病的那个男医生走掉了。第一天并没有一个病人,他和时玉珍都是在寂寞无聊中度过。

晚上的时候,付医生请他在外面的小摊子上吃饭,告诉他几个要注意的问题:第一、工作时间不许你随便离开科室!第二、下班后和其他科室的人见面只许点头打招呼,不许交谈,也不许说你是啥地方人,在哪儿干过!第三、工作时间不准离开科室,对待每个病人要微笑,要有耐心,讲解的时候多用英文专业术语,病人越不懂越好。第四、尽量夸张病人的病情,多开药,开贵重药品。第五、你的底薪一个月3000元,6%药品提成,做得好,月入能超10000元。

说完后,付医生接着教导他:“民营医院和公立医院不同,要看人治病,对那些比较大方的,看上去有钱的,大大咧咧的,爱显摆的,好抓住的,就给他开好药,既要稳定他的病情,又不能让他完全好喽,这才是关键!对于那些没有钱的,也不能轻易打发,要让他们看到治疗的希望,想办法借钱都要来你这里看病……医生有没有本事,要看自身的能耐,每个医生都有一手看病的绝招,这绝招要看你怎么用……”

付医生自顾自讲下去,像一个极有耐心的老师在教育学生。吴晓春的思维一时跟不上,仿佛一块木板被按在水深处慢悠悠慢悠悠浮上来似的。这里把病人分成三类,治疗之前的第一步,就是分析判断病人是富人、白领还是穷人。

人类全部的医学智慧,在这里就这么简单!这种工作只要稍懂一点医学常识的人都可以做。

“人家高老板要的就是你的资历,毕竟是大医院出来的副主任医师嘛!” 付医生抬头看了吴晓春一眼,认定他是好学生,颇为满意:“听懂了?”

吴晓春点头:“我明白了!”

他以前也听说过多数民营医院的经营者,不懂公信力要依靠患者的口碑传扬,以狂轰滥炸的广告,促成业务上的提升。就拿他现在的这家医院来说,在广告上牛吹“国际先进技术水平和管理方式”,其实,除了装修得不错点外,医疗设备还不如八十年代初期的乡镇医院。

付医生之所以这么卖力地教他一些“专业”的知识,都是看在他岳父的面子上。当年出了那件事,若不是他岳父出面的话,付医生最少要判三年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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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春终于接待了第一个病人。病人叫路玲,28岁,是一家外贸公司的高级白领。她已在这里治疗两个月,这是第四次来开药。

病人每次来医院,都照例做个常规化验,化验室那边自然知道怎么做,只要稍微对几个数据修改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医生怎么对病人做出“合理”的解释了。

“你看,你的病现在已经逐渐转好,这样的病要彻底治愈才行,否则很容易复发,也很容易转为癌症,到时候发现就晚了。”吴晓春指着化验单说:“这种病在国内很难治愈,我们医院给病人用的都是进口药物,虽然价格高一点,但效果相当不错。”

遵照付医生教给他的办法,吴晓春给病人开了一大堆药,其中不凡有进口高价药。

路玲一个月工资,恐怕不够支付这张处方。6000多元哪!吴晓春握笔的手有酸酸软软的感觉,字也写得斜了。如果说他没有表现出迟疑来,是因为时玉珍就在他对面盯着。

路玲身旁站着一位气质超凡脱俗的三十七八岁的护花使者,沉着冷静目光炯炯,令吴晓春紧张得后背渗出涔涔一片冷汗,他怕这个男人看出他的反常。

还好,那个男人接过处方单,抽出皮夹子,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银行卡出去了。一场虚惊,他这才喘一口气,悬在心口的石头落了下来!

时玉珍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一张纸巾,要他擦擦额头上溢出的汗珠。

像这样的病,以前他最多也就开个三四百块钱的药。更何况病人的病根本就不严重,用不了那么多药。

今天一大早,高老板就命人送来了肝病科的广告词,他吴晓春摇身一变成了国际性专家。关于他的介绍是这样的:吴晓春教授,中国肝病防治中心副主任,中国肝病协会副会长,中国医科大学博士生导师。从事乙肝防治多年,在国外权威医疗刊物上发表论文三十余篇,对乙肝大小三阳及脂肪肝,早、中期肝硬化的治疗有独特方案。本专科引进英国法国最新科学研究成果HOR—BO乙肝阻断因子,每月只需一针,就能阻止乙肝病毒的复制……”

所谓的中国肝病防治中心和肝病协会根本不存在,那是用来忽悠患者的,其作用不外乎就是利用这样的广告拉病人进陷阱,把他们的钱从袋子里掏出来。

不管怎样花言巧语,总有难自圆其说的时候,一旦被撕去伪装,那就无异于**示众,导致身败名裂。

吴晓春坐在办公室里提心吊胆,直到下班才松口气。急忙找到付医生,说了今天的事情。付医生听了之后笑着说:“这有什么,你进了医院就是老板的人,他想给你怎么包装就怎么包装,你不用去管,出了事有老板顶着,你只管对付你的病人,你的前任还是联合国教科文肝病研究组织的专家哩!”

吴晓春想了半天,还是没想通,又问付医生:“HOR—BO是什么药?我虽然是学泌尿科的,可是肝病那一块也知道一些的呀!怎么就没有听说过HOR—BO乙肝阻断因子这种药呢?”

付医生烦了火了,盯了他一眼,以斥责弱智儿童的语气说:“ HOR—BO就是抗乙肝免疫球蛋白呀!”

吴晓春把抗乙肝免疫球蛋白的拉丁文在脑海里过一遍后说:“可是,拉丁文或英文并不是……”

“你干什么吃的?”付医生脸色闪烁着青幽幽的光:“你要学会向病人解释,这是当今世界最尖端的药品,全国独家引进!你是我们的教授、博导,你自己都不懂高老板的想法,还想赚几千元工资?想做就做,不想做你立马给我走人,每天来我医院应聘的还有二三十个人呢,啥没有医生会没有?回去后你可别说我没有帮你呀!”

吴晓春低着头默默地想:世界先进水平,科技最新成果,乙肝药物顶尖突破,牛头马嘴这能编圆么?医者父母,这医生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医德呢?

他辞职出来就是为了赚钱,可这钱赚得也太黑了。

见吴晓春不说话,付医生的语气缓和下来,“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慢慢地就习惯了!现在来我们医院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了,不那么做的话,你的工资从哪里出?”

回到住处,吴晓春躺在那单人小**,一夜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时玉珍见他一脸倦怠的样子,低声问:“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他点了点头:“没有想到民营医院会是这样!”

时玉珍无奈地说:“我也没有想到,我学的是妇科,原来在市里当医生,去年医院改制下岗的。他们硬要我来肝病科,我也没有办法。医院拖欠我两个月的工资,说是这个月一起发。你也看到了,医院这样下去,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前些天听说老板想搞什么性病专科医院,这些天都在招人呢!”

吴晓春望着时玉珍:“你有什么打算?”

时玉珍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等拿到工资就换一家喽,真正有文凭有职称的,想在广州市找个工作并不难,你想,几百万常住人口,上千万外来工,需要多少医院呀。就那么几家公办医院够吗,你没去看看不知道,人山人海排长龙拐了几个弯还伸到门外去了。那种医院我这种人是进不去,只能找民营医院。可民营医院和民营医院也有差别,我原来在深圳那边呆过,普通门诊,你干内科一个月才2000多元,药品提成也很少,内儿科有提成,可你处方开大了,病人就跑了。如果去专科,底薪虽然也才2000多,但提成是4%到8%。我曾经做过的妇科,底薪2500元,药品提成3%,手术费提成5%到8%, 一个月下来也有7000元到8000元哩!可惜那家医院转手换了老板,我被人挤出来了,才来了这里……”

先干着吧,等有好的地方再走!吴晓春暗暗对自己说。

两个月后,他被提拔为肝病科主任,成了新世纪医院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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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高天福想从长安医院挖人,刘文辉也不客气,他把新世纪医院的肝病科主任吴晓春给约了出来。

“只要你能过来,待遇方面都好说!”刘文辉说:“我保证比你在高老板那边强!”

在新世纪医院呆的这段时间里,吴晓春已经习惯了民营医院的这种运作方式,他听了刘文辉的话后,略一考虑了一下,说:“高老板待我不错,我不能说走就走吧?”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刘文辉说:“自从杨医生走了之后,我们医院肝病科主任这位子一直还空着,你好好考虑一下!干得好,我让你当副院长!”

回到医院后,吴晓春一晚上没有睡好,刘文辉开出的条件,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老板高天福把他叫了去,说是医院转型,侧重点是泌尿方面的疾病,说穿了就是治疗性病。

他以前是泌尿科的医生,正好转为老本行。

高天福要他准备一下,这两天就转到泌尿科那边去,说医院要对他进行重新包装,弄不好还有记者来采访他。

谈到最后,高天福并没有提待遇方面的问题,吴晓春的心里已经开始有想法了。这几个月来,他的待遇虽然不低,可是与他为医院创造的利润来说,是不成正比的。而且老板经常拖欠他的工资,这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医院虽然有那么多“专家”和“教授”,可真正上得了台面的,也就只有他和付医生等几个人,其他的医生都是半吊子,有的连医生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医院迟早会出事!

回到诊室刚坐下来,隔壁诊室的时玉珍就过来了。

吴晓春问:“时医生,有什么事吗?”

时玉珍说:“出了那件事后,医院的生意差了很多,今天我那边连一个病人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我想换个地方了!”

她说的那件事,是指半个多月前白云区一家私人诊所在帮人打针时,病人对药物严重过敏而出现急性心肌梗塞,还没等送到大医院人就已经死了。原因是那家诊所给病人用的是假药,加上那医生也是没有执照的,不懂得怎么紧急抢救,结果耽误了救人的最佳时机。诊所的医生跑掉后,病人的家属抬着尸体四处告状,这件事闹得很大,很多媒体都报道了事件的经过,一时间社会对诊所和民营医院的医疗技术产生极大的怀疑。

市里各公立医院的门前,患者的队伍排成了长龙,而一些民营医院的病人则寥寥无几。

“听说长安医院的生意还是不错,老板对员工也好。可是他们的要求很高,我之前去面试过一次,没有被聘上,你要是真有本事的话,不妨去看看!”时玉珍说:“如果你过去了,顺便也把我介绍过去,怎么样?我虽然没有职称,可技术还是有的。”

时玉珍怕被人看到她窜诊室,说了两句就走了。吴晓春想了一会,给刘文辉去了电话,谈了过去长安医院以后的待遇问题,说下午就去长安那边看看。

在电话里,刘文辉告诉吴晓春,只能以应聘者的身份过去,不要说是他叫过去的。说他和高老板是朋友,被高老板知道不太好,还以为是他到新世纪医院挖人。

吴晓春答应了。

他这么一答应,等于点燃了长安医院与新世纪医院之间的那根导火索。谁都不知道,布下这根导火索的,正是长安医院的副院长祝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