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没意思。”刚刚穿上衣服的妻像哲学家般叹息。
“为啥？”尚在被窝里的夫貌似愚蠢地问。
“没有爱。”妻说。夫常对妻说，我不爱你。
“没有爱可以去找。”
“上哪儿找？”
“做广告。”丈夫清醒得成了哲学家，而妻却变得蠢头蠢脑。他左手把妻拉近，右手把妻的头摁向自己的要害部位。他要她亲吻他的那东西。妻正来例假。
妻说：“恶心。”
妻在某报刊登一广告：本人系女性，暂无爱（曾有，近遗失无觅），自感有需求。苦痛皆源于此。有能解救本人且爱之余尚有情者请来电来函来“伊妹儿”，经本人许可后即有面晤之机会（以下还有地址、邮编、电话号码、电子邮箱等，省去）。
爱情广告效应不错，应征者踊跃，造访者频仍，有的甚至未“经本人许可”便自告奋勇前来“面晤”，颇具骑士风范。
一毛头小伙儿争先，要一睹“征情者”风采。见妻虽未到半老徐娘份上，但也年岁偏大，颇失望。欲离去，又回首，讪笑；讪笑许久，见妻不愠不恼，且一人在家，于是求欢，粗俗而笨拙。妻于是恼，逐出。
另有一干部，几近退休，白头、皱纹如丘壑者，亦不甘寂寥，且自视年龄与阅历为优势。此翁善侃，话语如溪流，顺流而下的不仅有爱，而且有情，闪闪烁烁，隐隐现现，让妻欲罢不忍，欲拒不能。“面晤”先在其家，后移师巴屋。首次，妻以为长见识，教益有加；二次，妻觉此翁颇似才尽江郎，味索然；三次，妻已添厌倦，干部却兴味盎然，夜深不舍离去，临别，央妻共赴其居，且言“方便方便”。妻唾其面，自感受辱。
最让妻动心的是一中年。此男子实为大款却真人不露相，读点儿文学也写点儿随笔便平添几分儒雅，又不夸夸其谈，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大家风范；丧偶，经年未续，其因不详。如此人等主动上门“面晤”，足见爱情广告威力之巨。妻初遇此男，并不十分在意；二遇，遂心动；三遇四遇五遇，一发而不可收，可谓跌入情网。其夫见状略生醋意，调侃道：“爱情找到否？”妻觉脸热，暗叹自己春心不泯，然无怨无悔，想继续试探爱之真谛，与那男子往来频繁。忽一夜，男子因生意应酬，醉酒，闯入妻宅，言其适才享用“小姐”的舒适，语多**词。须臾即不能自持，强行要与妻共涉爱河。妻大恐，遂厌自心底生。适逢其夫与他人之妻舞罢归，二人共逐醉男子出。至此，妻心生懊悔，且后怕。
是夜，妻与夫**，二人都觉别有洞天。
“爱情是他妈那×！”妻感慨说。
（一九九八年）
计生模范
赵贵昌家几代单传。他爷、他爹手里，家道殷实，唯有人丁不旺是大缺憾。赵贵昌自己也是独子，但不学好，吸鸦片烟，没钱花了就卖壮丁，自己卖自己，卖了再开小差，得机会再卖，屡次三番，无休无止，纯粹一个兵痞子，气得他爹吐血。解放后，卖不成壮丁抽不成大烟了，赵贵昌仍是村里一霸，骂人开口就是“我日你屋里没长牙的女子”，打起架来铁锨木杈往人头上砍脸上戳，弄得一村人都怕他三分。
“文革”武斗，赵贵昌也弄到一杆枪。邻村有个弱智人二狗，也是个独子。赵贵昌荷枪实弹，瞄着二狗，先大喝一声：“跪下！”二狗就跪下了。再命令：“叫爷！”二狗就说，“爷。”“声大些！”“爷！”“再大些！！”“爷！！”“再大些！！”“爷……”二狗的嗓子就挣破了。赵贵昌嫌二狗最后的这声“爷”叫得不够质量，就一枪把二狗嘣了。他觉得当时天下大乱，王法已经没有了。
“文革”还没结束，赵贵昌就以杀人犯的身份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行刑时，赵贵昌的独生儿子赵丁旺前去收尸，目睹了他的老子脑袋开花的过程，回来就一病不起，脸黄，浮肿，一年多就死了。村里人说，赵丁旺的胆吓破了。丁旺无后，媳妇也就改嫁了。赵贵昌家于是成了绝户。
赵贵昌之妻王桂兰寡居多年，忽一夜有人从门下给塞进白纸一大张，毛笔大字书写“奖状”内容如下：“奖给计划生育模范赵贵昌、王桂兰”，还有字号较小的一段说明性文字：“赵贵昌‘文革’杀人，自取灭亡，‘计划’了他爹（捎带着‘计划’了二狗家）；赵丁旺吓死，‘计划’了赵贵昌王桂兰；赵家数代单传，以至绝后，贯彻落实计划生育基本国策堪称模范，特发此状，以资褒扬”云云。
王桂兰粗通文墨，得此大奖，也激动得吐血，不久亦故去。
（一九九六年）
市井之声
周小鹏一眼就看见，防盗门上方的网窗里又塞进了两张广告。他扯下来一看，一张是宣传化妆品的，说是包治雀斑孕斑蝴蝶斑以及青春痘，能让所有坑坑洼洼斑驳陆离的面孔一律变得美如天仙；另一张是宣传一种保健口服液的，鼓吹能防癌治癌尤其对肝癌有奇效。
“去你妈的！”周小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将广告撕得粉碎。
冶炼厂青工周小鹏没吃中午饭就睡下了。疼他爱他的外祖母前不久死于肝癌，化疗电疗药物治疗，任什么办法都用了就是留不住老人家的命，那口服液算个屁！让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小对象昨天也跟他吹了，还不就是因为小鹏按照门缝里塞的广告的指引买的化妆品让人家把一张本来还算光洁的脸抹成了麻子？周小鹏因此而痛苦，昨天一整夜无眠，今天上班情绪也坏到了极点，只差没跟班长打一架。
“卖凉皮子咧——”响亮的叫卖声越窗而入。周小鹏知道，这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的叫卖声凄凄惨惨，不过凉皮子倒也货真价实。
“卖——豆腐来！”这是一个女高音。这个卖豆腐的女人周小鹏以前在市场上经常看见，后来就在居民区串着叫卖。她嗓门的尖锐可以和每天清早送鲜牛奶、非常简练地只吆喝一个字“奶——”的那年轻而又漂亮的女人相媲美。
“那狗日的比闹钟还准时。”周小鹏曾经评论那送鲜奶的女人。他几乎每天都是在那女人的吆喝声中走出梦乡。
“收——瓶子！收——废铁废铜废铝废金属！收——废纸报纸纸箱子！”这位收破烂的能算是一专多能。
“收——头发辫子，长头发！”这一个河南口音就显得相对单一。
“换——衣服来！”
“收——旧家具！”
“凉粉儿！”
“酱油，醋，来喽！”
……
以往周小鹏也能在着丰富多彩的市井之声中午休，尽管他的卧室临近一条小马路。他上班是干体力活儿的，挺累。但是他今天却无论如何难以入睡。他突然觉得窗外的叫卖声十分刺耳，十分难耐。
“卖北京——臭豆腐！”这是一位左眼残疾的老头儿。他的叫卖声比较特殊，“北京”和“臭豆腐”之间相隔大约有五秒钟，有吓人一跳的效果。
“卖北京——臭豆腐！” “卖北京——臭豆腐！” ……这老头儿今天中午摽上周小鹏他们这栋楼房了，在小鹏家窗户下不住声地吆喝。
“你一只眼睛瞎啦，你心也瞎了？香港澳门才回归几天，你又要把北京给卖了？你是个老卖国贼！”怒气冲冲从楼上冲下来的周小鹏不问青红皂白，一拳就把卖臭豆腐的老头儿给打倒了。
卖臭豆腐的老头儿本来就有心脏病。周小鹏说他“心也瞎了”不幸言中。老头儿倒地昏迷不醒。
周小鹏自己拨打“１１０”找来了警察。
和周小鹏一起把老头儿送到医院救治得清醒过来以后，１１０的警察对周小鹏说：“哥们儿，你还得跟我们走一趟。”
周小鹏就被警车给带走了。
（二〇〇〇年）
裤子前门与特异功能
新校长到任，先抓劳动纪律。
松散惯了的老师们觉得别扭。
忽一日，小A发现校长坐在传达室的窗玻璃后面监视迟到早退，遂极痛恶。夜间与妻云雨一番之后，并未酣然入眠，大脑里演绎出一个生动的情节。
第二天，校园里风传：新校长坐镇传达室专抓迟到早退者，抓住以后扣奖金扣工资绝不轻饶；新校长怕贻误战机上厕所拉屎撒尿也是跑步来跑步去裤子前门上的纽扣一般顾不上系……
一时间，学校老师对校长的裤子前门产生浓厚兴致，男教师们肆无忌惮的目光朝校长那个神秘的部位轮番轰炸，女教师们虽有几分羞怯也要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朝那个部位快速扫描几眼。
校长那地方很严谨，无可挑剔。于是，校园里一阵轰动之后便风平浪静。
转眼期中考试。
已经半新不旧的校长讲话：监考人员在考试时间内一律不许抽烟，不许喝水，不许上厕所！
众哄然。
校长正色曰：大家不要笑。准备工作做得充分一些，两个小时不上厕所是可以办得到的嘛！
考试了。大家该上厕所的照上。因为开学初的裤子前门事件之后，也没见校长扣谁的奖金，尽管迟到早退的也并非没有。法不治众，校长关于监考期间不许上厕所的禁令自动失效。校长于是很恼，但他恼得不动声色。在初三（１）班教室门口，校长对刚刚从厕所里出来刚刚经历了一次痛快淋漓的泄放并过了一次烟瘾的中年教师老B说：我从昨天到今天，才上了一次厕所呢！
老B一愣，随即说：您呀，有特异功能。
半新不旧的校长尴尬地一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B比校长笑得豪爽一百倍。
有关校长有特异功能的事再也没有引起轰动效应，尽管老B也向别人做过生动的描述和渲染。
翌年，该学校在全区统考中成绩名列前茅，裤子前门和特异功能的校长当了劳动模范，老师们也多拿了不少奖金。
（一九九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