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高考

59、疯或者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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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阮克刚运交华盖,大大小小的烂事不断降临到头上,弄得焦头烂额。

先是体育课学生练习掷标枪出了安全事故,标枪头扎在一个男生头部,伤口距离眼睛很近,造成视神经断裂,孩子一只眼睛瞎了。偏偏出事故的时候,上课的老师闹肚子上厕所,没有在现场监管。这样的情况,家长一告状,学校肯定败诉,赔偿了一大笔钱,额外增加了经费负担,而且给学校声誉造成负面影响。

上次学校领导班子职位出现空缺,阮克刚暗中争取到周世勋市长的支持,让宋怡心顺利当上副校长,却将卜义仁副市长的表弟挡在门外。事后,卜义仁知道了真相,想方设法给阮克刚穿小鞋。一个最典型的事例是下半年调整教育经费计划,市一中的经费被大幅度地压缩了,还将阮克刚雄心勃勃要在当年完成的校园网改造项目删减掉了。这种现象很不正常,市一中是祁北市教育系统“老大”,以往半年调整经费,他们只有增加,从来没有削减的说法,何况年初计划经费教育局本来留有余地,半年调整,各学校差不多都是增加的趋势。经费调整方案出来以后,阮克刚火了,打上门去质问程元复:“这是怎么回事儿?”程元复摇头叹气,说:“你得去问卜副市长。本来嘛,教育系统半年经费调整,市上领导应该不过问,因为全年经费核拨计划已经报请他审核过,可这次调整卜副市长主动过问,教育局能不听他的吗?”阮克刚很丧气,问:“压缩市一中经费的理由是什么?”程元复说:“那还不简单?卜副市长批评教育局了,说我们不重视义务教育。他还说,非义务教育阶段可以向学生收费,教育经费划拨为什么还要向高中倾斜?不要说市辖县,就连市区教育局直属的初中和小学都叫苦连天,你们听不见吗?他明确指示让教育局压缩市一中经费,我有什么办法?”从教育局出来,阮克刚窝了一肚子火,却找不到发泄的渠道。他心想,高中教育的成本和初中、小学本来不一样,卜副市长明明故意刁难,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到哪儿说理去?这样以来,下半年好多事情很难办,原先给老师许诺要进一步改善办公条件,看来一定会落空,落埋怨在所难免……

阮克刚受到最大的意外打击,是他的妻子马兰突然遭遇车祸。

和马兰一起出事的还有她所在单位的主要领导,即上次带马兰上北京的那个经理。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经理总是喜欢单独带马兰外出,招惹得本单位闲话一片,认为他对阮克刚老婆图谋不轨。另一种版本甚至说这两人已经怎样怎样了,流传甚广,乃至阮克刚也听到一点儿风声,可是他不信。阮克刚认为马兰为人本分,尤其在男女关系上观念保守,肯定不会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这次又是经理带着马兰到石羊河市出差,开着单位的小车。本来单位司机要一起去,可司机的老妈突然病了,请假陪老人看病,于是经理亲自屈尊驾车,充任司机,仿佛马兰才是首长。在回程途中,也不知因为经理中饭喝过一点葡萄酒导致反应迟钝,还是因为他开车总和马兰逗笑注意力不集中,总而言之车子从高速路上翻下路基,车毁人亡。经理头摔坏了,脑浆四溅,当场毙命。马兰除了头破血流多处骨折,致命的是内伤,肝脾破裂无法修补。等阮克刚闻讯赶到医院,老婆还努力挤出一点儿笑容,留下了若干遗言,比方说,“我走了,孩子就交给你了。”比方说,“我的父母身体不好,弟弟生活拮据,弟媳妇不是很孝敬,你要继续尽到做女婿的责任。”比方说,“咱家所有的存折密码都是你的出生年月日再加上‘666’。”最让阮克刚受不了的是马兰咽气之前说:“我走了也好,算成全你。我看上次被堵在咱家**的田雨荷挺好,配得上你,我死了你把她娶回家吧……”老婆说完这几句话就进入弥留状态,脸上竟然挂着微笑,弄得阮克刚心如刀绞。

马兰因车祸离去之后,阮克刚和田雨荷见过一面,他们见面的地方实在很特殊。那是老婆死后第四十九天,阮克刚独自一人去公共墓地祭奠,阮克刚没想到,有一个女人先他一步到达,给马兰献上一束黄菊。走近一看,竟是田雨荷。

“你怎么来了?”阮克刚很意外,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表。

“我应该来。我本来是有操守有原则的人,活了这么大很少干过伤害别人的事情,可我对不起马兰姐。”田雨荷语气低沉,眼睛里含着泪花。

“这事情不能怨你,主要是我不好。”阮克刚听了田雨荷的话诚惶诚恐,赶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也可以说,你我共同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可你俩是夫妻,有点恩怨很正常,而我正是所谓第三者。第三者不仅尴尬,而且可耻,这是我最新的认识高度。以前和你在一起,说实话,我的感觉特别好,总认为生活之路铺满了鲜花,是上帝把你赐给了我,可是,突然间让你老婆抓住了,把我俩堵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太丑恶。总归伤害了一个好人,让我很内疚。这正是我今天特意来祭奠马兰姐的理由,我要当面向她道歉,并且以实际行动改正错误。”

“雨荷,你知道吗,马兰临终留下遗言,让我把你娶回家……”阮克刚不觉眼睛里涌出泪水。

“是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相信她是真心的,说明他对你爱得深,愿意为你牺牲一切。马兰姐真是一个好女人,这辈子有她,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她留下这样的遗言,更让我无地自容。”

“你说你要以实际行动改正错误,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说,咱俩也该结束了,彻底结束。”

“为什么?”

“不为什么。虽然说相遇是一种缘,可我本来没打算和你做夫妻。当然,这辈子要让我忘记你也难,但我不会再和你见面。请你谅解。”

“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

田雨荷闪电般从祁北市消失。她自找门路到省城一家新闻单位应聘去了。

突然间老婆死了,家里的后勤部长没有了,阮克刚的生活负担骤然加重。学校的事情也不顺利,卜义仁作威作福,让他有一种被人骑在头上拉屎的感觉,十分窝火。田雨荷的离去也让他心疼,尽管找情人对不起结发妻,但他与田雨荷之间那种没有任何功利色彩或铜臭味儿、纯绿色纯天然的感情的确值得留恋。况且马兰不幸离去,按照阮克刚的想法,与田雨荷结为夫妻何尝不可?偏偏这个温柔美丽而又个性鲜明的可人儿说走就走了,义无反顾,让他心里那个惆怅啊!

有一天晚上,学校有应酬,散场的时候阮克刚让校办室主任和司机把他送到一家“静吧”,说他想一个人坐坐。进去之后,阮克刚要了小包间,泡了他喜欢的极品龙井,将音乐调得若隐若现几乎听不到,然后坐下来品茶醒酒,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他以为是服务员,嘟囔说:“我不是说了吗,没有需要请不要打扰,怎么又来了?”门被推开,他才发现并不是服务员敲门。

“水立鸿,你怎么来了?”阮克刚很意外,“我又没喝醉,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

“我的大校长,阮克刚同志,难道我就这么不受欢迎?来陪陪你不可以吗?”水立鸿全然没有平常在顶头上司面前的毕恭毕敬,将校长称为“阮克刚同志”也是空前的。

“呵呵,你要坐坐,也没啥不可以。我本来想独自静一静。”

“还是不欢迎啊?那我就走,就走……”水立鸿这样说,实际行动却没有拔脚离开,而是盯视着阮克刚的眼睛,看他作何反应。

“别别别,女士光临,红袖添香,阮某求之不得。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阮克刚一边说,一边迎接了这位身边红颜、亦可谓“窝边草”的美女的眼睛。他忽然浑身一激灵,不知是否与一男一女共处一室有关?

“校长,我想喝酒。能陪你再喝一杯吗?”就坐之后水立鸿问。

“你真想喝?那就喝点儿葡萄酒——这里是茶馆,不允许喝白酒。”

“好。我是女人,本来不喜欢白酒,有时候跟着你们喝,是没有办法啊。”

水立鸿叫来服务员,要了红葡萄酒,二人对酌慢饮。

“校长,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大好。所以,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很冒昧地闯进来,你不怪罪我吧?”

“哪儿能呢。说实话,咱在单位是距离最近的同事,可单独在一起说话的机会真不多。能跟水主任在这儿坐一坐,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觉特别好。”阮克刚觉得自己应该真实,只有真实做人才不累。

“校长大人这样说让我受宠若惊。既然这样,您是不是别叫我‘水主任’了?冰冷冰冷的感觉。”水立鸿撇撇嘴,让阮克刚意识到她作为女人妩媚的一面。

“好好好,立鸿同志。”

“‘立鸿’就‘立鸿’,别‘同志’了行不行?我的老阮……坚决不要‘同志’!”

“哈哈哈哈哈哈哈……”阮克刚开怀大笑,心里一下子舒畅多了。这段时间,他心情一直很压抑,难得笑出声来。

“最近我才突然悟出,当校长也不见得是好事啊。对不对,阮……不,老阮?”

阮克刚点点头,“来,干!”他提议喝酒。

“干。”水立鸿一饮而尽,“工作忙些累些都不怕,总有人找茬,让你不得安宁。本来工作压力够大的,还有人故意给你制造压力,尤其是上级领导!这话,也许我不该说。”

“说,怎么不该说?在市一中,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实话、真心话。”

“就说这次半年经费调整,肯定上面有人故意和市一中过不去,故意整你老阮。什么人哪!”

“什么人?领导!对下级来说,领导永远正确,领导胡作非为你也必须服从。到哪儿讲理去?到哪儿都无理可讲!所以说,当校长有时候意味着喝泔水,闭着眼睛往下咽,还得说好喝。那个屈辱啊,委实有些妈妈的!”

“呵呵,老阮也会骂人?鼎鼎大名的市一中校长也会说粗话?”

“老阮也是人,市一中校长难道不食人间烟火?”

“这倒也是。咱不说这些了,怪我,惹得老阮不高兴。我自罚一杯。”水立鸿说罢又干了一杯酒。

“立鸿呀,不是你惹我不高兴,我最近祸事连连,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学校工作不顺利还在其次,我家破人亡啊。中年丧妻,是人生之大不幸,怎么让我赶上了?”阮克刚说罢一口将面前的酒干了。等他再抬起头,水立鸿看见校长同志眼泪汪汪的。

“老阮,你少喝点儿,借酒浇愁愁更愁。嫂子是好人。如今车祸杀人实在太多,意外的灾祸自天而降,搁谁谁也受不了。老阮你千万要保重,你最近很憔悴。”

“谢谢你,立鸿。想一想,周围的人遇到意外灾祸,我们见得多了,可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无论如何想不通。即使道理上接受了,感情上仍然难以面对现实。我总觉得,老婆跟她的领导出差了,过几天就会回来……”

听阮克刚这样说,水立鸿也黯然神伤,流下眼泪:“老阮,还是要勇敢面对现实。你是有担当的男子汉,你是铮铮铁骨的人,总不能让意外的灾祸把自己打倒吧?我相信你……”

阮克刚点点头。他有几分恍惚,觉得眼前这女子突然变得亲近,仿佛是另外一个亲人。

“老阮,我再问一句这个时候也许不应该问的话。田雨荷,那个女记者,她为什么突然消失了?我认为这时候她应该走进你的生活才是。”水立鸿说。

“她为什么要走进我的生活?”

“这难道还要我解释?老阮,你把立鸿当傻子?我可是一直在你身边的人,而且,女人是感性动物,难道我的感觉不对?”

“她走了,永远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她调到省城不能说和我没关系。立鸿,我是不是疯了,什么话都对你说。”

“你没有疯。我高兴,我感谢你,因为你把我当朋友。”水立鸿内心的确很激动,“老阮,反正今天喝酒了,我借酒壮胆,再说几句疯话,你不要见怪。”

“我怎么会见怪呢?你说。”

“嫂子走了,是你的不幸;田雨荷离开了,是你的心痛。假如我心甘情愿走进你的生活,能不能减轻你的不幸,缓释你的心痛呢?我这样说,你千万不要认为我疯了。”

“你走进我的生活?怎么走进?”

“嫁给你呀。我是女的,除了能当办公室主任,也能当妻子。”

“立鸿,你真疯了。你不是有家吗?”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在别人眼里,你也许是个好校长,可在我眼里,你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我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我名义上的老公为什么愿意到他们公司驻京办事处工作,几年时间都不回来?我们早分居了。为什么我这么大年龄没有孩子?爱情都没有了,我能给他生孩子?我可以直截了当告诉你,我倾慕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想也不敢想,因为你有贤惠的老婆,美丽的情人,现在,我的内心蠢蠢欲动,由不得自己。所以说,老阮你认为我疯了,也有道理。”

“立鸿,我的头有些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