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开会传达关于教师晋升专业技术职务的文件，刚刚散会，何玲就去找许生祥。
“校长，这次晋升中学高级教师我够格了吧？”何玲进了校长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上，问道。
“何老师，这么着急呀？牵扯到老师切身利益的事，我们把文件原原本本传达给大家，够不够格你自己对照，我说了不算。”许生祥心里明白，他这几句话正所谓官腔。当领导有时难免打官腔，哪怕面对自己很赏识的骨干教师，也不见得能说真心话。
“文件是文件，我们这些在教学一线卖命的，生杀大权还不都在你许校长手里握着？我不管，这次当个厚脸皮，赖也要赖个高级职称。”何玲单独面对许校长，说话很直接，不带一点点客气。
“何老师，你说这话早了点儿。评定专业技术职务是一个过程，有很多步骤和环节，要完全按照规定程序来。学校所起的作用，说破天只是推荐，最终决定权在市上的高级技术职务评审委员会。评委们主要看硬件，最终无记名投票决定，不是哪个人可以左右的。况且，我现在还不是评委，即使今年‘高评会’成员调整，我也不一定进得去，进去了手里也只有一票。关键要看你自己，好好梳理一下，看硬件还缺什么，抓紧时间补救，否则能不能评上真不好说。”许生祥也不完全是推却，他说的话基本真实。
何玲心里凉了半截，她明白要论评高职的基本条件，自身有明显的缺陷和不足，主要是学术理论水平不行。她的教学论文别说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就连在本校教研成果交流会上宣读也十分鲜见，她只是一个凭经验、凭责任心和吃苦精神教课带班的“教书匠”。再说，初中教师每周上那么多课，当班主任从早到晚围着学生转，哪儿有时间搞研究、写论文呀。以何玲的思想观念，她认为中学教师中整天琢磨怎样搞科研、发论文的，都是一心想着评职称、不能全身心投入教育教学工作的人。假如评审技术职务不照顾她这样的人，一定是领导心偏了，亏待真正吃苦受累的人。技术职务越来越值钱了，能不能评上高级教师，待遇大不一样，甚至会影响到将来退休后养老金的水平，也就是说，一直会影响到骨灰盒里去。评审高级职务任职资格几年才搞一次，初级中学能分到的名额很少，所以，对何玲来说机会不多，这一次必须抓住！
“许校长，我自认为全身心都扑在学校工作上，教课带班尽心尽力，成绩也很显著，要论对学校工作的贡献，评高级教师早够格了。我不就是写论文不行嘛，没有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的文章。你说说，我该咋办，总不能每一次评技术职务都亏了拼命干工作的人？我这次评不上，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亏了我，校长您心里也不会安然吧？”何玲说。
她把球踢给了许生祥。
“何老师，你也知道，学校领导对你的工作很满意。这些年你一直是三中的骨干教师，工作业绩显著。年年评先进，你基本上没落下，说明我们对你辛勤工作所取得的成绩持充分肯定的态度。专业技术职务和评选先进不一样，某种程度上一定要强调专业技术水平，包括研究能力和理论高度。评技术职务必须有公开发表的论文，这是一贯要求。话说到这儿了，何老师我也要批评你，你对教研成果和发表论文的确重视不够。现在临时抱佛脚显得很被动，但努力总比不努力好。你赶紧想办法弄论文吧，不光写出来，还要发表，发表的层级还要高，越快越好。别的事情只能到后面再说，我能帮忙一定帮，这也算给你表态了。何老师，我只能把话说到这儿，你好自为之。”许生祥又把球踢了回去。
找校长本来想讨得一粒定心丸，没想到心反倒被悬起来了。何玲这才意识到，不想办法发表点论文，评高级职务真的没戏，不光这次没戏，以后恐怕也没戏。于是，写论文并且寻找发表的门路，成了何老师的当务之急。
自己写吗？何玲想一想就头疼。别说文章做得来做不来，连个像样的论文题目都想不出来！平常上课，一靠教学参考，二靠多年的老经验，仿佛没什么难的。课堂教学效率高不高，教育思想教学方法先进与否，好象并不影响何玲老师的教学成绩，方式方法差一些，多吃苦也能弥补。想把教学实践上升到理论高度，总结成经验，何玲根本办不到，而且她能意识到自己习惯的做法并不具有先进性，对别人没有借鉴意义，甚至拿出去会贻笑大方。那么，抛开教学实践，空对空探讨教学理论？这种事何玲更不敢想，她哪儿有这本事啊？
看来论文靠自己根本不行，又一想，初中教师不会写论文的人绝非我何玲一人，别人也会申报参评技术职务，他们的科研论文怎样解决？不妨和同事们交流交流，看看其他人怎么做。
何玲找别人探讨，有的说，“网上下载去呀。然后改造改造，加些自己的东西，改头换面，乔装打扮，就成了。”有的说，“万一不会弄，就去找枪手。有人专门捉笔代刀，帮别人弄论文，大不了花几个钱。”同事的说法对何玲的确有启迪思路的作用，让她茅塞顿开。看来不会写论文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总还有解决的办法嘛。
可是要进入操作程序，何玲仍然困难重重。比方说从网上下载论文，她是三中数学组最不会用电脑、最不会上网的人，到哪儿去找、怎么找，她统统不会。即使能从网上弄来论文，让她“改头换面，乔装打扮”，何玲照样做不到。
何玲只好求人帮忙。有一天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她对本组一位玩电脑很熟练的年轻教师说：“小楚呀，我今年有资格申报高级教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没有省级以上发表的论文。你能不能从网上给我下载一篇，再帮我改改，别让人看出是抄袭的。你要肯帮忙，我会好好感谢你的。”小楚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何老师，您想的太简单了。您想想，咱们能看到、能下载的论文，别人在网上也能看得到。下载别人的东西，即使再改头换面，只要核心内容不变，说到底还是抄袭。抄袭的论文怎么敢拿去发表呢？别说编辑能看得出来，即使编辑眼瞎，你撞大运发表了，万一被原作者看到——一般论文作者都关心同一研究领域的文章——那就彻底露馅了，丢人不说，吃官司也有可能。何老师您可能不知道，最近网上可劲儿围剿论文抄袭之风，弄得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你这忙我帮不了，也不敢帮。”
小楚一席话又把何玲扔到冰窖里去了。
看来只能找枪手。何玲并不知道三中有没有人愿意给别人代劳写论文，即使本校有这样的人，她害怕找人代写论文让身边的同事耻笑，所以决定到外面找抢手。经过私下打听，有人告诉何玲，第五中学有一位数学老师，硕士研究生毕业，学历高但教课一般般，写论文却是强项。据说这个老师手里压着10多篇论文，也不拿去发表，专等着有人评职称需要论文时拿来卖钱。何玲心想，花几个钱，只要能有论文发表，也合算，还省事。
她专程找了五中这个老师，研究生把他储备的一大堆论文从电脑里调出来给何玲看，光论文题目就弄得何老师眼花缭乱。什么《数学教学中的情境创设》，什么《运用多媒体技术提高数学课堂效率》，什么《走出初中数学课堂教学改革的误区》等等。研究生说让何老师挑一篇，他再给修改润色一番，就可以拿去发表。他说：“我写的论文给教育教学类刊物投稿百发百中，何老师您放心吧。”
“给你多少钱呢？”何玲挑了一篇论文，然后问。
“何老师，我先给您说说外面的行情，这种评职称的论文，约定俗成的价钱一般是千字千元。咱是一个城市、一个系统的，我不能心黑。别人从我这儿拿论文稿，每篇不少于3千元，这篇文章将近4千字呢，您看着给吧。”研究生说。
何玲说：“对不起，我今儿带的钱不够，明天给你送来。”
何玲掂量来掂量去，第二天给五中的研究生送去3500元。一个月工资还不够，她实在舍不得，但也没办法。
拿到一篇据说达到发表水平、投寄出去能百发百中的论文稿，何玲如获至宝。用E-mail方式往出投寄稿件她照样不会操作，更不知道往哪儿投寄，想找个年轻老师帮忙，又觉得这是偷偷摸摸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了不好。想了想，何玲决定干脆找许生祥校长，让他帮忙给这篇稿子找出路。
许生祥听何玲说明来意，没问她论文是怎么来的，却不答应为她投稿。许生祥说：“何老师，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稿子寄出去就能发表？几乎不可能！我大概看了看，你这篇论文的水平大约在省级刊物发表的水平线上下，这样的稿子给不认识的编辑发电子邮件，弄不好人家连看都不看就删除了。如今有哪个编辑注重自然来稿啊，关系稿都发不过来呢。况且最近专业技术职务评审是全省统一安排的，这阵儿等着发表论文评职称的人说不定把杂志编辑的门槛都踢断了。咱简单发个‘伊妹儿’，想发表门儿都没有。”
“那怎么办呢？我没想到，评专业技术职务有这么难，发表论文也这么复杂。”何玲被许生祥说得很愁怅，紧皱眉头。
“你没有认识的刊物编辑，或者通过熟人、朋友能找到杂志社的编辑？”
何玲摇摇头。
“那就不好办了。‘关系稿’‘关系稿’，没有‘关系’怎么发‘稿’啊？”许生祥头也摇得像拨浪鼓，“何老师，我也帮不了你。”
何玲一筹莫展，回到家唉声叹气。她老公问清缘由，给何玲出主意说：“给你们校长送礼呀，他这种人不光能找到地方发表论文，对你能不能评上高级职务也起决定性作用呢。”老公虽然只是工厂里的普通白领，但好像比中学女教员何玲更通晓人情世故。
于是何玲便由老公陪同，晚上到许生祥家里去拜访。坐定之后稍事寒暄，何玲说明来意：“评技术职务、发表论文的事必须靠校长帮忙，我根本找不着门路。”说罢便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放到校长家茶几上。许生祥口气比在办公室软了许多：“能帮上忙我会尽量帮。”然后把信封递还给何玲，“何老师你这是干什么？”何玲老公赶忙帮腔说：“我听说现在发表论文都要收版面费，这一点点钱又不是给许校长您的，是为了让您打点杂志编辑，给何玲发表论文。校长不收，是不愿意给她帮忙啊？”
“唉，发表论文的确不容易，我尽量想想办法吧。”许生祥说。
许生祥与何玲两口子说事，区小娇有意回避了。客人走后，她批评老公说：“何玲是本校老师，你收她的钱，不怕惹麻烦？”
“我是要给她办事，又不是我自己贪财，你懂什么？”与陈朝霞的事过去了许久，许生祥在老婆的愧疚感早已消失殆尽，所以他对区小娇并不客气。
“我的好心你却当成驴肝肺。有的钱好吃难消化。”区小娇撇撇嘴说。
许生祥捏了捏信封的厚度，估计里面有1万块钱。
其实，发表论文许生祥并非没办法。省教育厅办的一份杂志，副主编是他的大学同学，找一找这个人，给点好处，发表论文估计没问题。况且何玲是许生祥搞好学校工作必须倚重的干将之一，帮她弄个高级职称也是应该的。
许生祥身边的美女柯宁也来找，说她也想要中学高级教师的任职资格，让许校长颇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