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远

13、夜宿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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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席车厢的确十分难熬。

列车严重超员,想走动很不方便,上厕所更需要经历过五关斩六将一般的艰难,故而能忍着不去最好不去。

一天一夜了,坐得人腰酸背痛,赵逸飞感觉腿脚不听使唤,又麻又胀。好在有一位美女相伴同行,感觉轻松愉悦许多,要不然会更难熬呢。

又一个黑夜降临,赵逸飞一阵儿困倦袭来,特别想睡觉。

“不许睡觉!”眼看着赵逸飞不住打盹儿,梁霞敲击着茶几告诫道,“你要睡着了,我干啥去?”

“你干啥去?你静静坐着嘛。我的同志妹,你哥我实在撑不住了,你让我小睡一会儿行不行?就一小会儿,稍稍缓过来一点点,就继续陪你聊天谝闲传。行不行啊,姑奶奶?”赵逸飞苦苦哀求。

梁霞“噗嗤”掩嘴笑了:“看你可怜见的,本姑奶奶允许你睡十分钟,然后必须醒来。计时开始,睡!”

偏偏赵逸飞又睡不着了。

“唉,女人真麻烦,自己睡好了,害别人不能睡觉。”赵逸飞抱怨,“看我一副狼狈相——眉梢上还像被人打了一老拳——你是不是心里特滋润?”

“是又怎么样?我让你睡,是你自己不睡的。既然不瞌睡,就好好陪我说话,等下了车,住下了再好好补一觉,不就成了?一个大男人,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跟着谁不好,偏偏跟你一起出来应聘,我已经够倒霉了,你还说我心里滋润,滋润个屁!”

“这么个漂亮女人,不许说脏话,也不怕别人笑话。唉,遇上你我也够倒霉的,连打个盹儿都不得安宁。”

时间一分一秒算着过,总算熬到了目的地,总算该下火车了。

踏上火车站的月台,远方来的客人第一感觉是颇有凉意。

“大夏天的,晚上竟然这么凉?”穿短袖衫的梁霞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啊嚏,啊嚏!原以为暑假就回去,长袖衣服根本用不着呢。幸亏我带了一件。”

“我来之前查过地图了。这里是沙漠戈壁地区,昼夜温差大。白天一出太阳火辣辣的,晚上气温降得快,估计睡觉还得盖被子哩。你赶紧把外衣找出来穿上,小心感冒。”

“麻烦!你把行李拿好,让我靠着你取暖,不就行了?”

“手都占住了,我又不能抱着你。再说了,孤男寡女的,咱俩依偎得太紧,算咋回事儿吗?”

“你少伪君子。抱着取暖,你不许想入非非,不就行了?”

“你知道我现在是啥感觉吗?我想尿尿,冻的,还不得暂时忍着。”

“流氓!你想尿尿用不着向我汇报,找个没灯的黑处去尿不就得啦。”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说说话,寒意似乎被倒逼回去了,感觉不太冷了。出了车站,一打听,火车站距离祁北公司所在的市区还有20公里路程,晚上九点以后没有班车,看来只能在火车站这里的小镇过夜,好在旅馆有的是,也不贵。于是,赵逸飞和梁霞决定住下来。

进了一家旅馆,问了问价格。双人间每晚6元钱,单个人可以占一个床位,每人3元,但需要和别的旅客合住。问完价格,梁霞扯着赵逸飞出来了,说:“咱再另外找一家旅馆,说咱俩是夫妻,开一间房——你可不许胡思乱想,咱们住一间屋,和衣而眠即可——我不愿意和陌生人住。”

“谁跟你是夫妻呀?这事儿可不能随便冒充。再说,咱在半路上的住宿费,祁北公司教育处会给报销的,咱俩住一间房怎么说?”赵逸飞大摇其头,表示坚决不同意。

“你笨呀,住宿发票可以分开,不让他们知道咱们住在一起不就得啦。”

“不行不行不行,跟你这么个大美女住一间屋,我要是忍不住亵渎了你怎么办?我可不是柳下惠。”

“哼,德行!跟我住一间屋,要是你敢不老实,看我不阉了你!”

“那我何必自找苦吃?再说了,一男一女想住同一间屋,旅馆肯定朝你我要结婚证,没有结婚证肯定不能让住一起,你不要枉费心机了。你实在不愿意和陌生人住,就自个儿开一间房,我给你赞助一半房费。只能这样,我的同志妹。”

“唉,我怎么拿你这么个窝囊废当知己?先不说旅馆能不能给开一间房,你先吓得要死。算了算了算了,算我自作多情。”梁霞说着趁夜色又在赵逸飞胳膊上拧了一把。

后来的实践证明,赵逸飞还算有先见之明。进了另外一家旅馆,打问一下,价位和刚才那家一样。梁霞试探地说:“我俩是夫妻,开一间房可以吧?”旅馆接待人员马上表露出一脸的警惕性:“你俩有结婚证吗?拿出来看看。”梁霞说,“我们到这里来应聘当老师,带结婚证干嘛?再说都老夫老妻了,结婚证早找不着了。你看我俩没有夫妻相吗?你看我俩长得不像好人吗?”旅馆工作人员说,“我不管长相,就认结婚证,没有结婚证只能分开住,没有商量的余地。”赵逸飞赶紧打圆场说,“那就分开住吧,没带结婚证怪我们自己。”梁霞狠狠瞪了赵逸飞一眼,那种怨尤的眼神真像是赵逸飞的妻子。

开好了房,赵逸飞先送梁霞到她的房间,这里已经住了一位女宾。梁霞说没有必要浪费3块钱,不就睡一晚上嘛,和陌生人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况且女人没有侵略性,即使遇到人贩子也不至于被贩卖了。

因为有生人,赵逸飞不便久留,返回他的房间去了。

赵逸飞虚掩上门,拿暖瓶去打开水。等他回来时,房间里也来了同住的房客,刚刚放下行李,看样子也刚下火车。

对方一开口说话,赵逸飞便听出他那普通话有一股家乡的柿子醋味道,蹩脚中带着亲切。

“我听你是乡党。也是刚刚从×××次火车上下来的吧?”赵逸飞干脆换成了家乡话。

“哎呀,真个是乡党。说狗屁的普通话哩,咱就来老家话。”对方高喉咙大嗓门的。

聊了一阵儿,赵逸飞知道对方名叫刘刚,是老家相邻县份的民办教师,和他一样拥有某教育学院的大专函授文凭,也有着差不多相同的奋斗史、求学史。赵逸飞说:“咱俩不光是乡党,还是同一家大学的同窗——函授同学也是同学嘛,咱肯定听过同一个教授的课,做过同样的作业,参加过同样的考试。这关系,亲近的了得!难道你也是来祁北公司应聘的?和我一样到这里来教书?”

刘刚说:“咱俩的情况略有不同。你到祁北公司子弟学校应聘,我要到祁北市地方上的学校当老师。据说他们这里人才缺乏,不光企业四处招聘人才——不仅仅招聘老师,也招聘工程技术人员——地方上也一样。新建立的城市,到处都缺人,尤其缺知识分子,我有个远房亲戚在祁北市人事局上班,具体负责招聘人才这一块工作,要不然我也来不了这里。”

“哦。”赵逸飞觉得,刘刚所说的情况让他对这座城市缺少人才、求贤若渴的状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心想只要自己的确是人才,倒也不愁没有出路,于是心里更增添了几分自信。

后来两个人又扯到祁北市企业和地方招聘人才待遇有所不同。相比较而言,祁北公司给的待遇要比地方上更优厚,原因是这家企业近年来发展很快,效益挺好,员工收入普遍优于地方。

“既然你有亲戚在人事局,对祁北市各方面的状况都比较了解,为啥不想办法到祁北公司呢?明明他们给的待遇比地方上要好。”赵逸飞问道。

“来之前我让亲戚打听过了,祁北公司招聘老师差不多满员了。他们更欢迎各个师范院校的应届毕业生,对你我这样的民办教师、代课教师兴趣不大,来了以后还要试讲,试讲不合格照样不录用。与其到他们那里去,没有十分把握,还不如让我的亲戚一下子给弄好,能进祁北市第一中学我认为也挺好,待遇比祁北公司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到了市一中,我先从初中老师干起,这样比较有把握,毕竟我在老家只教过初中,然后看情况,再向高中部发展。这样对我来说稳妥一些,没有多大风险。我本来是个比较保守的人,求稳,不愿意冒风险,这样走更适合我。”刘刚说。

“哦。你这样想这样做是对的。我们到了祁北公司子弟学校,的确要试讲,即使试讲通过了还有试用期,弄不好很难端上这里的饭碗子。到时候万一不行,我还得投靠你哩。叫你的亲戚帮个忙,也在地方学校谋一份差事。”赵逸飞说。

“一看你就是个有本事的人,试讲肯定能通过,到祁北公司站住脚绝对没问题。听说祁北刚建市不久,是个新城市,也是个小城市,以后咱肯定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乡党,还要相互帮助、相互提携哩。甭看咱现在来应聘,说不好听点,就是来讨口饭吃,将来时间一长,就看个人的本事和造化了。万一你将来当了这里的校长,甚至是教育处长、教育局长,我不还得靠你提携嘛。”刘刚很会说话,不经意间把赵逸飞奉承一番。

“借你吉言,先能站住脚就行。至于当校长、当局长,这目标过于远大,目前还不敢想。哈哈哈哈哈,咱到了一个新地方,要好好努力倒是真的。就像你说的,咱是乡党,以后要有条件,一定相互帮助。”赵逸飞说。

嘴上说得很谦虚,但赵逸飞内心未必没有当校长、当局长的“野心”,有句话说得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个人要是没有远大的目标追求,岂不是就会失去前进的动力?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只要努力奋斗,一切皆有可能!

刘刚是个特别饶舌的人,赵逸飞在火车上没怎么睡觉,实在困倦得不行,先上床睡了,一直到他进入梦乡,刘刚还在耳边叨叨,话题十分广泛,谈什么都意犹未尽,只可惜成了赵逸飞的催眠曲。

“唉,到一个生地方,我有睡不着觉的毛病,况且来这里应聘,说不定是这辈子最大的人生转折呢,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怎么能睡得着觉呢?”刘刚说,“啊呀,你都打呼噜了,真睡着了?赵老师你真睡着了?唉,没劲。我也睡吧,不睡又能干啥?我说话你又不听,只顾自个睡……”

第二天一大早,梁霞来敲赵逸飞的门:“赵逸飞,赶紧的,起床了!睡觉是个意思嘛,你还真要睡到太阳把屁股晒红?起来洗把脸,吃点饭,还得坐车,要不报到就晚了。赶紧的,起床起床起床!”

听外面有人敲门,刘刚爬起身来穿上衣服,把门打开。原来敲门喊赵逸飞起床的是一位漂亮女士,刘刚满脸热情将梁霞让进门,然后拍打仍在熟睡中的赵逸飞:“赵老师,快快快,起床,你看看谁找你来了!”

梁霞一点不客气,直接掀开赵逸飞的被子,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睡得像死猪。你有这么多瞌睡吗?我都起床半天了,你再不起来我一个人到祁北公司应聘去了,你睡够了直接坐车回老家去得啦!”

“唉,女人真麻烦,女人真多事!人家困得不行,想睡会儿懒觉都不得安宁。”赵逸飞终于睁开眼睛,抱怨道。

“限你5分钟起床洗漱,10分钟以内到我的房间报到,过时不候。”梁霞用最后通牒的口气说。

“这女的是你什么人啊?这么厉害。”梁霞离去,刘刚问赵逸飞。

“什么人也不是,就是一哥们儿,同路来应聘的。在老家和我是一个学校的同事。”赵逸飞说。

“嗬,我还以为跟你有特殊关系哩。看上去跟你媳妇差不多,连掐带拧的。”

“唉,那是个女鲁智深嘛,我也拿她没办法。”

其实,梁霞晚上也没睡好。吃早餐的时候她告诉赵逸飞,和她住一间房的女客,同样是个饶舌的人,叨叨叨说得没完没了,一直到她朦朦胧胧入睡。

“她是祁北公司的工人家属,‘农转非’了,带着孩子来这里定居。对她们来说,跳出‘农门’,当个有户口的工人家属,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难怪这个女人激动。”梁霞说。

“激动成那样了,她的老头儿也不来火车站接?”赵逸飞觉得这不符合常理。

“那个名叫春花的嫂子说了,她不让丈夫接,在火车站这里住店,多一个人就得多花几块钱。她带着儿子,今儿一大早赶过去就行。她儿子上初中,昨晚也没有单独弄张床,和她挤在一起住。半大小伙子,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呢。刚从乡里来的人,过日子可节俭了。其实咱也一样,我要是单独开间房,不也能少受干扰吗,还不是舍不得三块钱!昨晚一直听这位春花大姐说话,入睡也很晚。”

“赶紧,吃完饭还得坐车,差不多赶8点钟祁北公司教育处上班时,咱就能报到。”

“急啥?这牛肉面汤有点辣,味道还不错,你让我慢慢品一品行不行?起床不积极,这阵儿倒显得你比我着急。”

“女人总是有理。好吧好吧,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