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滕副校长办公室出来，赵逸飞用劲儿将门板摔得响亮，以示对这位刚刚见面的领导同志不满。滕副校长那种待人接物的方式，以及他对应聘人员的轻蔑、不尊重，足以让刚满30岁、仍然年轻的赵逸飞满腔怒火。但是，走出滕副校长房间之后，赵逸飞在楼梯间、走廊上感受到一丝凉风，被滕副校长搞热了的头脑瞬间变得冷静些了。站在校园里稍稍平息一下胸中的愤懑，他仍然按照滕副校长的要求，到语文教研组报到去了。
祁北公司第一中学是一所完全中学，初、高中共6个年级，语文教研组有十多位老师。走进教研组的大办公室，赵逸飞脸上的愠怒和不快被他完全掩饰起来了。
“我是来应聘的，昨天晚上刚下火车。学校领导让我先到语文组，等待试讲，所以我来向各位老师报个到。我叫赵逸飞，专业跟大家一样，汉语言文学，以前教过初中和高中语文课。希望各位老师能接纳我。拜托了，我先给大家鞠一躬，算是认门儿了。”赵逸飞说罢深鞠一躬。
“欢迎，欢迎！”教研组长带了头，大家噼里啪啦一阵鼓掌。
“滕副校长说我今天暂时领不上办公桌椅，那位老师有多余的凳子先给我坐坐。”赵逸飞脸上的笑容略显苦涩，也算实话实说。
“哎呀，赵老师，你来了，咱们就是同事，就是一家人，不必见外。今天领不上办公桌椅，肯定是总务处忙得顾不上，明天我们帮你去领。咱教研组有的是凳子，正好有一位老师这两天请假了，他的办公桌椅你先用上。再有啥困难跟大家说，小小不言的问题我们都能解决。我是教研组长，姓王，别的老师我也先给你介绍介绍。”教研组长是个中年女同志，脸上的表情除了热情，还有稳重。
王组长一番话让赵逸飞又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心中暗自觉得唯有那位滕副校长高高在上，有着神的威严和魔鬼的邪恶，基本上算不得人类，别的人都还可亲可交，相互之间一比较，他甚至又有一股热浪从心底里涌起，对大家说：“我也没什么困难，就是刚来，环境、情况都不熟悉。相信有教研组各位老师的关照，哪怕有小小不言的困难也能克服。我由衷地希望能尽快成为大家真正的同事，能和你们一起教书育人，享受工作的乐趣。”
赵逸飞简单的几句话，又激起一阵掌声。大约他的话得体，里面蕴含着一种自信的力量。
教研组长王老师挨个向赵逸飞介绍了教研组的同志，他和大家一一握手，就算认识了。这个教研组以中年人为多，也有少数相对年轻的。给赵逸飞的第一印象，的确应该补充一些新生力量。相互认识完了，有好几位老师嘘寒问暖，关心他怎么住宿，怎么吃饭。有几个中年女同志尤其热心，说等到赵逸飞安顿下来了，假如要做饭，他们有弃置不用的煤油炉子、小案板、擀面杖、锅碗瓢盆等等，都可以借给或者赠送给赵逸飞使用，弄得赵逸飞心中的热浪一漾一漾的。他想，要不是方才在滕副校长那里遭到冷遇，甚至受到伤害，他也不会觉得来自周围人的关心关怀是如此可贵！
赵逸飞并没有忙于接受大家的关心和帮忙，而是连连道谢，表示今后如果需要帮忙，一定不怕麻烦大家。他说：“我还要通过试讲、试用，才能决定是否会留下来，眼下还不到考虑生活条件的时候。”
语文教研组未来的同事们热情的欢迎和真心的关心照顾，冲淡了滕副校长带给赵逸飞的不快。他在语文教研组应过卯之后，决定先去找极力鼓动他来这里应聘的同乡兼老熟人雷明。他知道雷明被安排到第三中学教课，于是他又向门卫吕师傅打问到三中怎么走，然后托付吕师傅继续照看行李，随后步行找雷明去了。
从一中出来到三中去，也得从汽车站往西北方向走几步，然后拐弯，只不过和去第二中学不同，是朝左拐弯，向西南方向走。三中和二中在同一条街道上，这条街道叫祁连路，很长，称之为十里长街一点不为过。一路走过来，经过了一条河一座桥——应该是用于农灌的引水渠——又经过一片平房区，街道两旁稀稀拉拉有一些商店、饭馆之类，总体看上去不够繁华，反倒有几分破败。赵逸飞心想：雷明老师一再告诉我这里人的人们富足康乐，他是不是故意夸大其词啊？
到了三中，校门也是简易的铁栅门，有门房，有守门人。赵逸飞申明要找雷明老师，门卫人员告诉他雷明住在教学楼左后侧一座两层小楼里，那栋楼改成了临时的单身公寓，里面住的都是近两年新分来的和最近从外地招聘来的老师。
经过打问，赵逸飞找到了雷明老师的房间。和他同住一间屋的年轻老师说，“雷老师有课，下了课也有可能在办公室，我给你找他去吧。”过了不一会儿，这位姓张的年轻老师将雷明找回来了。
“逸飞呀，你总算来了！我盼你来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望眼欲穿。”雷明对于赵逸飞这位小他几岁的同乡来到祁北市非常兴奋，喜不自胜，“你是昨天晚上下火车的吧？这个烂地方晚上没有班车，是不是在火车站住了一晚上？报到了没有？他们怎么安排你？到哪个学校？我听说最近招来的民办教师、代课教师都要试讲，他们告诉你了没有？”雷明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问得赵逸飞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
“咱慢慢说吧。你在这儿还好吧？”赵逸飞反客为主，问及雷明的现状。
“我挺好的，两个班语文课，初中，都是以前教过的教材，也没带班主任，不费劲。待遇比起咱在老家来好多了，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且不说等咱这些人地位稳定了，工资还会涨，就我现在拿到的水平，一个月顶在老家三个月。这样下来，一年至少能积攒一千多元呢。攒上10年，在老家能修一院子新住宅。真挺好的。你比我教课教得好，对高中教材也熟悉，还有过当学校领导的经历，将来站住脚了，待遇一定会比我好。”雷明说的都是实话，但也不乏尽力美化现状的意向。毕竟赵逸飞是被他鼓动来的，总不能让小伙子一来就觉得这里不好，岂不是证明了我以前给他介绍的情况不实？雷明内心自然有他的小九九。
“反正我一路走来，看这个城市一般般，比咱老家的县城好不了多少。况且今天一报到，明显感觉有点受冷遇，也不知道前景会怎样。”赵逸飞说出他的担心。
“你肯定没问题。说到底要靠本事吃饭，只要你教课没问题，工作能力没问题，站住脚肯定也没问题，他们这里毕竟缺人才啊。这个城市刚建立不久，以前的行政建制只不过是个镇，发展起来有个过程。这几年企业效益好，职工收入高，市容市貌肯定也会一天天好起来。人家是真富，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打扮外表，不像咱老家是真穷，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要不然，你我也不会远离家乡来应聘嘛。”雷明讲话仍然极力想让赵逸飞安心，从而认可西行应聘是一项正确的选择。
“嗯，既来之则安之，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要不然咋办呢？”赵逸飞说。
“对了，你坐了一路火车，身上肯定脏了。这会儿离吃午饭时间还有一阵子，要么我领你去洗个澡吧？从三中出去，朝矿山方向走两、三百米，有个矿山单位的洗澡堂子，我这儿有学生家长赠送的洗澡票，咱去洗一洗，然后再吃午饭。”雷明对接下来的活动作出安排。
赵逸飞在老家的西皋中学工作，那个学校的老师并没有洗澡的条件。身上脏了，只能在房间里关上门，脱光衣服，弄盆热水擦洗擦洗。冬天嫌冷，擦澡也是一种奢侈的愿望而已。听雷明说能洗澡，他觉得挺好，说“那就去吧。”
按照雷明的经验和习惯，洗澡的过程首先要在大澡池子里用热水泡，然后是搓，最后再用淋浴喷头冲一冲。大池子里水温比较高，对于以前没怎么洗过澡的赵逸飞来说，腿伸进去就觉得烫，要全身入水一下子很难适应。雷明告诉他，“慢慢来，腿脚先进去，再慢慢往下蹲，等到全身都进去了，你就不觉得烫了。烫一烫舒服、解乏，并且能洗干净。”赵逸飞按照雷明给的操作要领循序渐进，慢慢把身体脖子以下的部位全泡进去了。
虽说早上也有下夜班的工人洗澡，但总体上澡池子里的水不太浑浊。赵逸飞想起他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同学去了距离西皋中学近十里地的一个煤矿，曾经到矿工的洗澡堂子里面洗过一回澡。煤矿工人刚从井下上来，身上有足够的煤黑，所以那个澡堂子里面的水真叫一个黑，相比较而言，眼下正在泡的池水干净多了。
泡着泡着，赵逸飞忽然感到头晕目眩。他对身旁的雷明说：“雷老师，我咋有点晕呢？”雷明观察了一下，赵逸飞的脸色的确不大好，蜡黄，额头上冒虚汗。雷明说：“哎呀，你可能不习惯用热水泡，热着了，跟中暑差不多。要么就是饿了，低血糖。你早上吃饭了没有？”赵逸飞说：“在火车站吃了碗牛肉面。不过跑来跑去，早消化掉了，感觉热，也有点饿。这阵儿更难受了。”雷明说，“赶紧，我扶你上去，到水龙头下面，把水温调低些，冲一冲，咱早点出去吧。凉一凉，再赶紧出去吃点东西，就没事了。早知道这样，应该吃了饭再来洗。怪我粗心了。”赵逸飞赶忙说，“不过没大事，洗个澡挺好的。”
果真，出了热水池，用较凉的水冲了冲，然后出了澡堂子，让外面的风一吹，赵逸飞头脑清醒多了，也不再冒虚汗。雷明说：“就是热着了，再加上你坐火车太累，肚子也空。以后注意点，习惯了就好了。”
洗完澡，差不多到了职工食堂供应午饭的时间。就在他们洗澡的矿山单位附近，还有一家机械修理制造分厂，也是祁北公司下属的二级单位。他们的食堂对学校老师开放，雷明有饭票，和赵逸飞一起到这里来用午餐。
雷明要了两荤两素四份菜肴，再要了几个馒头。荤菜5角，素菜2角，真不贵，但在赵逸飞看来，已经很奢侈了。他说：“雷老师你弄得太多了，吃不完。”雷明说，“你饿了，鼓劲吃，实在吃不完咱带走。”就这样一顿简单的饭菜，让赵逸飞感受到了雷老师的盛情，他的心里暖烘烘的，觉得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一位故人，这感觉真不错，难怪古人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幸事哩。
吃饭过程中，赵逸飞讲了今天到祁北公司教育处和第一中学报到的经历，说他的感觉还不错，遇到的大半是好人，唯有一中的滕副校长不是好玩意儿，待人接物不仅不像个校长，而且有点欺人太甚。
雷明说：“我知道这个滕副校长。各个学校新来应聘的老师常常有机会在一起交流，分配到一中的都说滕副校长不是什么好鸟，官架子足足的，不过是个球大的副科级。也可能因为在你之前来的少数应聘教师素质不高，让人家小看了，姓滕的才会对后来的应聘者不热不凉。一中还有个管总务的副校长，姓鲁，女的，正在更年期，听他们说也不是啥好东西，你要有思想准备。不过一中主事的一把手贺校长人不错，所以说大的方面不至于太离谱。”
赵逸飞说：“就是嘛。我们来应聘，主要凭本事吃饭，靠汗水和劳动换取一份报酬，也不是来乞讨的，用不着看谁的脸。人要相互尊重，我最反感不尊重别人的人。”
“咱们刚来，人生地不熟，还没站稳脚跟，凡事得忍耐着点，尤其犯不上和小人斤斤计较。”
“雷老师你说得对。我还年轻，修养不到家，有时候难免急躁，尤其受不得窝囊气。看来我还得向你学习，在这方面多注意。”
后来赵逸飞又提及住宿的问题没有着落，雷明说：“你先暂时住我这里。和我住同一间屋的小张父母在祁北，晚上把他赶回去。估计明天一中的总务副校长回来了，该给你解决的问题就能解决，实在不行你直接找贺校长。”
“嗯。有你在这儿，我一来就感觉有依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