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霞的感觉没有错。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倪副校长对她的关照超乎寻常，似乎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她对他一直保持着警惕。果然，对梁霞事事处处关照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个老男人的狐狸尾巴逐渐露出来了。
赵逸飞、梁霞他们来应聘的那个年份，交谊舞作为一种社交方式，在全国尚处在悄然兴起，渐成风尚的阶段。就祁北这样的工矿城市来说，当时连一家像样的舞厅都没有，但却有几处利用饭厅、礼堂等有较大室内面积的场地改成的临时舞厅。乐队也谈不到，弄个录音机，接上功放，连两个音箱，用磁带播放舞曲，便有了舞场的意思。
倪副校长主导，安排梁霞住了单间的教师宿舍，并且在生活琐事方面尽最大可能关照梁霞。在为梁霞做了许多事情之后，倪副校长自我感觉，他和这位新来的漂亮女教师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关系。有一天吃过晚饭，倪副校长独自一人来到梁霞的宿舍，邀请她和他一起去跳交谊舞。
“跳舞？倪校长，您怎么想起邀请我去跳交谊舞？我对跳舞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再说，我也不会跳，老踩别人的脚也不是个事儿，您找错人了。”梁霞说。倪副校长单独邀她跳舞，梁霞用脚后跟儿想也能想出这事情有点不对味儿，故而从心理上很反感，毫不犹豫地推辞。
“啧啧，你说你，小梁老师，这么好的身材，这么漂亮的女同志，不跳舞岂不可惜了？再说，你说不会跳舞我也不信哪，交谊舞对你这样的女同志来说根本不用学，天然就会。哪怕真的不会，找个会跳舞的男伴，带着你跳就是了。比方说你现在跟我去，到了舞场，我带着你跳，三支曲目下来，保管你就会了。万一还学不会，跟着舞曲的节奏走路总会吧？那样就行！所以说，用不会跳做借口，根本不能算理由。”倪副校长看来抱定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信念，非得要梁霞陪着他去。
“倪校长，我的确不会跳舞，也不想去跳舞。再说，我跟你单独去跳舞，让咱们学校的同事们知道了，大家说闲话怎么办？您是有家庭的，我在这里又是单身，恐怕都得注意影响。您如果对跳舞有兴趣，我相信您以副校长的身份，邀请几个女老师一起去，应该能办到，您下次多邀请几个同事，我也跟着你们去学学，体味一下时尚生活。一起来应聘的人有我的朋友，我也叫上几个人，大家一起去。”梁霞说。
“唉，你这个小梁同志，顾虑太多了。不就跳个交谊舞吗，想那么多干什么？既然你怕这怕那，以后再去跳舞我就多约几个人，反正舞票一张才两毛钱。不过，今儿既然我来了，还是希望小梁你能给个面子，咱们共同去跳一次交谊舞吧。舞场是公共场所，那么多人在一起，而且跳交谊舞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哪怕是一男一女单独去，我也不至于对你有非分之想啊。你不要想太多，咱们一起去吧。算我求你了，小梁同志，谁让我有跳交谊舞的业余爱好呢？今天真的犯瘾了，要是你不陪我去，对我来说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啊！漂亮女同志得有同情心，我相信小梁同志不会让我失望的。”倪副校长死缠烂打。
其实，大多数女人都自恋，漂亮女子尤甚。尽管眼前这个男人有点莫名其妙，甚至有点招人烦，但倪副校长一味奉承梁霞长得漂亮，表现出对美色的倾慕和欣赏，也在一定程度上打动了梁霞。也许倪副校长说得有道理，舞场是公共场所，一个男人纵然想对女人使坏，想必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至于干太出格的事。老倪同志缠磨了老半天，无非想和我一起跳跳舞嘛，要么就满足他一次，照顾一下他可怜兮兮的虚荣心，假如他在舞场上真有什么不良表现，下不为例就是了，自己也不至于会损失什么。
这样一想，梁霞对倪副校长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说：“本来跳个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我和你单独去显得怪怪的。”
“下次，下次我一定多喊几个人。今天已经晚了，舞会都要开场了，咱们赶紧去吧。”
梁霞点点头。
梁霞对倪副校长的无耻还是低估了。舞场固然是公众场合，但灯光暗淡，而且来跳舞的男男女女当中不乏来“找感觉”的，相互搂抱着、舞姿不雅者大有人在。在这种场合里，你作为舞伴，即使被男舞伴搂得紧一些，被吃豆腐被轻度骚扰，周围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你打抱不平，况且还有几支曲目进行中全场关灯，好像故意要给色狼色女们创造肆意妄为的条件。可想而知，心怀鬼胎的倪副校长不可能表现得十分老实，梁霞尽力自保，感觉还是被侮辱了。
灯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梁霞选择了提前退场，将倪副校长一个人甩在了舞厅。
梁霞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中午下班，她刚刚回到宿舍，倪副校长竟然酣着脸找上门来了。
“小梁老师，你太不够意思了。昨晚上你竟然把我一个人扔到舞厅，中途退场了。你知道没有你在，我哪里还有心思继续跳舞啊？你刚一走，我也回来了，回到家失眠了，心里难受，睡不着，都怪你。为了对你表示惩罚，我特意给你送来午餐，请你笑纳。”倪副校长竟然给梁霞送来丰盛的午餐，在附近餐馆打包带过来的。
梁霞对倪副校长脸皮的厚度也低估了。姓倪的这么一搞，她反倒不知道该咋办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你难道能把他赶出去不成？能把倪副校长拿来的饭菜摔到他脸上不成？
“倪校长，我昨天晚上半途而废很正常，至于为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何况我本来不喜欢跳舞，昨晚能和你一起去，我已经很勉强自己了。以后这样的场合我再不会去，尤其不会和你一起去。很抱歉，倪校长，我就是这种人。给我送午餐也是你自愿的，我付钱吧，要不然你拿走。今后您对我的关心照顾最好少一些，淡一些，否则我有可能会认为你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男人，这样对您的形象不好，您毕竟是学校领导啊！”梁霞说。
“你又错了，小梁同志。我之所以愿意帮你，想有更多的机会和你在一起，与我是不是学校领导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就想做你的一个朋友，一个关心你照顾你的朋友。所以说，在你这儿，我不讲究什么领导的形象不形象，我只要做你的朋友。如果你能把我老倪当朋友对待，我将会感到无比荣幸。”倪副校长说。
“做不做朋友是两个人的事，并不是其中的一人非要强求另一人。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我单位的领导，你我之间只不过是同事和上下级关系，除此而外没有别的。你作为领导，或者说作为长辈——你的年龄做我的叔叔差不多吧——对我关心和照顾，我对你表示由衷的感谢，但我并没有在思想上把您当成亲密的朋友。所以说，您今后没有必要过分地关照我、你这样做会给我形成压力，而你也得不到您想得到的东西，达不到你所要达到的目的。”梁霞的神情有几分凛然。
“唉，你这个小梁，想多了，真想多了。我哪儿有什么目的呀，无非是欣赏你的美貌，心甘情愿多为你做点事情罢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你好完全出于自觉自愿，你不要认为我一定会有什么目的性。我想咱俩的关系，你想让它有多纯洁，它就一定会有多纯洁，一切主动性都在你手里。从这些天打交道的过程来看，我还算不上死皮赖脸的人吧？更不是坏人。小梁你要有宽容心，要有同情心，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和你的交往还能继续下去……”
梁霞心想：我岂不是遇上泼皮无赖了？
梁霞忽然特别想见赵逸飞。虽说学校各处室和门卫都有电话，但打电话不见得能找到本人，托人带话也挺麻烦的，于是，梁霞找了一个没有课的下午，向教研组长打声招呼，跑到一中找赵逸飞去了。赵逸飞这天下午也没事儿，他对梁霞说：“咱干脆到郊外走走吧。走得累了、饿了，回到市区一起吃个饭。”梁霞颌首表示赞同。于是两人从一中出来，穿过祁北市一条主要的街道，临街的那些门面房后面，竟然就是农田，阡陌纵横，渠水潺潺，麦子秀穗，油菜花黄，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田园风光。
赵逸飞噗嗤笑了：“这个城市，原来就这么大呀，往外迈一步就成乡村了。”
“你以为会有多大呀？说到底只是一座矿山，以及和这座矿山有关的选矿冶炼，两万多员工的企业及其家属。说是建立了省辖市，但城市规模只不过是由一个建制镇向地级市发展过渡，目前大约相当于一个县城。”梁霞发表了她的看法。
“总而言之，概而括之，这样的城市规模让我有几分丧气——这就是你我想要找到的安身立命之地？这就是你我准备宏图大展的广阔舞台？看上去不是很乐观啊！”
“你少发这些没用的感慨。我觉得，以祁北公司、祁北市目前的发展势头来看，这里肯定会一天天好起来。咱不说这些，我这几天遇到些事情，弄得人无所适从，叫你出来是想和你探讨探讨。”梁霞说。
“那好吧，我洗耳恭听。”赵逸飞说。
于是，梁霞给赵逸飞详细叙述了二中倪副校长对她过分关心和照顾，显现出有不良企图的苗头，弄得她简直难以招架。
“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死皮赖脸的男人。你跟他翻脸吧，人家只不过一味对你好，也没做什么明显出格的事；你对他宽容接受吧，又总觉得这是一个莫大的威胁。你说说，遇到这种人该咋办？总不能因为已经发生的、那些提不到台面上的事情，我就申请离开二中吧？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是一个惹是生非的女人，是红颜祸水？再说，二中黄校长对我确实不错，很赏识，让你觉得遇到知音了，真要离开这所学校我还舍不得呢。”梁霞说。
“呵呵，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漂亮女人到哪儿都能遇见色狼，都能制造出桃色故事。有人喜欢你、关照你该有多好，还是学校领导呢。哪儿像我呀，在第一中学净被人挤兑。看来我应该祝贺你呀，梁霞同志。”赵逸飞说话酸溜溜的，似乎不无醋意。
“呔，你赵逸飞这么变成这种货色了？本小女子受人欺侮，遇到了难事，危难之时仍不忘你是好朋友、铁哥们儿，来向你问问计策，讨个主意，谁知你竟然隔岸观火，冷嘲热讽，王顾左右而言他。看来我瞎了眼了，竟然一直把你当好人。是不是这个地方风水不对，原来还算不错的赵逸飞到了这里，一下子变得让我不认识了？”梁霞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好像赵逸飞真给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看来的确是这地方风水不好。岂止我变坏了，你到这里不也被坏男人盯上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让你对男人的吸引力那么大呢？”
“你岂止变坏了，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姑奶奶是一只漂亮的蛋，但绝不是有缝的蛋，如蝇逐臭的男人，在我身边统统死了死了的！哎，赵逸飞，你是不是听说别的男人觊觎我，自己羡慕加嫉妒？我怎么听出你刚才的话醋味十足？你要是心里真喜欢我，本姑娘对你一直持开放态度。你要有勇气把老家的媳妇给离了，咱俩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组建一个新家庭，也是不错的选择。”
“得啦得啦，你又啥嘴里吐不出啥牙了，说话不仅没遮拦，而且没原则。刚才算我不对，但我也必须承认，听到一个歪瓜裂枣的老男人竟然敢打你的主意，我的确心里很不舒服。哪怕咱俩是哥们儿，也绝对不允许别的臭男人插足呀。让我想想，真得给你出个主意，想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赵逸飞略作思索，然后说：“一切龌龊的思想和言行都怕见阳光。我的意思，你要利用一切机会，将倪副校长在你跟前所做的、你认为超乎寻常的事情公之于众。假如他怕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事实，那就证明他心中有鬼，想必公之于众也是遏制他鬼蜮伎俩的有效手段。假如人家心里真的没鬼，只不过因为欣赏你的美貌而甘愿为你付出，那么公之于众的方法对他也许没有用，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我建议你欣然接受他对你的种种好，我也不再羡慕和嫉妒。”
“公之于众，让他自认为私密的事情变成公开，这倒是个办法，我愿意一试。不过，我对你的瞎吃醋、瞎嫉妒也要提出警告，那样会让我误以为你爱上了我，弄不好我会致力于拆散你的家庭，以达到嫁给你的目的。”梁霞说。
“你又啥嘴里吐不出啥牙了。今后谁再敢在我面前扬言要拆散我的家庭，我就跟谁急。”赵逸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