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门下

第68章 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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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过后,天气转暖,紫禁城中的宫后苑,也即御花园内,正是迎春之象。

碧草如丝、乱花迷人;香风拂面、繁花似锦。远瞭亭楼独立、玲珑别致;交相呼应、疏密合度。近处飞虹横挂、长桥卧波;曲径通幽、奇崛怪俊。

此时在皇帝最喜的万春亭下,万历老儿负手凝视着一池春水,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大明的江山如此多娇,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拱手让与他人!”

旁人兴许对皇帝的意思一知半解,可身旁的益王心中早有了底。

“皇上言重了,依臣看,朝鲜的倭贼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有李如松在,还有我大明的千军万马,不日便会传来捷报!”

“益王兄好大的自信,可知这倭贼还是有些手段的,别忘了先朝栽的跟头还历历在目,此祸怕是一时平不了啊…”

益王赶紧正色道,“皇上说的是,是臣轻率了。”眼睛滴溜溜一转,想着下来如何应付。

万历没搭理他,顿了一顿,“话说益王兄也有几十年没出宫了吧。”

这边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粗略一算,谨慎的答曰,“承蒙皇上厚爱,一直伴在君侧,算来确实有二十多年了。”

“嗯…”沉默了一会儿,万历猛地转身,盯着益王说道,“眼下两方既已开战,朕对朝鲜可是一直放心不下,不知益王兄可否替朕走上一遭?”

益王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怕什么来什么,原来你这葫芦里下的是一剂猛药!

再者这哪是商量的口气,真真拒绝不得的,赶紧撤一步跪下,“吾皇万岁,能代皇上阵前督阵实乃莫大的荣幸,只怪臣愚钝,竟没想到…”

“好了!”万历抬手,“既然你应下了,便下去准备吧,刚好宋经略那儿近日里筹措了一批军需要去往辽东,你便一同去吧,切记万事小心!”语重心长,话里有话。

“谢皇上!”益王心如明镜一般,忙起身退下,双手不知何时紧紧握成了拳头,只是万历未察觉而已。

晚上回了内殿,万历卸下龙袍,对着侍候的陈炬说道,“你说今日在御花园内,朕让益王去那辽东,他为何答应的如此痛快?”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益王爷在朝堂权势再大,不也是仗着有万岁撑腰嘛。”陈炬回了一句,接着说道,“只是他竟没有跟万岁提一丝条件,这倒让老奴捉摸不透了。”

“嗯…你倒提醒我了,明日一早唤他前来,朕还要叮嘱几句。且说打今日一早朕的右眼皮便直跳,不知是福是祸啊?”

“万岁多虑了,许是今日累了,休息一晚便好,老奴去端碗参汤来。”说着出了殿门。

喝了参汤,万历不再多想,迷迷糊糊的睡下,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应是半夜时分,自己身着便服,被一小太监领着,七拐八拐的进了一处偏殿,皇宫虽大,可大小殿房自己还是一清二楚,偏偏此处丝毫没得印象。

正疑惑间,小太监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背影挡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他竟如此大胆,敢着朕的龙袍金冕!”待看清前人的装束,万历忍不住心头一怒。

“你是何人?”皇帝的威仪自然流露,万历昂首挺胸,抬手一指,激昂的声音在殿内回**。

孰料那人只“哼”了一声,仍隐在暗处不肯转身,负手而立,冷冷的挤出两个字,“跪下!”

这一惊可是不小,普天之下竟还有人要求皇帝跪下,万历勃然大怒,“放肆!来人,来人!”声音悠悠传出去很远,却得不到半点回应。直到这时,万历才感到有些不对劲,一股凉意直逼出脑门密密的汗珠。

“想当年朕是何等的威风,文治武功,四海咸服!没想到后人竟是这般,呵呵…”等到四周平静之后,那人说了一句。

“朕?”万历脑中满是问号,可又不敢多问一句。

“罢了罢了,王朝兴衰自古有之,能传二百年,也算是长寿了。朱翊钧呐,且记住,你命中该有此劫,待柳暗花明,莫要再负了我大明这数百年的基业,否则九泉之下相会,朕也认不得你这不肖孙!”

“敢问您究竟是何人?为何深夜来此对朕…说这些话?”万历控制不住的紧张,饶是九五之尊,也被此人隐隐散发的威严压的抬不起头来。

“说来我这成祖的名号还是你爷爷所赐,哼哼,你很聪明,也有我老朱家男儿的傲骨,记住,老朱家的人从来都不怕打仗,不怕打仗…”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黑暗之中。

万历起身去追,却在暗处分不清方向,如一只无头苍蝇般乱撞,急的满头大汗,“先祖,先祖…”终于“忽”的一下坐起。

“万岁…”陈炬小心问候一句,拿软巾轻拭着万历额头的冷汗。

万历老儿还在琢磨着梦里成祖的话,越想越是迷糊,猛地抬头,“不好,陈炬,你快去唤刘守有前来!”

是夜,三更时分,乾清宫内殿,万历毫无睡意,来回踱着步子,显得有些紧张,忽听得陈炬冲进殿来,慌乱中撞翻了茶案。

“万岁,大事不好,益王…益王他反了!”陈炬连滚带爬,踉跄着匍匐在地。

“什么!”万历一惊,“殿前御卫何在?”头脑还算清醒。

“不用找了!”殿门推开,“呼啦啦”闪进来两队锦衣卫,末了拱卫着一人进来,不是益王是谁?

万历见了倒释然了,“看来你早有准备,是朕疏忽了,唉…”满脸懊悔,也印证了方才自己所料不差,可惜晚了一步。

定定心神,复又抬头,“试问朕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听到这,益王没来由的先叹了口气,“遥想孝宗千古一帝,奈何只有武宗一个儿子,武宗顽劣早薨,膝下无子,依礼皇族宗亲才德俱佳者皆有承继之权,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万历一甩长袖。

“彼时本王的曾祖端王爷受封建昌,精通文史韬略,爱民重士无所侵扰,民望极高,四方咸闻其名,本是皇位的最佳人选,奈何远离京师,又因不懂通融之术,被恶贼杨廷和妒忌排挤,最后反而拥立了兴献王的蠢儿子朱厚熜继了位…”

“住口!”一听到益王辱没自己爷爷的名声,万历激动的咳嗽一声。

益王却是顾自的说着,“可笑那杨廷和以为立了个傀儡,自己可以摆弄朝堂,结果被那朱厚熜耍的团团转,到头来自己却是权财两空、落魄而亡,哈哈,真是咎由自取,苍天有眼!”

“哼!依当时情形端王爷确实有资格承继大统,只不过若当年真是端王爷坐上皇位也不会传到你这奸贼的手里!”万历两眼冒火。

“哈哈…这就是命数,当年一切已成定局,可是端王的子孙绝不会忘了这夺位之恨,代代相传,二十年前本有机会废了你这个跛子,就差那么一点儿!”益王瞪着大眼,心有不甘。

“难道?”万历抬手指着益王,眼神恨不得杀了对方,“就为了你这些许私利,竟葬送了当年朕的精心布局,以致大明中兴一去不返,你!你不配为太祖的子孙!”说着抓起案上的茶杯掷了过去,被益王身侧一个叫史世用的锦衣卫一刀劈开。

益王看了一眼,“以后你就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了。”史世用赶紧拜谢。

接着转过头来,“好弟弟,如今你就剩下了这张嘴还能痛快几句,哈哈,该来的总会来的,本王隐忍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接着一撩长袍坐在了万历面前,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万历待要上前揪其衣领,早一把钢刀架在胸前,“悔没有早听陈炬之言呐…”仰天悲鸣。

“万岁…”榻下的陈炬跟着泣不成声。真是:

临高阁。残酒西风悲情薄。悲情薄。终怀无奈,泪珠零落。

古来成败难捉摸,而今却悔当时错。当时错。黄袍犹在,不堪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