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程正义所在的病房。
医生们对他突然的昏迷束手无策，他的父亲在结束工作回家时才发现自己的孩子就那么倒在客厅的地板上，脸色苍白且神情痛苦。
接诊的医生只能对着这个可怜的父亲摇头，说他们也没办法。医院之前也接收过相近的几个病例，可那些病人至今还在昏迷中沉睡不醒。
我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这个男人正憔悴着紧紧握住自己孩子的手，“…我知道的…从那个杨先生突然陷入昏迷时我就知道了，这也许是对我的报应。那些被我帮了忙的人一个个遭了未知的病，我以为这报应迟早会降临到我身上…”
“可为什么是我的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抬起头，金边眼镜下的双眼已经泛起血丝。
我躲在被隐秘的空间之中，冷眼旁观这个男人追悔莫及并痛哭流涕。
“就算是报应，也太可笑了吧。”他对着空气亦或别的什么让他愤怒的存在，“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不公正的事，我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我甚至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人。因果报应没有落到那些真正的恶魔身上，却要来惩罚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哈！上天也知道恶人难惹、欺软怕硬吗？”
“……………”
我突然开始觉得厌倦。
“你错了，”我在他眼前的椅子上现出身形，戴着路上顺来的医用口罩和帽子，穿着过长过大的白大褂。力求绝对不会让人认出。“要惩罚你的人不是上天，而是你的孩子。”
他目睹着我凭空出现，在惊吓中猛然起身，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被我早有准备地拦截阻断。
但聪明的人总会抓住关键，他没问我过多类似于“你是谁、怎么出现”的无聊问题，而是很快冷静下来。
“…什么意思？”
“事情很复杂，我并不能告诉你太多。”我翘起腿，“简单说明一下，大概就是你的孩子和【恶魔】做了交易，得到了特殊的力量。但他第一个希望用来惩罚你这位不怎么称职的父亲。”
男人的脸上露出愤怒与不信任的表情。
在他开口之前，我抢先回答：“你还不知道吗？你的孩子因为你而遭受的那些待遇。”
“…我并没有做错，”他皱了下眉，“律师本来就不是维护正义的存在，为那些人辩护也并不触犯法律——相反，我可以得到金钱和利益。何况这个世界本就不是黑白分明。”
“是啊，”我说，“所以你打算对你孩子六岁时就在遭遇的校园暴力熟视无睹吗？哦，那还不只算是校园暴力，村里的人们总是那么淳朴，对他们认为是错误的东西会毫不留情。”
你能想象一个老人和一个幼童如何在被所有同村的熟人厌弃排挤的环境中生活吗？
他们被当做最污秽的存在，被所有人指点。大人们会告诉他们的孩子不要与这种人交往，孩子们会用最天真的恶意去做最过分的事。
在遥远的那段模糊记忆中，我依稀记得我曾认识一个孤独的老人，他在周围街坊邻居的指责排挤中灵魂渐渐枯萎，天真的孩童们受家长的影响会在路过他的那扇小门时将石头和污物嬉笑着扔进他的家中。
他们欢笑着。
“这是个哑巴。”
“他做了不干净的事遭了报应！”
“他活该！快死去！快去死！”
老人只敢在孩子们远离后悄悄打开门，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连门外的太阳与空气都要害怕。
有那么一天，放学路上的我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探出的眼睛浑浊而混沌，含着仿佛永不干涸的泪水，恐惧和绝望就是对这个世界的唯一看法。
再后来，我在饭桌上听到他的死讯。
“都发臭了，就摔在床边，估计是犯病了，拿不到药又喊不出声音，活活痛死的。那表情，吓死人了！”应该是母亲的女人啐了一口，说：“真是晦气，死了也让人难受。”
现在想想，那个老人所谓的做了不干净的事，也不过是不知何时传出来的不知真假的谣言罢了。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男人听，在最后无趣的做出总结。
“遗憾的是，直到对上他的眼睛之前，我都曾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员。”
男人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才干涩地张开口：“父亲走了以后，我工作发展良好，家里又没人照顾。把正义接来时，他瘦得很厉害，身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而且，他讨厌去学校…讨厌见到外人…”
他突然跪倒在地上，趴在床边看着自己昏迷的孩子：“我只是想让他过得更好，我太需要钱了。我从农村长大，吃过苦，只想他不再受苦…他该恨我的，我都做了什么？”
“他一直在受着校园暴力对不对？我居然为那些加害者辩护——不顾他的反对，还要责骂他…”
这个男人的忏悔来得太迟了。
他的孩子心灵早就被成长中的恶意灌溉扭曲，这孩子聪明又孤僻，再没把自己放进人群中。
程正义的“审判”不是为了正义，他只是享受支配。
他在幼年时被别人支配，命运遭受苦难。于是渐渐也渴望并爱上支配他人的感觉。
所以他让自己成为梦境的君王和神明，以正义为借口随意审判惩罚他人。
现在，男人的道歉和忏悔姗姗来迟，程正义的心灵究竟能否被扭回正道，我可没法说。
我起身走到病床前，男人刚好抬起头。
“你说正义和恶魔做了交易，本来是想要惩罚我…”他的镜片沾染着雾气，“他现在为什么也陷入昏迷？这是与恶魔交易的代价吗？”
“…………”
我忍住了摸鼻子的冲动，有些心虚：“差不多吧。”
其实应该是被过去的我搞的。
但这可不能说。
我把手放在程正义额头，悄悄取走了他体内的一点东西。“不用担心，等一会儿会有人来找程正义，他们会救他的。恶魔的交易也会被废除。”
“至于其他的，那需要靠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