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八点。
位于地下的基地看不到外面的夜空，流动着淡蓝色波光的墙壁只管不分昼夜地使人审美疲劳。
地上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休息的时间大多并不固定，有时遇到研发的关键时刻甚至能整天整夜地待在二楼的研发场所。其他的普通工作人员则并不在地下基地中居住，所以地下的走廊在大多数时候是很空旷的。
雷光刚刚完成了一通电话，已经确认了第二天画展的举办事宜。
这次画展除了他的作品以外，还会展示其他几个圈内也挺有名气的画家作品，但到底大家都不是鼎有名的那类大家，对于非圈子爱好者的普通人而言，本该是没什么吸引力的。
但这次与以往的几次相同活动略有不同。
画展的主持者中有一个优秀的商人，深明流量与曝光即是财富大门的开启钥匙。所以这次除了他们这些不温不火的“小透明”外，画展还邀请了某个在网络平台上坐拥百万粉丝的“大神”。
结果也正如那位商人所料，网上预定购票——为了保证现场秩序，也为了一定程度上拉高门槛，画展设立了预定购票，票价低至可忽略不计——的链接已有数万点击，超过过去几次的总和。
因此画展不得不再做出调整与重新规划，以应对超过预料的参观者。
所以他才花费了更长的时间来为画展忙碌。
电话里联系他的人还忍不住自嘲般地笑：“我都不知道我们这种跟国际知名画家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小透明’举办的爱好者性质的画展也能有这么多人愿意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要到卢浮宫去参观呢。”
他对此只是微微翘起点唇角。
“对他们而言，也许那些画会比蒙娜丽莎更出色。”
偶像经济就是这么一种奇妙又神奇的东西。
挂断电话之后，他又行走了一会，转过一个拐角，最终停留在一扇贴着各种精巧可爱贴纸的门边——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合理安排，女性工作人员的房间所在位置与男性员工的房间有着相当的一段距离。
房间的主人应该还在里面，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出去了。往日常常出去逛街到深夜的活动也都结束。
他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一两分钟后才传出沉闷的声音。
“——我现在不想吃饭，队长你忙自己的吧。”
‘果然，食物是高明羽找人或者自己送过来的。’
雷光淡淡地想。
然后声音平淡地开口：“我不是高明羽。”
房间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站在门外，耐心等待。
“我想和你谈一谈，方便出来见我吗？”
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蔷薇花般娇嫩的女孩，她也许曾经遭遇过被家人遗弃的不幸，但现在，她的确是被用蜜与糖娇惯着小公主。高明羽和那个人都愿意用温柔待她，仿佛过去的那些不幸都被命运用现在的时间来补偿上了一样。
但讨厌当然也说不上。
不然他也不会任劳任怨地给这女孩当逛街的工具人了。
说到底，只是不能理解另外两人的这种“娇纵”罢了。好像他们要把自己再也不能得到的东西都施予给这个女孩，才会感到某种解脱与对自我的怪异补偿似的。
雷光从不会寄希望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对自己的补偿。
女孩子沉默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在干涩的眼眶中微微发疼。
面前的门才被从里面狠狠地拉开。
披散着乱糟糟头发、明显是刚刚才把衣服换好的女孩瞪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叛徒。
“你来干什么？他又叫你来支开我？你们俩关系可真好啊，合伙来算计我有意思吗？”
他退后一点，礼貌地拉开一些距离。
“不是。”
从来都不是很会说话的雷光顿了顿，“现在也没有支开你的必要了。”
女孩于是愤怒地瞪大了水蓝色的眼睛，伸出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好啊，我确实是对你们没用了！那你还不给我滚！！”
“他什么都愿意和你说，你也全都知道吧——他到底正在干什么。可是，他从来都不愿意和我说！他选择那些人！无论我怎么劝说！”
“而你、你——”女孩上前一步，踮着脚抓住他的衣领，仰头愤怒地看着他：“你也一样！你们一起选择了那些人！你们两个是要抛弃我们吗？！抛弃我和高明羽！又或者说，被抛弃的只有我？”
“……你为什么不考虑，”他注视着女孩回答，“他其实只是想要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可以开开心心地逛着街，然后责怪着他的拒绝。”
“你居然、居然敢这样说我！！”
女孩彻底发了怒。
她又把他狠狠地推开。
“我有求过你们的保护吗？我有要求你们把我当做弱者、用自以为是的温柔把我困在因无知而起的欢乐家园中吗？！是你们！是你们自顾自地让我变成弱者，把我关在城堡里，还要说着‘看！我们在保护高塔里的公主’——谁他妈要当公主了？！谁他妈要你们的保护了？！！”
他踉跄了一下站稳。
然后理了理被弄乱了的衣服。
“抱歉。”
他说，“我并不是来和你争论这个的。但，既然你是这么想的话，那我就更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邀请了。”
“什么邀请？”女孩问。
“明天的画展。”他从衣袋里拿出门票，“在那里，会有人告诉你那些你所不知道的事。当然，是否要去取决于你。”
女孩接过了门票。
神情还是冷冷的，眉眼间的怒意还残留着未散去。
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女孩叫住了他。
他转过头，看见女孩冷漠的表情。
“你们正在策划着要做什么吧。但不管是什么，别以为人的感情也可以被预先算计到。既然他有谋划的决心，那就请他做好无论计划中发生什么意外和差错都能接受的准备吧。”
“另外，那颗柠檬味的棒棒糖，我就当从来没有尝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