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做了笔交易。
“给我准备一个容器,我将可以帮你让那些亡灵骗过新世界,使他们以人类的姿态归来。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他们两人当然算不上友人,仅仅只是互相利用的同谋与共犯。并且还都在内心打着属于自己的小算盘,想着如何在解决了共同的麻烦后如何杀死对方独享完整的利益。
因此他在又一次来到梦境听到这句话时只愣了一两秒便笑出了声——“怎么,你着急了吗?”
“哎呀,现在可不是在这里嘲笑我的时候哦。”
金棕色眼眸的少年微笑着,“那个我可不是能够被轻易骗到的蠢货,他早就在怀疑我了。而且说不准已经和那位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残影见了面,通过和祂交易的方式得到了真相——相信我,他一定会这样做的。毕竟我是如此地了解我自己。”
“况且,你也需要一个帮手不是吗?”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我记得从【那个】身上,你是可以提取出祂影响生物心灵与意识这一能力的Adam的吧。”少年靠着教堂内的一根巨大圆柱,“得到这个Adam的人,应该也能下潜至意识海的深处——你明白的,每个人的意识海并不是封闭的,那是海洋,而海洋连通所有单独的河流。”
他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我的确已经提取出了这种Adam。而且,相当巧地,它正在雷光那孩子手里。”
他当然是在故意试探。
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甚至连本质与自己属于同一个人的另一个世界的自我都要谋害,冷酷无情得像个没有心的魔鬼。
但这人偏偏却又被雷光所打动。在这个世界,他唯一注目的,也只有那孩子。
少年果然轻快地挑了眉,“你试探我。真可笑,你以为我们现在是暂时的盟友就可以随意试探我了吗?你应该明白,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从来都只有我自己。”
“我当然知道。”
他不动声色道。
“只是,我还是很奇怪,你居然会被那孩子给打动。我本来以为你是不存在可以被打动的心的。”
“我当然有心。”少年仿佛被戳到痛处了般,露出有些愠怒的表情,“我曾经是个人类、一个真正的,会哭会笑,会害怕会痛苦的人类。我本该上大学、工作、结婚,过完平凡的一生。”
“可是,不过只是许了一个愿——基于玩笑的、只是和朋友打趣的,一个根本就没有期望想要实现的愿望!我的一切就都被毁了!更可笑的是,许愿的还并不是我,而是所谓的【平行世界的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的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少年冷笑着靠近他,“你怨恨自己和你的人民从未见过真正的太阳、真正美丽的世界。那我呢?我曾经拥有过太阳、拥有过大海与星空,可却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你们不曾拥有所以从不渴求,我们却是曾经享有却又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消亡!难道我们就不痛苦吗?”
“那个魔鬼毁了我的世界、我的朋友家人,还要告诉我说祂是因为我才会苏醒!祂把我当玩具,施舍一样地给了我那所谓的恩赐——多可笑!更可笑的是那么多个世界里我都是这样的遭遇!就像甩不脱的宿命。所以我要逃!我要强大!所以我在知道某个世界的【我】居然从未遭遇这一切时如此地嫉妒——”
那双金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现在,你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心?”
他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所谓神明的偏爱从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就像人总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指尖的渺小蚂蚁,他们乐意用面包屑逗弄那弱小得可怜的生物。但从始至终,人也不会将蚂蚁看做与自己同等的存在。
他们可以扔下面包屑,也可以灌下滚烫热油。
蚂蚁从来就没有选择。
他垂下眼眸,“抱歉,我错了。”
“我们都只不过是神明指尖的蚂蚁罢了。”
不同的是,他们尚有反抗的余地。
而在这反抗之中,任何的怜悯与仁慈都只会让自己落败,然后迎来神明的滚烫热油。
再一次地,他从梦与回忆中醒来。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正霸占了他的床,裹着被子坐在**闭着眼睛打盹。
他忍不住笑了笑,“我刚刚梦到了你来找我请求交易时的事。”
**的人懒懒地动了下睫毛,还是不愿意睁眼:“你要是想提我对你的那番真心剖析就算了吧,我只会想和你打一架。”
“你现在可不是我的对手了。”
他小小反驳了一下,仍旧挂着笑,“不过,我可不是想提这个。我想说的是,胜利者只会是我们之中的某一人,对吧?”
**的青年终于睁开了眼:“当然。”
“啊,那可真是还有点小可惜。”
他说,“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想要这个世界的你死去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的场景——并不是被那个女人主动送过来做他实验品的那一天,那个时候那具躯壳已经被他的盟友所使用。而是更早之前,是在他还没有用“秦修远”这个名字与身份之前、还将自己当做教皇艾伯特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刚被他的盟友送到新世界中来,他还在被那天空耀眼明亮的太阳震惊着迷、还在为周围与旧日世界天差地别的一切感到迷茫慌乱时,曾有个小孩发现了尚还是旧日亡灵、本不该被任何人发现其存在的他。
“…你是谁?你的身份是什么呢?”
“………我是旧日世界的亡灵。”
时至今日,他也仍旧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回答那个孩子。
或许,他仅仅是预感到了那孩子将要给他的答复罢了。
“那么,”年幼的孩童弯着眼眸,“欢迎来到新世界。”
回忆之外,他听到青年的嗤笑声。
于是,他也轻轻摇了摇头,“当然,我当然知道。任何的怜悯与仁慈都代表着万劫不复。请姑且将我现在的行为当做鳄鱼流下的那几滴眼泪吧。”
生命是存在高低价值的。
他的故乡数万人民的生命,当然高于仅仅一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