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价值是存在高低不等的吗?
哲言这样问自己。
然而他发现这个问题根本得不到答案的。
在很早之前,他认为生命的价值是存在差异的。就像林挽歌的父母,他们承受不了抚养两个女儿的负担,所以他们在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儿子之后将两个女儿抛弃。
——在他们看来,男孩的生命价值高于女孩。
但后来,新闻上那个为了救下落水老人而牺牲的年轻大学生用行动反驳了他。
——在那个大学生以及他家人眼中,迟暮老人的生命与拥有无限未来的年轻人的生命价值没有任何高低之分。
人永远都是很复杂的存在,对于同样的问题,每个人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而你完全不能凭借自己的观念来判断答案正确与否、回答者究竟是明智还是愚蠢。
在林挽歌夺回了自己的妹妹后,他们决定把陈柱的事告诉安宇,让他得到他应该有的知情权利——但也仅限于此。
顾先生在很早的时候知道了他们面临的这个电车难题一样的麻烦,他只是静静地抽着烟,香烟的烟雾在夜晚房间的灯光下袅袅地上升着散开。
“哲言,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大人世界的代表者指间夹着燃烧中的香烟,“我们都不想做坏人。但我们总得作出选择,整个世界的未来与某个孩子的生命…它们在天秤上的重量是绝对不可能相等的。”
“你比他们懂得更多,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他帮哲言说服了自己,于是哲言做下了决断。在决定去医院见陈柱的前一天晚上,哲言带上了他绝对不该带上的东西。
一个锋利的刀片。
可以藏在指间,锋利得能够轻易割断人的喉咙。
“我比他们懂得更多。”他这样对自己说,“所以我也该做得更多。”
但他的谋划被打断了。安宇和林挽歌在跟着陈柱进入病房时他出去透了透气,刚走到人少的地方时就被突然出现的人捂住口鼻拖进了某个杂物间。
那只手冰冷得可怕,被捂住的口鼻仿佛被寒冬给冻结。
手的主人把他按在墙角,红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带着凶狠的憎恶:“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你们不是自诩正义吗?怎么,现在你们愿意杀死一个无辜者了?”
他奋力挣扎。无奈体力实在相差太大,最终还是无用功。而且藏着的刀片还掉了出来,落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袭击者当然也听到声音,并且很快对落在地面的五件有了大概的判断。
于是袭击者瞳孔瞬间收缩,松开手把他扔在地上时迅速抢在他前面捡起了刀片。
“——这是什么?”
袭击者问:“这他妈是什么?!”
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所以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愤怒并不因此而减少。
哲言刚喘了几口气就又被怼回墙上,红眼睛的袭击者愤怒地瞪着他,显得那双红眼睛更加冰冷可怕。
“你们自诩为正义!这他妈就是你们的正义?!为了胜利不惜杀死一个无辜人?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让由依到你们那去——”
“——那我们能怎么做?!”
哲言也发了怒,他掐着袭击者的手臂,像个破烂的风箱一样抽着气,“别忘了这是你们给我们出的题!我们能做什么?是你们在逼着我们从世界的未来和陈柱的生命中做选择!你以为我就不想所有人都可以得救、然后迎来大团圆结局吗?是你们、你们他妈不愿意!!”
“这事必须得有人做——不该是安宇和挽歌。所以就只能是我!你以为我很想成为一个杀人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哪怕用拯救世界为借口,杀人犯也只是杀人犯吗?”他顿了顿,喉咙与肺部疼得他几乎快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你以为,我就想在死之前还背负罪孽吗——我快死了!从一年前我就在不停地看见自己死去的未来,可我还想活!我还没活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搞出来的Adam!”
“…………”
袭击者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放下了哲言。
“…我没法对你们说抱歉,”同样年轻的袭击者侧过身,“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照顾好由依,她对这些并不清楚。她和我们不一样,她还有救的。”
“另外,”他把那个刀片捏在手里,冰霜将整个刀片封住,然后在他的手中轻易地断裂破碎。“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被误导了,陈柱不是Adam的拥有者。他的奶奶才是。”
正趴在地上咳嗽的哲言猛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袭击者低头看了他一眼,“我在之前怀疑就那家伙有和你们联系,所以故意误导了他。Adam的能力并不是起死回生,而是共享生命。那个老人把自己的生命分享给了她的孙子,而支撑一个朝气十足的少年所需要的生命力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所以她陷入了虚弱状态,并生了病。再继续下去的话,她会死的。”
哲言擦了擦嘴角踉跄地站起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很明显吗?”袭击者轻笑一声,“她爱他。在她看来,孙子的生命高于她自己的。在她知道有办法可以救她的孙子时,她甚至都没有问我会不会有什么代价。我告诉了她,我说那需要付出她的生命力,但她说——【那值得】。”
说完后,他微微低下了头。
“生命的价值究竟有没有高低之分呢?这究竟值不值…我永远也无法明白。”
哲言沉默着,没有打断他的自我询问。
最后,这个拥有着并不算陌生容貌的袭击者走到了门边,将门推开。
“不要告诉由依我找过你们。但,如果那家伙问到了的话,就没必要替我隐瞒了,反正他也能够猜到。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也许还会在一切结束后见面。”
“那个时候,我也许就会明白他选择你们的理由了。希望那时我们都还能活着吧。”
杂物间的门被关上。
直到脚步声远去到听不见之后,哲言才缓缓靠着墙坐到地面。
“…真好……”
他说,“我不会犯下罪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