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紧紧地握着老人那从病床的雪白床单下伸出的干枯的手，温和地笑着，眼里闪着淡淡的水光。
“奶奶，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捎着我的那份。我走了以后，你就不要再劳碌了，和我妈他们和好吧，别再生他们气了。他们该给你养老的。”
老人急切地张着嘴，却因为过多的虚弱而无法发出声音。
她想说没关系，她已经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的人了，多活或者少活几年都没区别。可他不一样，他还年轻，连成年的门槛都没来得及迈过去，连大学的校门都还没跨进去，更不要提那大多数人都要经历的婚姻与工作。
可她说不出来，她发不出声音。
少年捏着她的手，轻轻地把额头靠过来，“答应我奶奶，我走后你必须要好好过日子。不然我就一直当个孤魂野鬼，除非看到你过得好才下去。”
老人是个有点迷信的人，坚信灵魂的存在，也相信灵魂如果不早点下去投胎是会变成孤魂野鬼受苦的。她做不到让自己心爱的孙子变成那样。
所以她怕了，只能流着泪点头。
她的孙子像她，也是犟得可怕。就算她不答应，他也会用更激烈的方法来使她必须答应。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难道还能埋怨那些孩子不该让她的小柱知道这些吗？他们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她的小柱好。他们说得没错，陈柱已经死了，她这么做只是在强行把陈柱的魂拘在人间，是会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的。
深蓝色头发的小姑娘走了过来，眼里还藏着不忍与纠结。是陈柱开导她说没关系，说他本来就已经死了。
“其实在醒过来的时候，我大概就有这种感觉了。”肤色苍白的少年腼腆地笑笑，“但是我太自私了，我太想再多享受一会和别人一起在操场打篮球的感觉了。如果能一直维持下去，就算真的要我和魔鬼交易我也愿意。可我不能让奶奶替我付出代价。”
小姑娘——林挽歌轻轻摇头，“这不是你的错。抱歉我没法救你。”
“没关系。”少年爽朗地笑着，“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另外，请告诉高明羽。虽然我很生气他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把那个…是叫Adam？给我奶奶，但我其实不恨他。奶奶也一样，对吗？”
他看向老人，得到回复后又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林挽歌。
“他总是那么不会关心别人。作为曾经的朋友，我很生气。所以，告诉他，我要他帮我监督奶奶有没有好好过日子——这是我向他要的补偿。”
林挽歌顿了顿，然后点头：“…嗯。”
当天下午两点，陈柱病情突然恶化，经抢救无效后死亡。
同时，同家医院的老人身体状况渐渐恢复。
＊
一直等到陈柱的抢救结果出来后，哲言才慢慢地从医院里转了出来。
林挽歌陪着老人，安宇自从陈柱进入急救室后便离开了医院。他因此只有一个人。
在出了医院住院部大楼绕了一大圈后，他在一片小树林里找到了正坐在张长椅上的安宇。
“怎么了？”他走过去坐下，“你看上去好像很挫败。”
“…我以为我们是在救人。”
拥有暖橘色眼眸的少年抬起头，“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带走叔叔的那些人是坏人，阻止他们的我们是好人…我…我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那是因为你把世界看得太简单了。”哲言轻笑道，“这就是我们真切活着的世界。它和你在电视或者小说里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也许它还是会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可坏人并不愚蠢，他们也并不一定会输给好人。”
“还有，这并不是我们的错。”
他靠过去，用手捧起小孩的脸，还轻轻地往外拉了下，“真正错的，是那个把这种状况摆在我们面前的人。”
小孩的脸蛋被扯开，发音含糊不清。
“快放开…别玩了啦…那么，真正错的人是那个叫高明羽的家伙吗？”
他想起某个家伙骗自己时给出的假名，于是忍不住脸都有些发黑了。
哲言看出了小孩想到了什么，当初还是他告诉小孩那个名字绝对是个假名——毕竟高明羽可不是个黑毛棕眼睛的家伙。所以他放开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啊——抱歉，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
收到小孩控诉的眼神后，他才停下来，然后想起那位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的银发红眼睛的袭击者。语气又轻又快地，“不，他也只是被人命令罢了。”
“——好了，让我们快点打起精神来吧。据挽歌的那个妹妹所说，这次还有一个Adam的持有者需要我们去解决呢。”
他站起身，舒展了下僵硬的身体后拖着小孩站起来。“走吧，我们去找挽歌——”
安宇笑了笑，拉着他的手正要起身，抬起头时却突然露出惊愕的眼神。
“……变…近了……”
“什么？”
他不明所以，但莫名的慌乱与不安迅速地蔓延内心。
于是他也抬起头，顺着安宇的方向往天空的某处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座城。
一座浮于天空之上，缠绕腐朽与毁灭，巨大的、奇幻的，黑色的虚幻之城。
就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在耳边的轰鸣声中听到周围寥寥的几人也都在注意到天上的异样后的交谈与惊呼。
“不，不是变近了……而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到了…”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注意到外面的不正常的喧闹声的林挽歌也从沉默的悲哀氛围中抬起了头，顺着老人看向窗外的目光，她也看见了那座天空之上的倒悬之城。
“…那是…什么？”
她的身边，被她握着手的老人双眼迷茫，轻轻地、轻轻地呢喃出了连老人自己都感到怪异又熟悉的话语。
“——是他们…他们要回家了。”
“什么？”林挽歌还想追问，但手机响起的铃声打断了她。
她打开手机，发现是顾先生打来的。
“先生？”她问，“怎么了？”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然后甩出了一个重磅信息。
——“林广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