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老第一次搭我的便车,是去公立医院。
当时公司同事恰好在附近的私人诊所疗养,便请我们过去会面。到那儿之后,接待人员看到穆长老脖子上的肿瘤,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竟开始咨询在这里能不能切掉肿瘤。
他说,公立医院认为这个肿瘤问题不大,吃药定期检查即可,但他对这个方案并不满意。
那家诊所是印度裔开的,室内装潢、病房陈设和医护一对一的配置都透着股昂贵的气息。我当时有些怀疑穆长老能否负担得起这里的费用。
之后他又去了一次诊所,没多久便“消失”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每次付款都是他那个叫邓肯的律师儿子代收。期间我接到过穆长老的电话,显示是印度打来的。他居然真的去印度求医了。
其实按理说,马赛人是不该惧怕衰老和死亡的。我后来认识另一位马赛老先生,他说过这么一段话:
“看见草原上的骸骨了么?这是角马的前蹄,这是羚羊的颅骨。因饥饿而迁徙、躲避捕食、伤残患病贯穿了这些哺乳动物的一生,这是常态,是Ngai(万物之主)的旨意。
“不会有狮子认为它们不该被吃,不会有人为它们成为食物而悲戚,我们捕杀狮子作为成年仪式,从狮子嘴下抢走斑马的后腿,这是我们的生存方式,这是常态,是Ngai的旨意。”
在马赛人的眼里,衰老、死亡是常态,是Ngai的旨意,无须为此感到悲伤,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穆长老好像偏离Ngai的旨意,并越来越极端。
仔细想想也能理解,他毕竟拥有了马赛人未曾拥有的一切,现代的文明生活,成群结队的妻儿,本地人的尊重和最好的栖息之地。如同一个来到北京拼搏多年的中年男人,好不容易考上公务员,买下房子,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离自己而去?
在穆长老消失的这段时间,关于他为了整治病情,屡次出格的传言开始悄悄四起。有人说,他要把自己的儿子害进了监狱。
肯尼亚是一个腐败极为严重的国家。警察、海关、税务都是肥得流油的工作。穆长老的两个孩子,警察和律师,都是他花了大价钱投入的,尤其是警察,不出意外应该是买来的。
对他而言,让儿子去当警察和律师就像是投资,能带来金钱回报。但这次,负责监察的警督查到了穆长老儿子贪污,因此抓了起来。这其实是当地的常态,新的萝卜要入坑,就只好把旧的萝卜挖出来。
穆长老通过他警察儿子大量索贿,可是被追赃时,他却称不知道儿子给他的钱是赃款,已经花掉了。索贿金额换算成人民币是数万元,这在人均月工资不过几百的肯尼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穆长老的儿子面临着三年起底的牢狱之灾。
穆长老贪了那么多钱,我却并没有看到他的房屋、摆设有什么变化,但他家的牛羊数量却变少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屋外乌泱泱几百头牛,现在只有零零散散一点点了。
这很不寻常,因为对马赛人来说,牛不仅是生产工具、食物,也是身份的象征。如果说西方国家曾是金本位,那马赛人就是牛本位。若非没有办法,牛是不会卖的。穆长老却把自家的牛群卖了一大半,这么急着用钱,可能跟他去印度有关。
不过没过多久,穆长老的牛羊数量又回升,同时我发现他的孙辈中少了几个女孩,应该都是嫁出去换牛羊了。看来,他那些号称人人都能上学的后辈们和同村其他孩子相比,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越来越察觉到这位长老不一样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