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异闻录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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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两个女孩都很少提起自己的父亲。玛莉亚曾有一次主动提起他,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那时我们正一起看《权力的游戏》,小指头对瓦里斯说:“混乱不是深渊,而是梯子。”玛莉亚听到时轻轻笑了一声,小声说:“我喜欢这句——我的父亲是个深渊,可他的死是一把梯子。”

和我们一起看剧的主管听了,忍不住说了句逝者为大,这样说自己的父亲不好。没想到玛莉亚说:“我对父亲的死很感谢啊,那是他为我们做的最大的好事了。他死了才把我们带到你们眼前,命运的眷顾才开始啊……”

我听着有些心疼,于是轻轻抱了抱玛莉亚,就好像之前抱着石场的小姑娘那样,可手感却截然不同——玛莉亚弱小的身体像是刚含砂的蚌,尚不能完全包裹住骨骼的棱角。

小小的玛莉亚抬起手臂,指尖指向墙外:“妈妈说,别人的善意无论大小,一定是会有边界的。在我们村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女孩,可你们会愿意教她们备考,教她们工作么?我们能感谢的,只有父亲的死亡了吧。”

她这句话说得让我无法反驳。

后来,玛莉亚果然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通过了肯尼亚中学证书考试,获得了学历,算是给自己的一个成年礼。

她一步步朝自己的目标爬去。那时是2017年,距离我第一次见到哈吉卡母女,已经过去了两年。随着项目完结,很多中国员工开始陆续退场。丁小姐的合约到期,也准备回国了。

临别时,她说自己被玛莉亚所鼓舞,打算回国考研:“人家小学没毕业,都能这么逆天改命地拼出来,我觉得我也可以回炉修炼,再进一步。”

项目结束后,我就很少见到妹妹萨曼达了,只偶尔听到一些消息,知道她似乎还没有放弃学习机械操作,并且依然在各个机械手的宿舍中进出。毕竟是眼瞧着她长大的,我不禁有些惋惜,可也不能说什么。在大批中国人退场的时候,一些工长把带不走的东西留给了萨曼达,说是:“给那个傻乐呵的黑阿囡”。

萨曼达便又发挥起惊人的生意天赋,低价收购了很多人带不走的生活用品,拿到附近村子里高价拍卖。听说这是开始为参加考试而筹钱了。这一筹集,又是很久过去了。

我不禁好奇萨曼达还要坚持多长时间。不知几年后回头来看,小姑娘会不会对现在的付出感到后悔。如果当初她能继续在学校读书,现在也该拿到毕业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