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酒店离海岸线不远,地基垫高了两层,周围堆叠礁石加以绿化,远看有几分海上孤舟的意思。这一带是外国游客聚集的区域,我在此处活动不会像走在大街上一样,被当地人当猴子围观。
到达酒店后,我和工头失去了联络。电话打不通,只收到一条短信,说在海边工作抽不开身,会派个孩子来引路。
等待近半小时后,一个橘黄色脏辫梳到头顶的孩子冲进大堂,像丛林猛兽呼唤同伴,大喊“谁是Coco?跟我走!”那是我的英文名。但这声叫唤瞬间集结了路人的目光,我十分尴尬,赶紧跟着他离开,甩脱了背后的视线。
我们走到海边,看见一群奇装异服的黑人,踩着香蕉叶和椰树叶潦草扎成的鞋。其中有个人牵着小猴子,头顶潜水镜,身上的T恤遍布大小窟窿,下摆线头散成流苏。他正接过一笔钱,捏着边角一张张点数。周围另有四五个**上身的,两个穿着粗糙迷彩的,眼巴巴看着。
牵猴子的人转过脸来——正是工头。
因为工地上经常有意外,我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在一群穿着破败的非洲人里,这位工头平时都是西装革履,有点褶子会抚平。怎么今天他这副打扮,在搞行为艺术吗?
工头给我打了招呼,指了指几十步之外,斜靠在破损的小舢板边的一个人。
他穿着同款的破洞流苏T恤。海风吹拂着衣衫,透过破洞,隐隐能看见他腰腹上缠着的绷带。而在他附近,散落着削尖的木棒、粗糙的弓和枪械。赤道附近的阳光猛烈,汗水将他的肤色沁成了亮闪闪的黑。他胳膊腿上的密集擦伤浅于肤色,汗水沾上了银白色的沙粒,仿佛给伤口打了高光,看着生疼。
这就是本应该躺在医院等待拆线的科图,他带伤逃出来,到底在干嘛?
业务要紧,我便先给了科图一份声明模板,“办理出院,视同康复。出院后,保险公司不会继续赔付本次事故。”我示意他可以选择直接签模板,或者自己写一份。
他也不多问,捞起笔,找对签字位置,笔尖扭出一圈弹簧状的字迹,随后对着字迹轻轻吹气,伸出食指抹了一把,见笔墨凝实了,拈起声明书摆在腰腹上恰好遮住刀口的位置,示意我可以拍当事人手持申明照片了。
我接过声明收进文件袋时,望见他绷带上仍湿润的色块。海风传送过来科图身上的气味,噎得我打了个磕巴。这气味像极了军训时生理期来访的气味——闷了一阵子的血腥味。
我本想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养伤,但想到他们神神秘秘在此分钱,怕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所以又憋了回去。
半年多后,我再次见到了科图,才搞清楚他着急出院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