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图的记忆,始于一个叫科图的地方。他是个弃婴,在一间小教堂被捡到,便直接以地名“科图”冠姓了。他吃当地的百家饭长大,到十二三岁就出门自谋生路,去了首都内罗毕。
他在街道间游**着,看车、跑腿、搬运,做一切可以接到的活,不知道要去哪儿,像内比罗街头随处可见的蓝花楹的花瓣,脆弱,随风飘**。
一次恐怖袭击后,他的临时居所被铲平,让他决定换个城市试试。新城市的城郊有熟悉的气息,有草叶、黄泥、木方、铁皮瓦搭成的租金低廉的房子和热闹的邻居。
生活如往常,继续跑腿、搬运,向游客兜售小饰品和水果,依旧做一切可以接到的活,依旧居无定所。住所大都相似,房子搭得紧凑,灶台搭得随意,逼仄的空间里,邻里晚餐的气味在透风的墙里来去自如。在某一个普通傍晚,他忽然被通知搬离,因为租房给他的人,并非实际的地主。
在另一个普通的傍晚,他隐隐听见附近某一处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不待听个分明,争执声就淹没在救火的呼声里。火光在漆黑的夜里肆虐,在一片嘈杂呼声中,仿佛带他逃离了。就是在那刻,他决定了。要有自己的地,建自己的房,给自己一个家,一个安顿下来不被赶来赶去的地方。
脾脏被剜除成就了他的海盗事业,也让他的搬砖事业有了起色。
经过那次躲丈母娘的逃命表演,科图成了项目部大老爷们儿最爱调侃的对象,每回见了都问,今天搞掂了老婆娘家没?科图只是比划着回应,今天挺好的,嘿嘿。
靠着随和,这些大老爷们儿会直接找到他,给他一些活儿做。科图来者不拒,除了重物装卸等大活,清理草根树根、扫地泼水降尘全都干。
他还肯学习,起初不会拌和砂浆,就筛沙子打下手。等学会了,再有人喊他筛沙子,他就指着沙子做搅拌的动作,比拇指表示拌砂浆也会了。领了钱后,也不点,拉开袜檐松紧带就往里掖。他完全沉浸在干活中,当地工友起冲突他不参与,即使受牵连受轻伤也不还击,只是默默干活。
在非洲,像他这样拼命的穷人很少见。很多人说是非洲人懒,但我却觉得,是生活剥夺了他们靠奋斗圆梦的权利。在那里,穷人们有活干就干,没活干就翻垃圾堆,顺手牵羊,捡白人剩下的东西,有一天过一天。
租房不是必须,结婚也不是必须。搭个窝棚也能过,拆了再换地方。婚姻也一样,男方死了跑了,或者女方不想过了,拆伙再搭。归属感和稳定,在这里太昂贵了。拼命存钱稳定下来,一个恐怖袭击,一切就都没了。
在这样不安的未来里,科图也要拼出自己的土地。但他拼命搬一天砖,不吃不喝,收入也就50块左右。我很难想象他是做了怎样的心理准备。对此,科图只是很平静地回应我,“难道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