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艺术领域之中,贝宁的象牙雕塑可谓卓越,而该地的青铜艺术更是无可匹敌。尽管约鲁巴和贝宁文化方面的权威们进行了辛勤的工作,展开了详尽的挖掘,解决了有关这些奇异文明的许多秘密,但其中许多物件的制造目的仍然是一个谜。贝宁最优秀的艺术作品现存于柏林民族学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和拉各斯。
在非洲西海岸,几内亚湾收窄的地方,就是尼日利亚,这里融合了许多非洲部落和种族,是个拥有大约四千万居民的国家。该国包括伊博、豪萨、富尔伯和约鲁巴等民族,每个约有四百万人。
尼日利亚并非因政治历史或经济资源而闻名世界,但相比其他一些更重要的国家来说,它的文化对现代世界而言要有趣许多。自1897年以来,贝宁的城市和文化就在历史上占据了一个突出的位置,在那一年中,英国人以武力打开了尼日尔三角洲沼泽地中的同名王国的大门,民族学家和探险家利奥·弗洛贝纽斯在1911年更是彻底改变了我们对黑人文明的认识。贝宁不仅是一个城市,而且还是片包括尼日尔三角洲以西和贝宁河周边地区的土地,这是一个居住着苏丹血统黑人的国家,他们建立了大贝宁国。这曾经是个令人十分敬畏的王国,它的文化在西非也数一数二。利奥·弗洛贝纽斯甚至认为他在贝宁找到了失落的亚特兰蒂斯大陆的继承人和后裔。
1472年时,葡萄牙人率先探索了贝宁海岸,这里在18和19世纪初期成了奴隶贸易的一个主要中心。在葡萄牙人发现这里之后,一直到1897年英国远征之前,欧洲几乎失去了这个黑人王国的所有音讯,在这四个世纪期间,人们没有了解到任何有关其古代文明的精确细节。但在1897年时,一场事件摧毁了贝宁国的自治权。当时尼日尔海岸保护国的英国代理总领事菲利普斯派了一支考察队前往贝宁,并且进入了首都,但选择的时机很不明智,因为时任国王正在进行一项纪念活动,夹杂着为祖先进行的献祭仪式,目的是纪念国王已故的父亲。当地人在菲利普斯进入城市之前,就已经于树林之中取走了他的性命。
英国立即向此地派兵以示惩戒,当地已岌岌可危的君主制度也遭到了彻底摧毁。这件事让欧洲首次瞥见了贝宁这个神秘王国的文化历史,还有它那嗜血的宗教习俗,但这种宗教绝不原始。英国人从那带回了一些具有极高艺术价值的青铜器,引起了轩然大波,专家们绞尽脑汁,想弄清楚它们可能受到过哪些欧洲、埃及或伊斯兰艺术家的影响。
贝宁艺术的一个特别精美的例子,这件青铜作品描绘了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土著——也许是国王。
贝宁的青铜器之所以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是因为它们在非洲黑人的雕塑艺术中独树一帜。对那些拥有西方艺术形式感的人来说,这些艺术品看起来比黑暗大陆其他地区的黑人艺术更好理解,也不那么让人感到陌生。
我们现在知道,在第一批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前,居住在贝宁西北部,拥有苏丹血统的约鲁巴各部落已经拥有了人口超过10万的城市,他们擅长于耕耘土地,饲养小型牲畜,但也同样擅长进行大规模贸易。他们掌握了一系列高度发达的手工技巧,棉花织造、染色、制陶、铸造青铜及黄铜制品的技术遍布领土各处。
古代约鲁巴族群仍存在于达荷美和多哥,丰人(the Fon)是达荷美的统治阶级,他们拥有高超的艺术天赋,这种天赋的源头尚属未知。约鲁巴实际上是贝宁王国的母国,贝宁的诞生有赖于约鲁巴殖民者,此外,前者还全盘继承了后者的杰出艺术。
非洲在过去几千年来一直是奴隶贸易的主要中心,约鲁巴殖民地的建立目的就是为了提供装载奴隶的场所,贝宁就是其中一个这样的殖民地。据记载,1486年至1641年间,仅安哥拉一地就出口了138.9万名奴隶。从1580年至1680年间,巴西每年平均会收到1万名由船运来的奴隶。1783年到1793年间,从利物浦出发的船只中至少有900班运载着奴隶,他们的总价值为1500万英镑,有30万人奴隶。
非洲习惯了奴隶制理念,对它来说,这只不过是事情自然发展的产物,因为正如巴希尔·戴维森最近强调的那样,拥有奴隶和出口奴隶之间只差一小步。
约鲁巴艺术的主要中心是伊费伊费,这里是宗教之都和文化中心,也是所有约鲁巴精神领袖的所在地。伊费伊费离尼日利亚的伊巴丹约有80公里,意思是“起源之地”,目前人口为5万。“伊费时期”幸存至今的唯一一批的艺术作品是由石头、石英、花岗岩、青铜或烤粘土制成的,这是因为在过去无数个世纪之后,木雕已经被自然彻底侵蚀了。在过去二十年间发现的约鲁巴雕塑在整个非洲艺术中占有独特的地位。1938年和1939年期间,伊费奥尼的宫殿区附近出土了一些精美的艺术品,大多数是铜制的雕塑。黄铜的颜色从红色到浅金色不等,具体取决于铜的比例。这里的黄铜艺术品含有20%的锌。来自尼日尔塔达的一尊男性青铜像在每个细节上都非常逼真,伊费艺术品所刻画的黑人面庞极度微妙而富有表现力,促使专家们不断寻找外来影响的痕迹。
外国艺术家可能会在贝宁国王的宫廷铸造厂中担任教师,而拥有401位神祗的约鲁巴神殿更是让人联想到了早期基督教的天使群体,但这种艺术的背后到底是晚期古典时代的希腊基督教艺术,还是中世纪的艺术呢?我们不得而知。埃卡特·冯·西多夫是一位杰出的原始艺术学者,在非洲雕塑领域尤其优秀,他认为贝宁的艺术作品在中世纪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外来影响,这种影响来自于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穿过苏丹、漫长无边的商队路线。从纯粹的技术层面来看,贝宁的古代铜器可以媲美欧洲最好的铜器,因为这些出自贝宁本土艺术家之手的青铜器和铜器艺术作品绝对配得上杰作二字。但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仍然云山雾罩,令人费解。欧洲艺术家没有创造出任何幸存至今的青铜小饰板或其他青铜作品。即使这类艺术品远胜于其他非洲造型艺术,但它们在风格和构图上都拥有彻头彻尾的非洲风。德国的杰出民族学家菲利克斯·冯·罗森和柏林的约瑟夫·马夸尔教授都认同这一观点,前者于1913年在莱登出版了一部综合性著作,介绍了贝宁的各种艺术品。从整体上看,这种艺术的特点是拥有不寻常的雕像比例,腿很短,外貌十分简洁,忽视了手脚的部分结构,对珠宝、服饰和武器的细节十分重视,另外还偏爱刻画人物的正面。
贝宁著名的饰板之一。尼日利亚居民早忘记了它们一开始的意义是什么,更不用说它们到底描绘了什么物品或者哪个人了。它们有可能被用于宗教仪式。
贝宁人在追踪猎物时穿戴狩猎面具。这种木质和皮革面具来自尼日利亚的洛克。
我们很难把贝宁的艺术分成几个时期,这是因为它的居民没有发展出文字,会用雕塑来表达他们所有的重要冲动,所有的意欲,以及所有的宗教理念。不过海德堡的斯特鲁克还是在贝宁的文化历史中划分了五个时期。它们的创作时间从1140年一直延续到了1887年,覆盖了16和17世纪,这两个世纪是贝宁艺术的黄金时代。一些奇怪的青铜小饰板给我们提供了某些线索,其中的一部分描绘了欧洲人的服装、帽子和武器,它们时兴于1530年至1585年之间。除开这方面之外,人们完全无法解读贝宁的青铜小饰板。它们的长度在30到50厘米之间。所刻画的人物最明显,最脆弱的部分也没有包含任何信息。当地人没能回忆起一开始创造它们的目的,但人们曾一度将这些东西贴在支撑王宫屋顶的柱子上,小饰板上面的钉孔显示出了这点。尽管这并不能解释贝宁人为什么要费尽千辛万苦打造这些艺术品,但它们却以极度宏伟的方式保存了贝宁人民丰富多彩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书面记录的缺乏。
有位荷兰人对贝宁进行过一番描述,这位荷兰人生动地描绘了17世纪辉煌的贝宁皇宫。他报告说,这个城市面积巨大,街道宽阔,房屋整洁,奴隶将阳台清扫得干干净净。王宫内有矩形庭院,周围环绕着游廊。国王把马匹放在设备齐全的马厩里,勇士和贵族们对国王忠贞不贰。
国王养了很多男女奴隶。人们经常在路上看到携带水、山药、棕榈油的奴隶妇女。这些东西据说是为国王的妻子准备的。国王有许多妻子,他每年会举行两次游行,每次都会炫耀自己的权力、财富和华服,并由他的所有妻子陪同,总共超过六百人。贵族也有许多妻子,其中一些有八十个,另外一些有九十多个。哪怕最穷的达官贵人们都至少有10—12位妻子。因此,我在这里遇见的女性要比男性多。
按照土著传统,1897年被英国人废黜的奥维拉米·埃杜博阿国王在继承序列上排第22位。第十代国王名叫埃斯格·奥萨维,为自己出生时是一位“白人”而感到自豪。在他去世之前,他派遣使者穿过“宽广的水域”,带着礼物前往白人的土地,邀请白人来非洲访问他,但徒劳无功。他们在格瓦托定居了下来,并在那里进行贸易。显然,有一位叫作阿哈马尼格瓦或穆罕默尼格瓦的人陪同他们。这位穆斯林是一位黄铜铸造师,也许是豪萨族的一员。他来到了贝宁,他那些欧洲人肖像和新的装饰风格为当地艺术家带来了许多新灵感。他在国王身边待得很久,有“许多妻子,但没有孩子”。国王给他分配了许多年轻学徒。贝宁人后来说:“我们仍然可以生产金属制品,但是我们无法像他那样生产,因为他和他的所有学生都死了。”柏林的约瑟夫·马夸尔教授试图解决贝宁艺术起源的谜团,他认为阿哈马尼格瓦的故事可能是当地人对首批葡萄牙传教士的模糊回忆,而“许多妻子”可能是阿哈马尼格瓦所率领的传教团的修女。塞拉利昂的象牙雕刻师制作了一个特别精美的象牙杯子,它或许能证明早在这个时候,西非就有了一支天主教传教团。目前,这个杯子和带有精巧浮雕的象牙正一道存放于荷兰国家民族博物馆内。
这支木鼓来自尼日利亚南部克罗斯河河口的省城卡拉巴尔,是贝宁木雕艺术一个特别精美的例子。
我们不知道那些饰板和它们上面的象征性浮雕是否来自于欧洲的黄铜铸造技术,但我们知道穆罕默尼格瓦在埃斯格·奥萨维奥巴(oba)(国王)统治期间还活着;那个时候,葡萄牙航海家若昂·阿方索·德·阿维罗刚刚发现了贝宁。
很难确定约鲁巴人是否代表贝宁的文化祖先伊费,后者是贝宁文化的起源,比贝宁本身的艺术要古老得多。在12至14世纪期间,伊费的雕塑和铸造技术可能达到了顶峰。在贝宁最后一位自治统治者奥维拉米奥巴统治期间,贝宁禁止了对黄铜的铸造,原因不明,而正因如此,英国人才会惊讶地看到这些如此华美的青铜器被钉在木屋里。贝宁在1897年被英国征服后,国王遭废除,贝宁城付之一炬,在这之后,才华横溢的本土艺术家们又再次捡起了他们的手艺。尽管他们的艺术在工业化的影响下走向了衰落,但他们的艺术冲动和能力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英国学者伯纳德·法格已经证明了古代的诺克文化和尼日利亚部落日后诞生的艺术之间存在着一种有趣的关系,诺克文化产出了石制和铁制工具。法格于1954年在扎利亚省南部(尼日利亚北部)挖掘出了一尊与实物大小一致的俑,在1956年发表的文献中描述了它的头部细节。这一发现的重要性在于它可以追溯到前基督教时代,它的头发十分细致,眼睛的模型十分完美,还有张生动且富有表现力的嘴巴,让人想起了伊费和贝宁最精美的艺术作品。人们还没有确定诺克文化所属的年代,但它可能在公元前一世纪左右获得了蓬勃发展。法格指出,这些雕塑的头发和现在的卡奇奇里和努马拉部落的发型类似,这些部族距离诺克大约有48公里,所以说,贝宁的起源可能要比我们之前所猜想的都要久远。
女王、人物、头部和无数其他物体富于表现力的半身像背后是什么?贝宁艺术的主要推动力和来源是对祖先的崇拜。这是贝宁青铜艺术蓬勃发展的基础,也是皇室建立宗教信仰的基础。为先父和先祖建起的祭坛,先王和他们的随从,由母后统治的团体,铜制头像,公鸡,刻有纹路的象牙——所有这些都属于祖先崇拜。
来自安哥拉科克韦的木质人像,展示了非洲艺术家修改四肢比例,将重点放在武器和头饰上的手法。在创造这一作品时,艺术家显然希望强调其造物的正面。
尽管如此,这里的祖先崇拜和远东的许多文明不一样,不像它们那样具有强烈的灵魂色彩。生者和死者之间的关系以带来实际的好处为目的。一家之长手摇响环,敲击地板,摇动铃铛,大声呼唤祖先的灵魂,它进入了祭坛的中前端,听取了家人的祈祷。在祈祷期间,众人会把可乐果碾碎。祭司会把这些碎片放在嘴里,咀嚼它们,把它们吐在摇铃上,这是发起祭祀的信号。主要用于祭祀的动物是豹,这是给贝宁国王生前的灵魂进献的。各位酋长会在祭祀之前用剑进行一场仪式。当人们宰杀了一只公鸡、一头山羊和一头牛之后,就会把食物摆放在摇铃和祭坛前,全家人会共同享用一顿盛宴,结束整套仪式。
随着西方文明的进军,黑人艺术古老的精神逐渐衰微,部落与祖先的联系也随之消失,古老的部落传统逐渐淡化,本土艺术家也开始为外国收藏家制造古董。法格对这些新工艺品中缺失的元素进行了巧妙的定义,他说,对传统的部落艺术与为游客制作的艺术之间比较一番的话,就能揭示出一些比单纯的形态变化更重要的东西。对他而言,缺失的元素是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曾经为部落提供了存在的基础,还有哲学式的无数理念。
这种生机勃勃的力量层一度存在着,它让冷冰冰的青铜拥有了生命,并孕育了拥有独特的美感以及令人震撼的自然主义的雕塑,这依赖的完全是贝宁人民的精神和信仰。